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農家之後,我們僱了一輛馬車,慢悠悠地往京城行進。其實我很想快馬加鞭地趕過去,可是我不得不謹慎謹慎再謹慎。
禁軍侍衛已經披星戴月地趕路了,我帶着孩子,不方便太快,再者,如果禁軍前腳進京,我後腳跟上,那樣風險太大,很可能沒等我準備好救心肝,就已經被抓進去了。
趕路的日子漫長而無聊,明知道心肝就在前方,卻不得不耐着性子慢吞吞地跟着,這簡直是一種煎熬。好在有甘心,她很大程度地轉移了我的注意力,總能在平靜無波的日子裡給我帶來一重又一重“驚喜”。
比如說,白天她時不時尿我一身,晚上她時不時尿一牀,那小傢伙雖然年紀還小,卻是個鬼靈精,每每尿了牀,便開始亂翻騰。
左邊尿溼了,她就爬到右邊睡,右邊再尿溼,她就乾脆爬到我身上睡,往往一夜下來,我都是在溼漉漉的被褥上湊合的。
青梧看我一連幾天都沒精打采的,早晨給甘心穿衣服,總是找不到乾爽的褲子,也曾提出晚上由她陪甘心睡,但我拒絕了。
這是我的孩子,我不想假手於人,一切的一切,我都想親自爲她做。
正月天陰冷陰冷的,大約是因爲我照顧不周,甘心生起了病,大半夜的發了燒,小臉兒燒得通紅通紅的,肉乎乎的小身子滾燙,嘴裡模模糊糊地囈語着“爹”“娘”。我抱着她,頂風冒雪地衝出了客棧,跌跌撞撞地在雪光熹微的冷風中狂奔。
我找了很久,找到了三家醫館,可這風雪交加的夜裡,根本沒有醫館開門。我整顆心都揪緊了,這孩子幾乎就是我唯一的寄託,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準兒崩潰。
我跌坐在第四家醫館的門前,抱着甘心仰天長嘯。
蒼天何其不公!我幼年遭辱,少年多難,所恨不死,所愛不得,如今我的女兒病得那樣重,我卻只能抱着她等死。
一想到死,我渾身都顫了,凜冽的寒風突然間變得
無比陰冷,如刀一般隔着我渾身上下每一塊皮肉。
我抱緊了甘心,六神無主,心裡的弦繃緊了,彷彿隨時都能斷掉。
突然,一件棉衣從我身前蓋了過來,我擡頭一看,只見青梧默默地站在我身邊,正彎着腰幫我整理衣服。
“風雪交加,甘心還那樣小,受不得冷風。”青梧的聲音裡帶着很明顯的哭腔。
我怔怔地看着她,呆滯地說:“沒有大夫,沒有醫館,沒有人給我的女兒治病……”
青梧拉起我,低聲道:“跟我來,我帶你去找大夫。”
我已經徹底懵神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青梧讓我跟她走,我便當真呆呆地站起身,緊緊地抱着甘心,亦步亦趨地跟着。
甘心的哭聲起先挺高亢尖銳,後來漸漸嘶啞,現在哭聲已經不連續了,起一陣落一陣,聲音越發低弱喑啞。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我不敢想象,萬一這個孩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會怎麼辦。
我大概會發瘋吧!
青梧帶着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厚厚的積雪前行,她穿着單薄的衣衫,想來是知道甘心病得厲害,見我抱着孩子就跑,怕耽誤了時間跟不上我們,根本顧不得回去好生穿戴。
我叫住青梧,單手解下棉衣,把甘心遞給青梧,青梧伸手來接的時候,我碰到她的手,只覺得冰涼冰涼的,一直涼到了骨子裡。
青梧結果甘心,我用棉衣將她倆圍起來,鬆鬆地繫好束帶,青梧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潸然淚下,低下頭一聲不吭地繼續走。
拐過好幾條弄堂,走到一處磚瓦房前,青梧道:“去叫門吧,這裡是大夫的家。”
我連忙上前拍門,拍了好一會兒,都沒人應聲。我徹底忍不住了,縱身而起,越過牆頭,從裡頭開了門,解開衣襟,將甘心包在懷裡,快步往屋子走。
三間屋子配上兩間偏房,很簡潔,看一眼就知道大夫住哪間屋子。
我跑到東屋窗下,大聲喊“大夫”,青梧也跟着喊“救人啊”,喊了好幾聲,屋子裡才傳出一道慵懶的聲音:“誰呀!”接着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嘟噥着抱怨,“大晚上的,煩死了!”
我又急又怒,索性揮手打爛窗格子,抱着甘心從窗口跳了進去。
屋子裡剛好亮起燈,一對中年夫婦迷瞪着睡眼,看見我,那婦人怔了一怔,大聲喊“來人吶!抓強盜啊!”
“我不是強盜,我是來請大夫治病的。”我皺眉,顧不得那婦人還裸着身子,徑直朝牀榻走過去,“大夫,我女兒病得很重,請你救救她!”
女人“啊”地一聲尖叫,我急得不行,根本沒有耐心聽她囉嗦,一個冷眼遞過去。沒想到,我這樣久經沙場,殺氣騰騰的人,居然震懾不住一個鄉野婦人,她拉過被子矇住身子,大聲叫道:“非禮啊!有人非禮啊!”
青梧及時出現,摸出一錠銀子託在掌心裡,壓低聲音道:“別叫,我們是來治病的。”
女人果然不叫了,青梧又對大夫說道:“愛女病重,鎮上四家醫館都關了門,我們也是無路可走了,望大夫大發慈悲,救救這孩子!”
也不知是青梧的可憐樣兒打動了大夫,還是那錠銀子的功勞,大夫嘆口氣,道:“姑娘,你們便是再急,也該回避一下,總不能讓我光着身子給令愛看病吧?”
青梧臉一紅,連忙轉了個身,我也跟着轉身,等到悉悉率率的穿衣聲停下來,立即將甘心抱了過去。
大夫診了脈,探了額頭,又扒開甘心的眼皮子瞧了瞧,捋着短短的鬍鬚說道:“這孩子受了大驚嚇,心神不寧,兼之連日勞累,驚悸疲乏,又趕上如今酷寒天氣,風寒侵體,雖不是什麼大病,只是孩子年幼體弱,也算得十分兇險了。”
我整個人都懵了,腦子裡只剩下四個字“十分兇險”。
十分兇險的意思就是,有可能救得活,也有可能救不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