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喝了很多酒，絮絮叨叨地說着那些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攤開過的心事。
我默默地坐着，沒接話，聽着他的喜怒哀樂，在他說到某一個觸動我的點的時候，默默地喝上一杯。
黎昭越喝越多，越喝越猛，不知何時，我對上他的眼睛的時候，驀地發現他的眼睛朦朧了。
“阿昭，別喝了。”我皺眉，伸長了手想去奪他的酒杯。
黎昭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我身子往前一栽。桌子上全是杯盤碗盞，他嘩啦一下全數掃到地上，將我的手臂按在桌子上，臉往我胳膊上一埋，悶悶地說：“心肝，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不甘心啊！”
我咬着嘴脣，沒吱聲。
畢竟是十年相交的知己，最終他都沒捨得做任何傷害我的事情，看他這般痛苦，我如何能狠得下心？
可有些痛苦，卻是沒人能夠分擔的。
“心肝，我一直把你當做是我的女人，我堅信你最終一定會屬於我。曾經你離我那麼近，那麼近，可是一晃眼，你就……”黎昭的聲音染上一絲泣音，他的臉埋在我胳膊上，冬衣厚重，將他的聲音堵得無比沉悶。
我心裡悶疼悶疼的。
“我知道你在平川，當即下令派人去尋找你，其實我很清楚，你和阮郎歸同一屋檐下，很多事情都是順理成章的，我就是把你找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黎昭的臉埋得很深，彷彿怕泄露出脆弱的情緒似的。
“可是我不甘心，我總想着，你從前那麼討厭阮郎歸，說不定是他死纏着你，你跟他根本沒有什麼。我甚至幻想着，你正處於水深火熱中，急切地期待着我去救你。”
“可是心肝，你最終還是愛上了阮郎歸。”黎昭長聲嘆道，“那個最不可能的人，卻成了你的良人！”
白朮，付恆，阮郎歸，這三個人裡，黎昭最討厭的就是阮郎歸。可我偏偏嫁給了阮郎歸，這對他，大約也是一種諷
刺吧！
“這次你一回來，我就知道，我該死心了。可是我做不到，眼看着你已經離我那麼近了，一伸手就能夠着，我怎麼能死心得了？”
黎昭一手握拳，捶了幾下桌子：“我是皇帝啊！我要什麼沒有？天下都是我的，更何況只是一個女人？”
“可是心肝，我不捨得。我明明可以下旨召你入宮，可以殺了阮郎歸，可以拿六十六郎一家做籌碼，我相信你會屈從的。可是心肝，我不捨得！”
黎昭狂亂地低吼：“我恨死我自己了！我明明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可我居然會害怕！殺了小泥鰍和小螃蟹，你已經那麼傷心了，要是再殺了阮郎歸和六十六郎他們，你一定會恨我的！”
我的冷汗倏地出來了，誠然，黎昭要殺誰，誰都沒得活，如果他嫉妒心起，在剛一進京的時候，甚至更早的時候，在平川城，就對阮郎歸下了格殺令，那麼現在，哪裡還有我跟阮郎歸的夫妻恩愛？
“我鬼迷心竅地召回冰凰，我告訴她，她最討厭的女人回來了，我要她把阮郎歸從你手裡搶走，我幻想着阮郎歸變心之後，你就會死心。可是我沒想到，你們倆一個說要生死相隨，一個說要放棄王位。”
所以說，是我們的決心讓黎昭不得不放棄嗎？
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故人誠不我欺也！
我長吁一口氣，黎昭今天肯對我說這一番話，說明他已經徹底想開了。如果他覺得我在他眼前晃着礙眼，我可以跟阮郎歸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讓他看見我們。
“我不得不承認，阮郎歸有一點比我強。他能爲你放棄一切，可我不能。”黎昭擡頭，眼睛紅通通的，活像個兔子。
“我做不到爲你放棄江山社稷，這是我唯一比不上他的地方。心肝，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眼光很好，你找到了一個真真正正全心全意、用生命來愛你的好男人。”
黎昭的語聲很誠懇，雖然還是很不甘，卻沒了剛纔的狂
亂。
“阿昭，你該爲我高興的。”我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倆可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有人全心全意，拿命來愛我，你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放心，可是不甘心。”黎昭認真地看着我，嘆口氣，說，“強扭的瓜不甜，我一直都知道，只是無法說服自己放下。可是如果我再逼你，大約以後咱們都不會再有這般對坐共酌的機會了吧！”
我垂下眼簾，不想說出那一個“是”字。
黎昭又道：“我曾經想過不顧一切將你納入宮中，立爲皇后，可是那樣，我得到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我要一個不說不笑不鬧騰的女人有什麼用？我要的是活蹦亂跳、會說會笑的心肝啊！”
“所以說，咱們的皇帝老爺這是要隆恩浩蕩的節奏？”我咧嘴一笑，衝黎昭擠眉弄眼，“你那腦袋總算是被門夾回來了！”
黎昭臉一板，橫眉冷目地瞪我一眼，突然破了功，“撲哧”一聲笑開了：“死丫頭！也就你敢這麼說當朝皇帝了！”
“想開了就好，阿昭，我們是多年好友，如果真的因爲你一意孤行，最後可能真的要翻臉成仇，抱憾終身了！”
我慶幸地舒了一口氣，黎昭能想開，不論對誰都是一種解脫。
“身爲皇帝，心中擱置的應該是江山社稷，成天沉溺於兒女私情中，如何能成大業？”黎昭昂然起身，眼眸微眯，擲地有聲道，“心肝，你是朕的一道坎，邁過這道坎，朕纔算是個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皇帝！”
如果因爲兒女私情而遷怒忠臣良將，那是昏君所爲，黎昭能想明白，着實是天下之幸。
“擇個吉日，朕爲你與阮郎歸賜婚，如今你欠缺的，就是一份名正言順了。”黎昭垂眸看着我，滿眼柔情。
“你……你要給我和阮郎歸賜婚？”我愕然看着他，他肯成全我和阮郎歸，我已經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了。要是再賜婚，這對黎昭來說會不會太殘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