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從夏雲深那棟小樓的窗口往外望去,那成片的湘妃竹林在夕陽的照射下流光溢彩,林間縫隙處的小道上,被絳紅色的晚霞投映得那般耀眼。
“都彈了這麼久了,你也累了,過來歇歇吧。”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衝盤膝坐在窗前安靜彈琴的夏雲深說。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順從地站了起來坐在我身旁的軟墊上,耳旁細碎的墨黑髮絲垂在臂彎,黑得清冽透亮的雙眸被陽光一照,越發得漂亮動人。
“王爺,可是覺得有些無趣?”他輕聲問。
我笑着搖了搖頭:“我這輩子也沒有覺得這麼安寧過。”
他垂下了頭沒有說話,只是幫我又倒了杯新茶。
寬大的袍袖微微挽起,露出他光潔纖長的手腕,我伸出手,輕輕握住他修長的手指,放在掌心溫柔地把玩着:“彈了這麼久,手指不會疼麼?”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臉色微微發紅,卻沒有抽出手去,只是低聲說:“不累的。以前在戲園子裡,一練就是幾個時辰的。”
溫溫軟軟的眼神,一雙細長的雙眸裡色澤也柔和韻致到了極點。
我微微笑了笑,空餘的左手從懷裡拿出一個白玉雕鳳的小盒子,遞給了夏雲深:“打開看看。”
他也沒有多問,只是輕輕打開了盒蓋。
裡面的暗紫色錦絨布上,靜靜地躺着一支髮簪。
簪身修長鋥亮,簪頭的淡蘭色碧璽散發着淡淡的光芒。
跟之前我送給他那一支一模一樣。
“王爺……”夏雲深擡起頭,語聲有些慌慌的。
“我特意找了珠寶匠打了一支一樣的給你,你若是真的喜歡,可不能再不要了。”我輕輕理着他柔軟的髮絲,低聲說:“我給你戴上可好?”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
我便拿起盒裡的銀簪,輕巧地拔去那流雲般的墨發上的原本的樸素青玉簪,把那銀簪小心細緻地戴了上去。
那淡蘭色的碧璽在墨黑的髮絲上,散發着淡雅安逸的光芒。修長的頸項,玉般的白淨瑩潤。
我看得一時起了色心,剛想扳過他的臉親一口,就聽到墨羽在外面叩了叩門,小聲說:“王爺,滕總管求見。”
我鬱悶地動作頓了頓,一時之間正事和美色哪個比較重要在腦中PK了數個回合。
還是夏雲深推了推我,有些焦急地催了我一句:“滕總管定然是有重要事情,王爺你,你別耽誤了正事。”
我算了算時間,估計是騰遠山把凌蒼葉給我抓回來了,也就很惋惜地放開了夏雲深站起身。
夏雲深也隨之站了起來,低頭幫我整理着腰間皮夾和長袍前襟。
“晚上別等我了,先自己吃吧。”我幫他把耳邊的髮絲往上撩了撩,低聲囑咐了一句就轉身出門了。
“你倒是逍遙快活。”
我剛一出門,就被站在竹林間一身挺拔俊逸的錦袍的騰遠山似笑非笑地埋怨了一句。
我沒開口,只是饒有興趣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兩眼。
“怎麼?”騰遠山揚了揚眉毛。
“遠山今天打扮得真是俊啊。”我一搖檀木摺扇,已經用上了調戲的語氣。
我這倒不完全是逗他。
騰遠山一向都只穿青衫,今天這暗紫色鑲金邊織錦寬袍一穿,那油然而生的富貴風流之意,的確是讓我大大地驚豔了一把。
他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就往前走了兩步說:“看來人是抓到了?”
“嗯。現在關在地牢裡了。王爺可是要去看看?”騰遠山眼中閃過一絲略略複雜的神色,低聲問。
“走。”
之前我還沒來過地牢裡。
但是一看那環境,我就不由想起了裴小染,那可憐巴巴的小東西在這呆了這麼久還被打了一頓,看來還真是挺悽慘的。
潮溼陰暗的走道,只有幾盞昏暗的油燈。越往裡走,越是能聞到一些黴腐惡心的味道。兩側的牢房大多是空着的,可是偶爾也有趴在鐵條之間向我嘶吼的犯人。
“人放哪了?”我用袍袖微微掩了口鼻,皺眉問道。
騰遠山倒依舊神色如常,帶我又下了幾階樓梯,才堪堪停住說:“就是這兒了。
“刑房?”
我看了看厚厚的鐵門上用硃砂寫着的“刑”字,便開門走了進去。
刑房裡只有兩盞油燈,依舊是陰森森的,一走進去就感到一陣發涼,地上還特意挖了兩個血槽。還真不愧是刑房。
刑房裡的鐵架上有一個身形纖瘦穿月白長衫的男人,雙手被鐵環高高吊起,以至於只有腳尖能勉強着地,腰際更是被鐵鏈緊緊地鎖在了鐵架上。
大概是聽到有人的腳步聲,男人猛地擡起頭。
他這麼一擡起頭,我才發現叫他男人似乎不太合適,那副模樣,也就比裴小染大不了多少的樣子。
不過但看樣貌,當年能讓我和朱炎將軍大打出手,還讓朱炎能這麼寵他也的確是不冤。
瓜子臉,水嫩水嫩的皮膚。秀麗纖細的眉毛下,是雙狐媚妖嬈到了極點的褐色眼睛。
雖說家裡那隻傻傻的裴小染長得不比他差,可惜這個凌蒼葉滿臉的冶豔嬌嬈,可就是裴小染怎麼都學不會的了。
顯然是從來沒有受過粗暴的對待,雖然只是把他綁在了鐵架上,凌蒼葉還是一臉的萎靡不振,而那纖細的被扣在鐵環裡的手腕,也被磨破了層皮。
一雙狐狸眼裡也隱隱噙着淚光,那副狼狽不堪的樣子,還的確是挺惹人憐愛的。
“長得還真是挺好看的。”我似笑非笑地轉頭衝騰遠山說。
騰遠山點了點頭沒說話。
倒是凌蒼葉終於看清了我的臉,登時有些磕磕巴巴地說:“王,王爺……是,是您啊。您,您抓蒼葉幹什麼嘛,蒼葉,蒼葉的手好疼……王爺……”
有些沙啞的嗓音依舊柔媚,哀求的聲音也讓人心裡不由一動。的確不愧是雲雀樓第一紅牌。
我只是笑了笑。
大概是看我的表情不兇,凌蒼葉膽子一下子大了起來,又轉眼看到了騰遠山,怒火一下子上來了,大聲說:“你,你憑什麼抓我?!你這個醜八怪,你等着吧,等將軍來了一定讓你後悔的!”
我神色一冷,微微皺起眉:“遠山,在霧封城裡縱馬傷人,該當何罪?”
騰遠山沉聲說:“杖責三百。”
凌蒼葉被我的語氣嚇到了,顫顫地喊了一聲:“王爺,王爺……”
“我看他禁不起打,就分三天吧,一天一百。”
我漠然地看了一眼鐵架上的凌蒼葉。
“王爺,王爺,求您了……蒼葉知道錯了,這麼打,蒼葉會死的,王爺……”凌蒼葉說着說着,眼淚就一連串地落了下來,哀哀地懇求道。
我理也沒理他,轉身淡淡地對騰遠山說了聲:“走吧。”
一直到出了地牢,騰遠山纔有些猶豫地開口:“王爺,這麼打他可能還真的撐不住。”
“當然不能真的把他打死了,換個輕點的杖子吧。”
“何必爲了那句話動怒……遠山自己也知道,這疤的確是難看了些。”騰遠山微微苦笑了一下,低聲說。
“我本來的確沒想打他。”我停住了腳步,淡淡地說:“只是你這傷是爲了我受的,在我心裡,就不能有人因爲這個辱你——誰也不行。”
……
“王爺。”騰遠山沉默了片刻,最終笑了笑,低聲說:“你我相識二十餘年,客套話我也不必多說。遠山爲了王爺受傷是心甘情願。這疤雖然難看了點,但還不至於讓我爲此介懷。”
“我傷已經全好了。”我也不多說,轉換了話題,有些略帶興奮地開口:“聽你說過,我當年也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不如我們試試招如何?”
騰遠山眼睛也隨之一亮,闔首道:“好。王爺先去換套輕便的勁裝,遠山就在演武場等候。”
回到了我的院落,立刻就吩咐了挽月給我換一身衣服。
一番整裝完畢,我站在銅鏡前,心裡不由也有些激動。之前受傷的時候,無所事事地養了這麼多天,我早就憋得難受。如今終於可以試試這個時代所謂的武功的威力,怎麼能不感到激動?
銅鏡裡的男人,一身銀灰色勁裝,腰間游龍紋皮夾,腳蹬鑲金皮靴,褪盡了那絲淡淡的皇家的紈絝華貴之氣,更顯得身形修長挺拔,英姿煥發。
一頭長髮全部攏起高高束在腦後,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和修得整齊的鬢角,那雙銀灰色丹鳳眼更加銳利。
“走吧。”微微笑了笑,我帶着挽月直奔演武場而去。
演武場就隱於一片落英繽紛的桃林之間。
剛一邁出桃林間那那羊腸小道,就見到了氣勢肅殺沉凝的演武場。
演武場有兩層。
第一層是由千塊邊長一米的青灰石整整齊齊鋪成的平整正方形地面。青灰石與青灰石之間,幾乎看不到縫隙,顯然是被砌得妙到巔峰。
而在那正方形的第一層之上,還有一塊直徑百米,厚約一米的奶白色巨石鋪成的正圓形地面。圓形場地的正中央,用鮮紅的硃砂寫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巨大狂草體字——鎮、北。
天圓地方,唯我自在乾坤中央!
那是何等滔天的霸氣。
“王爺。”騰遠山站在圓形場地的中央,一頭如墨長髮也被綰了起來,他換回了深青色勁裝,揹負玄鐵色劍鞘,站姿更是筆挺傲然。
我從未見他配過劍,此時不由驚豔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沉凝的劍鞘和他,彷彿徹底融合在了一起。
那種武者的堅毅英挺,利劍獨有的凌厲氣勢,纔是他騰遠山真實所在。
我跳上了圓臺,示意挽月在下面等着,微笑着走了過去。
“你果然很適合使劍。”
騰遠山淡淡一笑,說:“王爺可要試試您之前的兵器?”
“當然。”我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
騰遠山也不多說,身形一動,就飄然如輕羽般落到了圓臺下方的兵器架上,拿了一杆長槍足尖又是一點,便輕輕躍上了圓臺。
“王爺,這柄槍名爲弒天,長九尺一寸,槍桿用沉冰國特有的柔星玄鐵煉製,雖是銅鐵,但卻柔韌不下於尋常木製槍桿。槍頭則是南極血紋鋼,一兩價值數千兩黃金,乃是世間最利的金屬。此槍有尋常長槍沒有的厚重,更有遠勝一般長槍的柔韌。整個府天國內,除了定南王手裡的喋血槍,再也沒有任何兵器能和您這弒天槍一比。”
我也沒說話,只是伸出手接過了弒天槍。
通體都是金屬製的長槍,自然比想象中要重了很多。
那冰涼的暗灰色槍桿,入手冰冰冷冷,可是一股血腥的肅殺之氣卻直竄入腦中,一時之間,腦中又彷彿掠過了很多昔年的殘影。
金戈鐵馬,決戰疆場。
這是我的槍,註定是我的槍。
槍桿一在手裡,我的心中就泛起了那股難以言語的熟悉感,彷彿是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親人。
槍頭爲玄黑色,只是那玄黑色之間卻還隱含着絲絲色澤濃郁的血紋,配上的槍纓不是一般的紅色,而是耀眼的亮銀色,充滿煞氣地隨風飄散。
槍頭脊高頭尖刃薄,背脊上更有道深深的血槽,一看就是真正的殺人利器。
“這槍很有殺氣。”我低聲說。
“王爺雖然不像定南王常年都奔波在沙場上,但是畢竟當年也是縱橫過戰場上的神將之一,殺得流寇和橫江國的兵士也是以千、萬計了。槍也有靈性,自然就沾上了殺氣。”
“有殺氣好。”我珍惜地撫摸着冰涼的暗灰色槍桿,淡淡地說:“若沒有殺氣,又怎麼稱得上是兵中之王。”
彷彿血肉相連般的感覺,槍的氣息和我的氣息,不分彼此。那股奔騰着的傲然殺氣,也不禁深深地感染了我。
很久沒有感覺這麼年輕過了,我微微眯起雙眼,忽然心中也隱隱泛起了一絲意氣風發,天下我有的感覺。
“來,我們試試。”我右手一抖,持着這九尺多長的長槍末尾,筆直橫在身前,微笑着說。
“好。”滕青山反手拔劍,嗆啷一聲,閃動着青碧色劍芒的幽幽長劍出鞘,被他右手一動,直直指向我。
手中的弒神槍彷彿也感應到了什麼,竟然好像要跳脫出我的掌心向前擊去一般。
“王爺請切勿用力過猛,遠山要出招了。”
騰遠山很明顯不想讓我有壓力,只是輕飄飄地執了個起手式,只是那幽碧長劍嗡的一聲輕響,滑向了我的左肩。
我前世沒使過長槍,即使滕青山已經盡力地無限放慢了速度和力道,可是這九尺多的槍身的確是跟之前老是揣在懷裡的小左輪太不一樣了,更別提那通體鋼鐵所制的駭人重量。
正在我有些鬱悶得不知該如何出招的時候,腦中轟的一聲,一股熱流從小腹丹田處涌出,瞬間溢滿了全身,而握着長槍的手彷彿自己有了神志一般,暖流灌入長槍中,槍身頓時嗡嗡作響。
右手提槍,左手握住槍桿輕輕一搖,一片暗灰色的槍影彷彿罩住了天地,嗆的一聲龍吟,槍尖準準點在劍刃上。
擊退了幽碧長劍之後,槍勢卻未停。左手手腕微微用力,長槍就是一往無前地三連勁地向騰遠山扎去。
速度太快,空氣竟然都隱然有些氣爆之聲。
騰遠山一聲高喝,身子一個輕靈地倒翻,足尖竟然堪堪踏住了我的槍頭,凌空而立。
雖然槍上加了個人重量增加了,可是有那股暖流在手臂涌動,我倒也不覺得累,只是平平地端着槍。
騰遠山見我停住了,也就隨即從槍尖上跳了下來,苦笑着反手把劍入鞘了才說道:“看來倒是遠山錯了。”
“奇怪。”我看了看手裡的弒天槍,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的確是奇怪,原來招式和內力,也能和猥瑣片段一樣傳承給我?無極戰北,你可真是留給我一個好大的財富去挖掘啊。
“原來王爺還記得這三十六路通天槍訣,連內力也自然而然地使了出來,那遠山不用內勁倒真是託大了。”
他有些無奈地攤開手,虎口赫然開了一個口子,鮮血也隨之流淌了出來。
原來竟然是被我那點在他劍尖的一槍給生生震碎了虎口。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很頭痛。。不過寫這章依舊很激昂。
覺得蘇爺策馬持槍會很帥。。恩。。於是就這麼定了吧。。
月榜一直在往前挪排名,但是太慢太慢 俺不滿足 錘地 乃們一定還可以更銷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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