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萬遠聽到了來人的聲音,他以爲他的人生就要走到盡頭了,勢必是在這牢裡終亡,這會兒聽到了慕容絕璟的聲音,狼狽不堪的身子都開始動了起來。
“璟王!”忽地從牢裡的角落,一下子衝到了這外頭來。
他琴萬遠出生在琴家,自年幼起琴家就已經權勢滔天,後來他一帆風順的入朝爲官,唯一的妹妹又是進了宮中,成了*妃……他這一生,幾乎沒住過這般污穢的地方,此刻聞着牢中的空氣,都覺得刺鼻難聞。
可更難聞的,是從他身上飄出來的餿味。
脖子上的傷口沒有被處理過,還是從宮中押出來的樣子,除此之外,身上還添了不少新的傷痕。
尤其是此刻的臉上,因爲被押進牢中後要畫押認罪,又是無端被刻意的鞭笞,受了不少苦。
臉上都是血跡,把那原本的眉目都遮住了。
只有聲音能讓人辨出是琴萬遠:“璟王,你來這裡,做什麼……”
低啞深沉,已經是蒼老了萬分。
慕容絕璟此刻終於從死牢的那一頭,走到了這一頭。
冷凝的眉眼,也終於看清了琴萬遠如今的模樣。
獄守看到琴萬遠,都忍不住一喝:“快點回角落去,別弄髒了璟王。”
這死牢中,關押的都是即將問斬的人,亦是罪大惡極的人,哪怕之前是多麼耀眼的背景,來到這兒,都是一視同仁。
獄守早已看慣了人生百態,這會兒對琴萬遠說話都不客氣。
司鵠在一旁,這會兒看着這一幕,只覺得人生在世,榮辱變化不過一瞬間。
擡眸看向慕容絕璟:“王、王爺?”
來找琴萬遠,這會兒是真的站在琴萬遠面前了。
這一刻,慕容絕璟只看着琴萬遠,完全沒將方纔獄守的話聽在耳中,只擺了擺手:“下去吧,本王要和琴將軍說些話,”
琴萬遠蹲在髒穢的地上,聽着這獄守扒高踩低的話語,再聽到慕容絕璟此刻仍稱他爲“琴將軍”,這一瞬只忽然笑了起來:“哈哈……”
聲音裡頭,竟然有了遮掩不住的蒼涼。
整個人,也變得正常起來。
說不出的世事難料……
他今夜出門的時候,還是衆人奉承的琴將軍,此刻便變成了個階下囚。
語氣也變得真實起來:“璟王……明人不做暗事,說吧……來找老臣做什麼。”
司鵠此刻聽着這話語,下意識的瞟了琴萬遠一眼。
此時獄守已經被慕容絕璟喊下去了,司鵠這會兒自覺的退開幾步,直接走到了這死牢的關口,把琴萬遠和慕容絕璟留在裡面,不讓任何人靠近與上前打擾。
牢獄中,一欄之隔,琴萬遠在破爛晦臭的牢中,此時被腳鐐扣着,行動不便,方纔用盡了力氣爬上來再退回去後,此刻什麼力氣都沒有了。
這一刻就坐在地上,脖子受傷動作不便,微微擡眼看着慕容絕璟。
而慕容絕璟則是站在牢獄之外,身後便是看不盡的幽深道路,一眼望過去,讓人壓抑萬分。
也沉得這一身氣勢凌人……
琴萬遠隱約可以感覺到不對勁,這會兒只又忽地笑了出來:“璟王,你要與老臣說什麼。”
慕容絕璟此刻不出聲,他便開口。
“琴萬遠。”
低沉陰冷的聲音,已是又把“琴將軍”三個字變成了“琴萬遠”。
琴萬遠聽着這稱謂的變化眼眸一暗,已經再顫了顫蒼老的身子:“璟王……”
知道慕容絕璟這一刻,是不給他面子了。
只看見慕容絕璟幾乎是一瞬間,冰冷的眸子變得無情,眼底還有些許戾氣。
“你問吧……”琴萬遠都抖了起來。
傷痕累累的身子,此刻已經無力再做出什麼。
慕容絕璟此刻就只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琴萬遠:“本王今夜過來,只想問你一件事情,九年前你給本王下的逆蠱,還有解藥沒有。”
這聲音低得,這一刻……聽得人心裡頭驀地結出了涼意。
琴萬遠只忽然沉沉的抖了起來,連坐在地上的身子,都彷彿控制不住的一直在晃,就像是沒想到慕容絕璟會一下子忽然就問這個似的。
眼裡有着震驚,竟然還有着懼怕:“璟、璟王……”
今夜的事情,他還沒有忘掉,歷歷在目……
那太虛宮中的大火,慕容絕珛意滿滿是威嚴的笑,無情的將琴家人一網打盡,而慕容絕珛的背後……站着的則是面無表情的慕容絕璟。
此時在他心中,慕容絕璟已經全然是與慕容絕珛一樣可怕的人物,甚至比慕容絕珛還要恐怖無情。
“老臣不知道。”聲音裡頭都有了驚慌。
慕容絕珛要治他的罪,是要罰他琴家功高震主,亦也是把這九年前下毒之事全部歸在他的頭上。
他此刻已經入了死牢,被問斬處死,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哪怕礙於帝王仁慈的名聲,不能當衆將他五馬分屍,以解恨意,可這年頭……皇帝想要一個人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已是必死無疑,何須還要說那麼多,連累身後的子孫?
他不僅是獨身,身後還有琴瑤,還有好幾個兒子,琴家落敗了……可還要留一條命啊。
“璟王說什麼,老臣不知道……”
“九年前的事情,老臣是真的忘了……璟王要說什麼便說吧,要給老臣降什麼罪,老臣也認了。”
“只求璟王,放過老臣的身後,一家老老少少……”低沉的聲音,已然是說不出的心思迴轉,說不出的驚慌與頹意。
“本王只問你九年前你給我下的逆蠱,還有解藥沒有。”冰冷的重複。
慕容絕璟此刻眉宇皆是說不出的冷意,根本沒有與他廢話的心思。
琴萬遠看着慕容絕璟又變得冷沉的眉目,又嚇了一跳。
“璟王……”
“本王子時親自過來問你,已是給你面子,你若不要本王給的這一個面子,也大可再繼續裝下去。”
“璟王,老臣……是真的不知……”
滿臉都是傷痕,火辣辣的痛,面目不清的樣子,連他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這會兒只看着慕容絕璟冷然的樣子,就像是在這一瞬好聲好氣的與他問話。
掙扎間,老目一闔:“老臣……是真的不知道。”
慕容絕璟的眸光幾乎一瞬間掠過可怕:“琴萬遠,本王再最後問你一次,這逆蠱,到底。”
第三次重複了,足以看出他今夜的耐性。
琴萬遠被這連續三次的問話聲一嚇,終於顫抖伏在地上,顫抖起來:“璟王……老臣如今已經成這個樣子了,就不要再逼迫老臣了……老臣就算不認罪,也已經逃不過一死……何必要再尋個藉口,讓琴家血脈一個不剩……璟王,老臣求璟王……給他們一條活路……”
慕容絕璟冷扯起了脣瓣:“本王,只問你要解藥,不是要殺你琴家人。”他此刻,也沒有心情,再與他在這些事上糾纏。
琴萬遠蒼老的眼,終於多了幾分精神:“璟王?”
“璟王真不是……要報復老臣?”
這會兒才冷靜下來,停下了瑟瑟發抖惶恐的身子,擡頭高看慕容絕璟。
把慕容絕璟這一刻冷銳的眸光看在眼裡,兩人對視而上:“若璟王真不是來威脅老臣的,璟王想問老臣當年的往事,老臣倒是可以與璟王一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但……”蒼老的眼裡,頓時又掠出了最後的幽光,分明就是在算計的樣子。
他這種人……算計了半生,到了最後,還是輸在了別人的謀算中……皇帝賜婚,亦是沒能爲琴瑤算出一個好未來……
此刻只看着慕容絕璟,像是在做最後奢求:“老臣若告訴璟王,還懇請王爺答應老臣一個要求。”
慕容絕璟此刻已像是耐心到了盡頭。
“本王只要你回答問題,你已經,不配再與本王提要求。”逸之查出只有七個月的時間之後,他最想做的便是將琴家人千刀萬剮,此刻琴萬遠還想與他提要求……
琴萬遠這會兒看着慕容絕璟冰冷的表情,眼裡似有着隱約的怒意,這才收了聲,徹底頹然起來……
“呵呵……”忽地又扯脣笑了出來,真是天要亡他琴家了。
“逆蠱,沒有解藥。”終於說了出來……
幾乎是一瞬間的氣氛冷凝,慕容絕璟頎長的身子一震,手也驀地收了起來。
“琴萬遠。”低沉的聲音,說不出的可怕。
“璟王……其實你自己也知道,何必還來問老臣呢,九年前的逆蠱了,老臣還怎麼有解藥,就算退一萬步,當初老臣做好了準備,要幫清太妃篡這帝位……又如何會爲皇上備解藥?老臣……怎麼有解藥。”
這會兒眼裡都已經是頹然的笑意,笑聲嘶啞蒼老,笑着笑着自己倒是忽然哭了出來。
若不是這些事兒,他此刻也不會在這牢裡啊。
司鵠此時在前頭牢牢守着,隱約聽到這聲音,只猛地一回頭,面色複雜的看着裡頭的場景。
只看到慕容絕璟頎長玉立的站在這牢獄之前,冷冷的看着牢中頹然的老人,這一刻……竟然是說不出的失望消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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