“我來這裡是爲了查案,這裡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是你一個……”注意到這裡還有其他人,段蔚予便是把即將出口的‘女孩子’三個字給收回去,改口道:“是你能來的地方嗎?”萬一被人看出她是女扮男裝……
“查案用得着讓她們脫衣服嗎?”溫悅汐的語氣不免有些酸意,目光看向那幾個女子傲然的雙峰,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鬱悶。
突然一雙手遮在她的眼前,溫悅汐不由一怔,只聽得段蔚予略有些不悅地道:“把你們的衣服都穿好。”
溫悅汐納悶,你遮我的眼睛幹嘛,我是女孩子啊,你應該遮你自己的纔對吧。
眼前一片黑暗,耳朵就變得敏銳起來,她聽到外面有腳步聲,突然想起,剛剛房門是不是沒關呢……糟糕,那老鴇該不會是尋過來了吧?
果然,下一刻一道柔膩的聲音從門口的位置響起,“哎呦,這是怎麼了?難道幾位姑娘伺候得爺不高興嗎?我說,兩位小公子,你們怎麼跑到別的客人的房間來了?”
方纔這兩個少年進來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奇怪,本以爲這是哪家的小公子來開蒙呢,但是給他們找了姑娘,他們又不要,只在這樓裡亂竄,不過人家給了銀子了,也不好說什麼,只以爲這兩位公子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好奇罷了,不過現下……
那老鴇的眼睛看向段蔚予遮在溫悅汐眼前的手,不由暗道:看這樣子,他們好像是認識啊。
段蔚予清冷的目光落在那老鴇的臉上,“你來得正好,本王有事要問你。”
本……本王?那老鴇頓時睜大了一雙眼睛。訝然地看着段蔚予,片刻之後迅速反應過來,連忙俯身跪下,“民婦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蔚王殿下,還請蔚王殿下恕罪。”原來蔚王殿下真的來了。
“聽說,你這青樓裡不止有姑娘?”
那老鴇低着頭略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頭道:“是,民婦這裡還有不少的郎倌兒,我這就讓人把他們都叫來,王爺任意挑選就是。”
看來,傳言都是真的,蔚王殿下這麼多年一直不娶妻,連美若天仙的啓辰國公主都給拒絕了,都是因爲他喜歡的是男人。
“行,不過不用叫來這裡,直接讓他們去樓下大堂就是了,那裡寬敞。”
“是,民婦這就去喚他們過來。”
那老鴇匆匆忙忙離開之後,段蔚予便是起身向外走去,轉頭見溫悅汐還愣在那裡,不由沉聲道:“還不快跟上。”
“哦。”
到底是理虧,溫悅汐這個時候也不敢再說什麼,只乖乖地跟在段蔚予的身後。
而許宓亦是跟在溫悅汐的身邊,偷偷看了一眼段蔚予那散發着無邊冷氣的背影,在溫悅汐的耳邊低聲道:“瞧蔚王殿下這架勢,你慘了。”
溫悅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可不是慘了嗎?他從來沒有這般冷臉對過自己,可見這次他的確是生氣了。
三人一路下了樓,那老鴇的速度也是快,已經帶着十來個郎倌兒急匆匆地來到了大堂,其中有兩個衣服還沒穿好,正在慌手慌腳地整理。
這樣的陣仗不由吸引了大堂裡衆人的目光,心道:這位客人是什麼來頭?竟值得老鴇這樣殷勤。
“王爺,您瞧,全都在這兒了,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見段蔚予的目光從那些郎倌兒臉上掃過,神情卻無甚變化,那老鴇不由道:“王爺,不是民婦自誇,整個餘堯,您再也找不到比民婦這裡更好的貨色了。”
溫悅汐亦是朝那些郎倌兒看去,果真個個都是清秀漂亮,年長的應該有二十來歲,小一點的應該跟溫悅汐差不多歲數。
而此時站在她身旁的許宓,晶亮着一雙眼睛道:“他們長得都這麼好看,原來青樓裡還做這種生意的啊,我還以爲只有姑娘呢。”
“注意一下你的語氣好不好?至於這麼興奮嗎?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就要迫不及待地做他們的恩客了呢。”
溫悅汐說完轉過頭來,正撞上段蔚予沉然的目光,她連忙做錯事了一般低下頭去。
只見段蔚予走到溫悅汐的面前,冷聲道:“去旁邊的茶樓等我,不許亂跑。”
“哦。”
溫悅汐應了一聲,便是拉着許宓一起走了出去。
“你別拉我啊,他讓你走,又沒讓我走,我還想再看看……”
許宓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門口,段蔚予方是按了按自己的額頭,那個小丫頭真是不讓自己省心。
溫悅汐和許宓剛在茶樓裡的雅間坐下,就聽到下面一陣喧譁之聲,溫悅汐站在窗前往下看去,只見一衆官府的衙役衝進了斜對面的那間青樓之中。
“這下孫府尹算是徹底完了,如今可不止是縱容自己兒子行兇那麼簡單了。”
“怎麼說?”許宓一邊問着,一邊也是走到窗前。
“若是上面沒有人罩着,你以爲這家青樓的老鴇敢這麼大膽嗎?”
“你是說府尹大人?”
“除了他還會有誰。”天高皇帝遠,這裡還是不由着那位府尹大人隻手遮天。
“不過……”
“什麼?”見許宓的臉色突然嚴肅起來,溫悅汐還以爲她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話說,蔚王殿下一直都沒有從青樓裡出來,這些衙役們是怎麼得到消息的?”
“他身邊時刻跟着暗衛,就在你看不見的時候,已經有人回府衙去調遣衙役們。”
許宓恍然大悟,“哦,我倒是忘了,皇族權貴們的身邊還有暗衛這種神秘物種。”
見溫悅汐在桌前坐下,許宓連忙跟了過去,一臉的興趣盎然,溫悅汐頓時戒備地看着她,“幹什麼這麼看着我?我都跟你說我喜歡男人了。”
“嘿嘿,”許宓搓了搓手,“難得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
溫悅汐頓時拽住自己的衣襟,“你想幹什麼?”
“聽了那麼多有關你的傳聞,我對你可是超好奇的,這幾日我閒來沒事,把心裡想要問你的問題都寫了下來,想着再見面的時候,就能一一問了……”許宓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掏出她事先寫好的問題來。
溫悅汐一看頓時咋舌,整整三大頁啊,那叫一個滿滿當當。
而此時那對面的青樓之中,賓客已經被盡數驅離,所有的姑娘都被帶到了樓下的大堂。
“都在這裡了嗎?”段蔚予盯着那老鴇問道。
那老鴇戰戰兢兢地應道:“回……回王爺的話,都在這裡了。”
然而,她眼睛裡藏着的心虛,卻是被段蔚予一眼看透。他緩步走到那老鴇的面前,那一步一步就像是踩在老鴇的心頭,“你現在若是說實話還來得及,否則,等本王查出來了,就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那老鴇的額頭冷汗直冒,“回……王爺,後院裡還有……就在……民婦房間的暗道裡。”
段蔚予聞言便是邁步走向後院,同時對身後的衙役吩咐道:“帶她過來。”
不多時之後,他們就站在了那老鴇的房間,看這房間內奢華的裝飾,想來這些年,她一定掙了不少。
“人在哪兒?”
“王爺,民婦這算是主動交代,能將功折罪嗎?”
段蔚予掃視了一眼這房間,沉聲道:“那得看你這個功有多大了。”
這老鴇心裡也很清楚,孫府尹已經下了大獄,她的靠山已經倒了,今日蔚王殿下來這裡就是爲了查案的。
說來這一切還都要怪那孫公子,他綁誰不好,非要綁了昇平郡主,搞得蔚王殿下大怒,親自來審他的案子,現下還牽扯出了自己,真是倒黴,這麼多年自己白給了他多少姑娘啊,結果還被他給牽連。
事到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了,希望蔚王殿下看在自己主動交代的份上,能放自己一條活路。
“這個花瓶就是暗道的機關。”當初她可是花了大價錢找人做的。
轉動花瓶,一旁的書架竟瞬間變成一道門緩緩打開了,那老鴇怯生生地道:“人就在裡面。”
段蔚予卻不急着進去,而是看着那老鴇問道:“你這裡既然是青樓?爲何還要把人給藏起來?”連郎倌兒都能放在明面兒上售賣,還有什麼是不能見人的?
“這個……這裡面的都是給身份尊貴的客人準備的,她們不能讓旁人看見。”
“你們進去把人給帶出去。”段蔚予吩咐道。
“是。”
不多時,暗道藏着的人便是被帶了出來,段蔚予一看,頓時心驚,這……竟都是些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來歲,小的看起來竟只有七八歲。
她們被打扮得很漂亮,身上穿的、戴的都很精緻,看上去跟大戶人家的小姐沒有什麼區別。
段蔚予頓時一腳踹在那老鴇的心窩,“混賬東西!”
那老鴇被段蔚予這麼踹了一腳,口中立時吐出一口鮮血,狠狠摔在了地上,而那幾個女孩子竟是全都跑到那老鴇的身邊,神情緊張地道:“婆婆,您沒事吧?”
“婆婆……”
在場的那些衙役們都是大驚,這些孩子沒毛病吧,怎麼這麼緊張害了她們的人?
“怪不得你要把她們藏在自己房間的暗道裡,若是被旁人知道了,還不千刀萬剮了你!這麼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那老鴇掙扎着起身,看着段蔚予道:“王爺,民婦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再怎麼喪盡天良,也不敢拿孩子出去伺候男人。可是……民婦若是不這樣做,自己就沒法活了。”
“爲何?”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民婦也就不隱瞞了,民婦的這間青樓之所以生意最好,背後少不了孫府尹的功勞,民婦做的這些事情,他全都知道,但是民婦給他的銀子足夠多,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初開始,一切都挺順利的,直到後來有一天,孫府尹讓民婦幫他找一個小姑娘,他指明只要十歲左右的。民婦不是沒有猶豫過,但是民婦若是拒絕他,不僅生意做不下去,就連命都會沒了,民婦就只好……幫他找了。這個頭一開,便是收不住了,當地的幾個富紳也不知從哪裡知道的消息,也跑到民婦這裡找小姑娘……”
“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這種事情不能被別人知道,所以民婦不敢把這些小姑娘給放出去,只好藏在民婦的房間裡,什麼時候他們需要了,再親自給他們送去。”
“還有呢?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還有……”這老鴇心想,反正都這樣了,橫豎都是死,自己拼一把吧,“府尹大人曾經……玩死了兩個女孩子,是我親手埋的,如果王爺想查的話,民婦可以帶着仵作去看。還有,府尹大人曾經從民婦這裡弄了幾個女孩子送去了京城,聽說是送給京中的達官貴人的,具體是誰,民婦就不得而知了。”
“王爺,民婦把自己知道的已經全部都說了,還請王爺開恩,能留民婦一條性命。”
段蔚予卻是不再理會她,眉頭深深皺着,對那衙役道:“帶走!”
衙役們正要上前把那老鴇帶走,卻是被那幾個女孩子給阻攔,其中一個快步走到段蔚予的身邊,試圖拉他的手,卻被段蔚予給躲開了。
只見那個女孩子淚眼迷濛地看着段蔚予,出聲哀求道:“大人,求求您,別把婆婆給帶走。只要您放了婆婆,我……我可以伺候您,您想要我怎樣都可以。”
段蔚予指着那老鴇對她道:“她可是害了你們的人,是她把你們送給那些男人的,你爲何要替她求情?”
“不是的,婆婆對我們很好的,是那些人強迫她,婆婆若是死了,我們也都活不成了,求求您了,大人,您放過婆婆吧。”
段蔚予無奈搖頭,這些女孩子們已經被騙得太深了。
“帶走吧。”
段蔚予不再理會她們,徑直走了出去。
茶樓之中,許宓還在滔滔不絕地問溫悅汐問題,溫悅汐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啜着茶水潤口。
驀地,溫悅汐眸中一亮,“他來了。”
果然,下一刻,段蔚予便是推門而入,許宓看了一眼段蔚予,又是轉頭看向溫悅汐,下意識吞了一口口水,道:“哇,不會吧,這麼神?連腳步聲你都聽得出來?”
溫悅汐執起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段蔚予,“喏,給你賠罪。”
段蔚予走過去,接過溫悅汐手裡的茶杯,口中卻是道:“回去之後把《妙術方》先抄一百遍。”
溫悅汐一聽這話,一張小臉立刻垮了下來,“一百遍,有點太多了吧?”
“那就兩百遍。”
“別,我抄還不行嗎?”
“我若是不罰你,你還是不長記性,那裡是你能去的地方嗎?”
“可你不也去了嗎?”溫悅汐小聲嘟囔着。
“你說什麼?”
溫悅汐是多識時務的人啊,立刻笑着道:“沒,沒說什麼?”
“好了,回去吧。”
溫悅汐立刻聽話地站起身來,對面的許宓卻是拉住她的手,“那我呢?”
“你?當然是回家去了。”
沒良心的,我大老遠把證人給你送來,你竟然連頓飯都不請我吃。
走在回衙門的路上,溫悅汐側身看向旁邊的段蔚予,“怎麼樣?那老鴇都說出些什麼了?她背後的人是不是那位府尹大人?”
可是段蔚予像是沒有聽見溫悅汐的話一般,兀自出神。
溫悅汐覺得奇怪,他很少有這樣走神的時候,最近幾天卻頻繁如此。
快走兩步,溫悅汐擋在段蔚予的面前,“在想什麼呢?我問你話你都沒聽到。”
“悅汐。”
“嗯?”
“我送你回妙毒夫人那裡好不好?”
“爲什麼?”
“我這兩天會很忙,顧不上你。”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又不打擾你。”
段蔚予深深看了溫悅汐一眼,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你究竟怎麼了?那天從監牢裡出來之後,你就變得很不對勁,是不是那個人渣跟你說了些什麼?”
“你不需要關心這些,你現在只要養好自己的身體就夠了。”
正如段蔚予所言,這幾日,他似乎都很忙,除了吃飯之外,溫悅汐都很少見到他。
溫悅汐總算是看出來了,他分明是在故意躲着自己。躲?同在一個屋檐下住着,你能躲得了嗎?
這天晚上,溫悅汐徑直抱着枕頭闖進了段蔚予的房間,剛要就寢的段蔚予立刻從牀上坐起身來,見溫悅汐抱着枕頭進來,他不由疑惑,“怎麼了?”
溫悅汐可憐兮兮地開口道:“我做噩夢了,好可怕,一個人在房間裡,怎麼都睡不着,一閉上眼睛就覺得有人在盯着我。”
溫悅汐一邊說着,一邊徑直走到段蔚予的牀前,直接就踢掉鞋子上了牀,她跪坐在那裡看着段蔚予道:“我來你房裡睡。”
你不是要躲着我嗎?我偏叫你躲不掉。
段蔚予避開她的目光,微微低下頭去揉了揉額角,“行,你在這裡睡吧。”
說罷,他便是起身下了牀,溫悅汐眼疾手快地拉住段蔚予的胳膊,“你去哪兒?”
段蔚予輕輕拉下溫悅汐的手,“你在我房裡睡吧,我去睡書房。”
“可是你走了,不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嗎?我還是害怕啊,你就不能陪我一起睡嗎?”
段蔚予終於深深嘆了一口氣,“悅汐,這樣的話你以後不能再亂說了,你不能跟一個男人說……你要跟他一起睡,除非那個人是你的夫君,知道嗎?”
“我知道啊,我不是說了嗎?我要嫁給你啊,你早晚不都是我的夫君嗎?”
“你……”段蔚予聞言失笑,“你這孩子,叫我說你什麼好。”她哪裡真正懂得什麼是夫君,什麼是嫁人?在她看來,嫁人也不過是住在一起那麼簡單而已吧。
“我非常不喜歡你說這兩個字。”溫悅汐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
“什麼?”段蔚予不解。
“孩子,你總以爲我是孩子,以爲我什麼不懂,然而事實上,我心裡明白得很。你之前不也說過我能把一件事情看得很通透嗎?那你又爲什麼會以爲我說要嫁給你這樣的話只是玩笑而已?”
“悅汐你……”段蔚予半晌都只能愣愣地看着溫悅汐。
“你當真以爲我的所作所爲很像一個孩子嗎?”
是,是不像,很多時候,他跟悅汐說話的時候,都會有一種在跟一個成熟女子說話的錯覺,可她分明就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子。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我喜歡你,懷螢公主、師父、甚至連剛認識不久的許宓,只有你看不出來。或許,你看出來了,只是刻意裝作不知道而已。”
這一刻,溫悅汐突然不想掩飾了,有什麼意義呢?自己利用這個他師侄女的身份是可以接近他,受到他的保護,可這樣一來,他也永遠都只把自己當做他的晚輩,師父說的燈下黑,也許就是這個意思。
“我不想做你口中的孩子,而是想讓你以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