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吃痛的呼聲,秋月白卻仍是不予理睬,開口道:“無情無義?血濃於水?這些話,你爲什麼不對先皇說,不對你的澄大哥說?今天是他的生辰嗎?是他的母妃的祭日嗎?那他們可曾記得,今天,也會是別人的生辰,別人的祭日?”
此刻的秋月白彷彿一頭受傷的野獸,渾身上下散發着欲將人毀滅的可怕的暴怒,東雨梨感覺到被他緊緊鉗住的下巴,似乎要被他捏碎了一般,很痛,只是這樣的痛楚,卻似乎比不上,當她看到他盛怒之下,眼底那掩也掩不住的如被什麼撕裂一般的苦痛之時,她的心竟也不由自主的隨之一窒的那種鈍鈍的悶悶的感覺。
一旁的小帽子也被攝政王的憤怒所攝,眼見小姐被他傷害,只能急道:“王爺,你快放開小姐吧,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記得了,求求王爺,你放了小姐吧。”
小帽子的哭訴,並沒有絲毫減輕秋月白的怒氣,但是當他看到忍痛望着自己的東雨梨,她的眼中,那種似乎能感覺到他的情感,並且隨之如水波一樣流轉的,像是心疼一般的眸色,卻讓他盛怒的心,輕輕的一扯。捏住她下巴的手,不由的鬆了鬆。
東雨梨感覺到了,先前因爲他的桎梏,險些喘不上氣來,現在驀地一鬆,來不及呼吸,東雨梨已經不由的問道:“你剛纔說什麼?今天還是誰的生辰……”
一句話沒有問完,就感覺到秋月白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又是一緊,而他那稍稍有些鬆懈的眼中,也隨之一厲,更深的蒙上了一層狠絕。
聽到東雨梨因爲自己的用勁,吃痛出聲,看着她雖然不解卻似能夠與他感同身受的眼神,秋月白的心,那因爲被提及、被狠狠揭開的傷口,竟不知不覺有些平復。
秋月白就這麼看着她,似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一般,然後突然之間,驀地鬆開鉗住她的手,得到自由的東雨梨踉蹌一下,險些沒有站穩,幸虧一旁的小帽子及時扶住。
卻聽秋月白冷冷的聲音,說道:“不要讓本王在這裡再看到你,否則的話,我敢保證,今日將是皇兄最後一個生辰,此後的他便只剩祭日。”
這麼狠戾的一句話,讓東雨梨心頭驀地一跳。想說什麼,想問什麼,但秋月白卻已拂袖而去,徒留一個複雜的背影給她。
小帽子看着她家小姐適才被攝政王鉗制的下巴,此時早已紅腫一片,不由着急心疼的問道:“小姐,你沒事吧?你有沒有受傷?疼不疼?要不要我去傳太醫?”
一連串的關懷,將東雨梨隨着秋月白遠走的心緒給拉了回來。說道:“小帽子,不要緊。我沒事。”
頓了頓,卻仍是不由自主的想着秋月白適才的種種,那是她從他的身上,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失控。他一直將他的喜怒哀樂掩藏的很好。
東雨梨不由問道:“小帽子,我問你,剛纔攝政王說的‘別人的生辰,別人的祭日’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知道嗎?”
卻見原本還在關心着她家小姐傷勢的小帽子,聽到問話,臉色驀地一變,眼裡更是流露出閃躲和不自然的神情來。
東雨梨心中的懷疑更甚,不由急道:“你知道是不是,小帽子,趕快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着她家小姐急切的樣子,小帽
子猶豫了一下,終於吞吞吐吐的開口道:“小姐,其實,今天也是攝政王的生辰,攝政王與皇上乃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而且攝政王的生母,也就是先皇后,也是在這一天難產而死的。”
“什麼?”驀地聽到這一番話的東雨梨,不由的驚呼出口。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她一時之間有些緩不過神來。
不由喃喃問道:“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麼巧?”
小帽子道:“小姐,小帽子這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也是感覺怎麼會這麼巧的發生這一切。”
東雨梨卻不由的想到,剛纔的秋月白,爲什麼會在那樣的盛怒之下,仍掩飾不住的落寞與痛苦,原來今日竟也是他的生辰,他的孃親的祭日。
命運真是殘酷,在帶來新生命的喜悅的同時,偏偏要奪走那個當時本應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的呼吸,那樣的痛苦,對活着的人,無疑是加倍的。
東雨梨不由道:“小帽子,你爲什麼不早點將這件事告訴我?”
這樣的話,她應該會像從前的“自己”一樣,忍不住陪在他身邊的吧?那麼,也許他剛纔的痛苦,也就不會那樣的濃烈與深厚了。
看着她家小姐此時那彷彿感同身受的神情,小帽子也深深的內疚,道:“小姐,不是小帽子不想告訴你,實在是老爺曾經吩咐過,不許提這件事。因爲去年的時候,小姐你因爲陪伴七王爺,而冷落了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老爺因此狠狠教訓了小姐你一頓,當時聽老爺說,好像七王爺的生辰與先皇后的死,在宮中是一大禁忌,所以先皇下令從來不許提及此事。”
“爲什麼?”東雨梨不由的問。
同樣是兒子與妻子,同樣的生辰與祭日,卻有如此之大的差別。
先皇雖然也從來不爲秋風澄過生日,但卻心中牢記,將他立爲太子,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疼愛,並且深深懷念那逝去的辰妃娘娘;而對於秋月白與先皇后,卻彷彿諱言莫深,不僅將那剛剛失去母親的幼嬰送到離家千里之外,不聞不問許多年,就連結髮妻子的祭日也一併忽略。
這其中到底有着怎樣的不爲人知的曲折內情?
看着她家小姐臉上那種疑惑與迷茫的神色,小帽子有些心疼道:“小姐,不要再想這些事情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從前老爺在世時,每當提起先皇后與七王爺的事,都彷彿有難言之隱,所以老爺從來不喜歡小姐你與七王爺走的太近。”
東雨梨的心,又是一動。望望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秋風澄,卻不由的想着那已經離去的秋月白,想着現在的他,有怎樣的表情,在做些什麼,心便像被一根絲線緊緊的拉扯着,不受控制的痛與無所適從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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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這樣,東雨梨還是與小帽子一起將疊好的紙鶴掛滿了秋風澄的牀頭,又吩咐了服侍的祈大恩一些事情,便離開了含涼殿。
回寢宮的路上,東雨梨一言不發,似有滿腹心事。小帽子在一旁看着,情知她家小姐的沉默定是與攝政王有關,但卻不知從何安慰起。
兩個人只能默默的走着。
其時天色已晚,宮中各處早已掌了燈,雖然兩人並未帶燈籠,倒也能看得清腳下的路途。只是行
至一條小徑之時,因爲所處有些偏僻,燭火照不過來,黑漆漆的。
小帽子一邊小心翼翼的扶着東雨梨,一邊道:“小姐,你小心點。”
東雨梨剛想回她“沒事”,一轉臉卻看到旁邊不遠處,被石階掩映的地方,冒出一簇火光來。在漆黑一片的小徑上,顯得格外突兀與陰森。
小帽子顯然也發現了,不由道:“小姐,這裡,怎麼會有火光?”聲音倒有些害怕的意味,顯然是想到了些什麼不好的事情。
東雨梨微一沉吟,道:“小帽子,我們過去看看。”她倒不擔心小帽子擔心的事情,看那火光,應該是有人點燃的。
兩人轉過石階,果然便看到一個嬤嬤打扮的跪着的側影,那一簇火光,正是她此刻面前的火盆發出的。
東雨梨心中一動,宮裡有規矩,除非統一的祭祀,否則宮女太監一律不得私自拜祭。那此刻這個側對着她們的嬤嬤,又是在爲何人傷懷呢?
小帽子已經上前開口問道:“你是何人?爲什麼會在此處?”
那嬤嬤沒有料到這裡會有人經過,驀地聽到人聲詢問,轉臉看向來人。
東雨梨這纔看清此人的面容,但見她六十左右歲的年紀,一張臉上,有逝去的年華,刻下的滄桑痕跡。一雙眼睛,看到來人,先是有些微的驚訝,之後便恢復到水一般的平淡,無波無瀾。
便見那嬤嬤起身,向東雨梨請安道:“奴才辛者庫欒迎心見過皇后娘娘,不知娘娘駕到,驚擾了聖駕,還望娘娘贖罪。”
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平平的。並沒有因爲東雨梨的身份,而諂媚或者誠惶誠恐,那樣的平靜,便像是歷經風吹雨打,看慣潮起潮落的海邊礁石,對一切的淡然。
東雨梨看看她身後的火盆,心中一動,問道:“欒嬤嬤,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此,可是爲着拜祭什麼人嗎?”
便聽那欒嬤嬤道:“娘娘此話可折煞奴才了。宮中向來有規矩,宮人不得私自祭拜,娘娘這話若被有心人聽見,奴才只怕沒命在了。奴才只是年老眠少,一時睡不着,出來轉轉,又覺外面更深露重,所以點一個火盆取暖而已。”
她這番話說的不卑不亢,又合情合理,令得東雨梨對她又不禁高看了幾眼。直覺她與某些困擾她的事情有關。
平復了一下想到這種可能性的心跳,東雨梨也淡淡道:“是本宮唐突了。看嬤嬤的年紀,應該進宮有些年日了吧?”
便聽那欒嬤嬤回道:“奴才自從十六歲進宮,到如今,也有四十餘年了。”仍是平平的口吻,像在說別人的事一般,像是這四十餘年的時光,直如她的語氣一般,迅速而水平的掠過了,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東雨梨點點頭,道:“那嬤嬤算得上宮裡的老人兒了。不知嬤嬤在辛者庫之前,是在哪個宮裡當差?”
她的語氣也淡淡的,彷彿在與人閒話家常一般。
那欒嬤嬤聽到她的話之後,眼中卻是精光一現,不由多看了一眼這位皇后娘娘,之後便迅速的垂下眼眸,同時也恢復了一貫的如死水般的平靜。
聽到東雨梨的問話,她似乎猶疑了一刻,最終還是答道:“奴才未入辛者庫之前,是在香浮宮裡當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