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裡死了一個嬪妃,這樣的事情在皇宮裡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大事,不過因爲這件事跟正受寵的蕙美人有牽連,所以也便引起了一些議論。
藺玉公主正是忐忑着不知道自己的母妃去見了父皇會是個什麼結果,就聽到這樣的消息傳過來。
“消息確實嗎?”藺玉公主有些難以置信,琴美人昨日剛被打入冷宮,今日就這樣去了,這變故來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奴婢也是從御膳房回來的路上聽人說的,宮裡的人都在傳。”
藺玉公主面色陡然凝重起來,臉上的血色也是一點點緩緩褪去,琴美人竟就這樣死去了……分明幾日之前那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可是現在竟已然成爲了一具冰涼的屍體。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之後,藺玉公主像是猛然醒悟過來一般,趕緊走出大殿去,這個時候母妃也不知在哪裡。而她這廂剛剛走下大殿前的石階,迎面就看到了自己母妃緩緩走來的身影,一臉的失魂落魄。
藺玉公主趕緊迎了上去,“母妃……”
萱妃飄忽的思緒這才被藺玉公主給喚回來,見着藺玉公主臉上這擔憂的神色,萱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我們進去再說。”
等進到大殿之後,見着自己母妃心神恍惚的樣子,藺玉公主原本想要問的話一時之間也是問不出來了,琴美人死了,母妃肯定是要傷心難過的,而且……以自己對母妃的瞭解,她肯定會自責,責怪自己爲什麼不在昨天就去找父皇求情,這樣的話,說不定琴美人就不會選擇自殺這條路。
暗自在心中斟酌了一番之後,藺玉公主方纔開口勸解道:“母妃不必太過自責,畢竟這種事情誰也料不到。”
萱妃聞言先是搖了搖頭,然後才道:“你知道琴美人是怎麼死的嗎?”言罷,萱妃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是服下鶴頂紅死的,而那鶴頂紅是她一直帶在身邊的,她早就想過自殺了,只是一直都沒有下去這個決定,這次的事情讓她徹底心灰意冷,所以才……”
“琴美人臨死之前給我寫了一封信,從信上可以看出,她的求死之心已是堅決。她說,那鶴頂紅一直都放在她的妝盒之中,被侍衛進到落華軒的時候,她就偷偷把那鶴頂紅藏在了自己身上,那個時候她就沒想着再活了。她說,死了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她年紀很小的時候就進了宮,可是一直都是備受冷落,這麼多年過得一點滋味兒都沒有,甚至連出宮看看都不行,她早已厭倦了這種日子,可又沒有勇氣去死,這一次算是給了她解脫。”
萱妃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是想到了自身。
“她還說,下輩子她一定離皇宮這地方遠遠的,寧願不生在官宦之家。”
藺玉公主聽罷,心中也是一陣慼慼焉,不僅爲琴美人悲嘆,也是爲着自己。
默了片刻之後,萱妃握住藺玉公主的手,幽幽道:“如果不是因爲迫不得已,我真是不願意讓你跟啓辰的皇室扯上什麼關係,但好在七皇子將來也只是一個親王,等你們成親之後,就能在宮外開府了,而那七皇子對你也算是真心。如若不然,我就算是拼着這條性命也不會讓你嫁去啓辰的。”
萱妃的這番話,一字一句都砸在藺玉公主的心上,這纔是她這段時間一來最擔心的事情,而琴美人出事,讓她越發覺得自己若是真的嫁給那啓辰的七皇子,後半生的路只怕會走得悽苦無比。
像蔚王殿下對待悅汐這般,這天下能有幾個男人能做到對自己的妻子這樣?更別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就算天下任何男人都能從一而終,皇帝也是不會的。他可以喜歡你一年兩年,但他能喜歡你一輩子嗎?縱然是皇后又如何?難道就真的能心平氣和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去寵愛別的女子嗎?藺玉公主只要想到這個,就覺得前路黑暗無比。
可是這樣的話,她又不敢跟自己的母妃說,若是這個時候說了,母妃定然更要激動了。
不過是幾日的時間,琴美人在冷宮自殺的事情也漸漸淡了下去,沒有人再關心這件事,一切都恢復如常,好像這皇宮之中從來沒有過琴美人這個人一樣。
而藺玉公主卻是整宿整宿地做噩夢,每天早上都是在夢中驚醒。萱妃見她這幾日臉色越發不對,不由詢問是怎麼回事兒,可是藺玉公主只說是自己沒睡好,對於做噩夢的事情守口如瓶。
只是,萱妃怎麼會不知道呢?她已經從伺候藺玉公主的宮女那裡聽說了,她已經連着好幾日做噩夢了,白日裡也是恍恍惚惚的,有的時候自己開口喚她,她都要好半天才能反應過來。
但是見自己女兒並沒有要跟自己袒露心聲的意思,萱妃也不願勉強她,只是心中自然難免擔憂的。
這日溫悅汐隨着妙毒夫人一起進宮來給太子妃診脈,也趁機來看藺玉公主,萱妃這才找着機會對溫悅汐道:“你跟玉兒的關係好,她什麼事都願意跟你說的,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了,就只能乾着急。”
一直關係都不錯的琴美人剛剛服毒自殺了,自己的女兒又是這般反常,萱妃心中也很不知滋味兒,此時面上不免帶着些焦急之色。
溫悅汐輕聲安撫道:“娘娘先彆着急,我來試着問問看藺玉,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麼事情,或許她真的只是這幾天沒睡好而已,娘娘不必太過擔心。”不過悅汐在心中暗自猜測着,這件事估計是跟溥承蘊有關。
爲了讓她們兩個安心說話,萱妃自己悄悄走開了,見着溫悅汐回到自己身邊坐着,藺玉公主低聲問道:“我母妃是想讓你問問我最近是怎麼了?對吧?”
溫悅汐看着藺玉公主,問道:“還是因爲溥承蘊的事情?”
藺玉公主點頭,“其實我也知道我最近表現得太明顯了,讓我母妃擔憂了,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我自己。”
“我聽娘娘說,你這陣子都在做噩夢?”
藺玉公主苦笑,“母妃到底是知道的。”
“能跟我說說嗎?是什麼噩夢?”
“其實自從琴美人出事之後,我就開始做噩夢了。每次夢裡夢見的都是我跟啓辰的七皇子,夢裡他是皇帝,而我……我每次的結局卻都是不一樣的,有的時候我被打入了冷宮,就跟琴美人一樣,悽悽慘慘;有的時候我成爲了劊子手,做了傷害別的女人的事情,變得狠厲殘忍;而有的時候我卻是那個冷眼旁觀這一切的人,冷漠無情……”
這些話她當然是不能跟母妃說的,如今悅汐來了,也只能跟悅汐說說罷了。
“可是……”可是溥承蘊不像是那樣的人,溫悅汐原本是想說這句話的,但是剛說了一半,就又咽了過去,自己憑什麼這樣說呢,自己跟溥承蘊只算得上認識,也算不得多有了解。再說了,就算再怎麼了解的人,誰能肯定他之後就一定不會有改變呢?
所以,溫悅汐便是話頭一轉,道:“也許你只是受了琴美人的事情影響的吧。”
藺玉公主無奈一笑,“歷朝歷代,哪一個皇帝不是這樣的?喜歡一個嬪妃的時候能對她千般好,萬般愛,不喜歡了,隨時都可以打入冷宮,永世不見。要說,如今在這後宮之中還能有一席之地的,哪一個沒有一點本事。可是,悅汐,我真的覺得這樣活着好累。就拿之前那個深受父皇寵愛的蕙美人來說,琴美人不過是不小心劃傷了她的手背,父皇就能因爲寵愛蕙美人,只聽她的一面之詞,就將琴美人打入了冷宮。可是這剛過去了幾日?父皇對蕙美人已經開始漸漸冷淡了,其他的嬪妃都是在暗中幸災樂禍,等着這蕙美人徹底失寵的日子。你且等着看吧,總是之前巴結着蕙美人的人,等到她一旦失寵了,肯定會跟其他人一樣,上去踩蕙美人兩腳。”
溫悅汐默然,後宮嬪妃大都是這般,受寵的不敢招惹,只有拿失寵了的出氣。那個蕙美人她之前進宮的時候也聽人議論過,是宮裡的一個舞姬,一次偶然的機會給皇帝給看中了,立刻就招了侍寢,之後就一路晉到了美人的位分,前一陣子可謂是春風得意,獨得皇帝的恩寵,有人就在私底下說她是第二個臻貴妃。
可是這蕙美人囂張跋扈的作風也是所有人都看不慣的,聽說仗着自己受寵,做了不少得罪人的事情,這樣的人,等她失寵了,那可真就是牆倒衆人推了。
“其實如果我是琴美人的話,我大約早就敷藥自殺了,根本不會等到現在。”對於琴美人,她也是有些瞭解的,雖然一直都沒有得到父皇的青睞,可她心裡還是存則念想的,幻想着有一天,她也能伴在父皇的左右。也許正是因爲這幻想,讓她沒有勇氣服下那一直準備好的鶴頂紅,可是這次的事情讓她徹底心灰意冷,這才終於下定了決心去死。
藺玉公主這無意的感慨,卻是讓溫悅汐心中一抖,她盯着藺玉公主看了片刻,然後認真地道:“藺玉,如果你實在不想嫁給溥承蘊的話,我可以幫你,跟設計讓萱妃娘娘假死一樣,你也可以用這個方法離開皇宮,去過你想過的生活。”
其實那日回去之後,她就一直在想,也許當日藺玉公主說的想要假死的話並非是當時想到了就那麼隨口一說,或許這個念頭已經在她心中藏了很久了,就那麼順嘴給說了出來。
藺玉公主聽得溫悅汐這樣說,眸中驟然一亮,可是轉瞬間又暗了下去,“這麼做的風險太大了,我畢竟是選定的和親公主,就算爲了給啓辰那邊一個交代,父皇也會派人傾力去查,萬一被查出什麼蛛絲馬跡來,我就會連累所有人。”
宮裡死了一個嬪妃,外面的百姓們肯定不會怎麼在意,可若是和親公主死了,這必然是要引得百姓們議論紛紛的,無論如何,父皇一定會讓人細查。俗話說,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誰能保證做事的時候不會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可哪怕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都有可能牽連到悅汐、蔚王殿下,還有其他人,自己假死的事情肯定是行不通的。
“那如果皇上派去查這件案子的是蔚王殿下呢?”
“你的意思是……?”
“若是你‘死’了,以皇上對蔚王殿下的信任,以及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向皇上請命讓蔚王殿下來調查這件案子的話,皇上應該是不會拒絕的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自然是再好不過,蔚王殿下在皇上面前也可以幫忙遮掩,溫悅汐這樣一說,藺玉公主心中又是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許自己跟母妃真的能徹底脫離皇宮,而自己也不用嫁去啓辰,將來被永久地困在另外一座皇宮之中。
“真的能行嗎?”
“事在人爲,不去試一試怎麼知道不行?反正萱妃娘娘的假死,我們本來也是要做出走水的假象,如果你跟萱妃娘娘一起葬身火海,那計劃就還跟原來的一樣,只不過要另外找一具跟你差不多的屍體而已。”
在離開京城之前,他們就已經商量過了,能矇混過去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放火,火一燒着,那人肯定燒得面目全非,只要身形差不多,就很容易能矇混過去。
“其實這些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藺玉,你想好了嗎?真的要放棄溥承蘊嗎?他……挺喜歡你的。”
“也許吧,可是他對我的這種喜歡能持續多久呢?如果他將來只是一個王爺還好,最多不過是有幾個側妃、侍妾,可若他將來是皇帝,面對的將會是無數源源不斷的年輕美貌的女子……悅汐,我只要一想到那樣的日子,我就頭皮發麻。”說着,她又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擔心我的噩夢最後會變成現實。”
溫悅汐緊緊握住藺玉公主的手,定聲道:“如果你已經決定了的話,那我肯定會幫你的,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
啓辰的使臣會在九月來到這裡接藺玉去啓辰,在這之前的時間,藺玉都還可以猶豫,只是等到啓辰的使臣到了,那就要一錘定音了,這種事情做了之後就沒有回頭路,想要反悔是絕對不行的。
溫悅汐離開的時候,萱妃也是出來送她,溫悅汐知道萱妃心中擔憂,便是朝着她輕輕點了點頭,萱妃會意,亦是朝着她淡淡笑了笑。
等到溫悅汐離開之後,藺玉公主跟着萱妃一起回到殿內,扶着萱妃在玲瓏榻上坐下,藺玉公主輕聲開口道:“母妃,其實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
夜幕初上,溫悅汐和段蔚予吃罷飯之後,照例一起去到書房。段蔚予坐在書桌前,翻看醉音樓送過來的消息,而溫悅汐則是半躺在鋪了玉簟的軟榻上看書。
只是書看了沒幾頁,她的心思就飄遠了,半晌之後,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來。
段蔚予擡眸看她,不由含笑道:“這又是如何了?爲何要嘆氣?”
“我是覺得可惜,如果啓辰的皇帝屬意的儲君人選不是溥承蘊就好了,我一直覺得他跟藺玉挺般配的,而且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藺玉,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啊,怎麼偏偏就把選中了他來做儲君呢?”
聽得溫悅汐這樣說,段蔚予心中便是猜出了幾分,“藺玉公主不想嫁給溥承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