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雲寺有名的那一道寓意爲“苦盡甘來”的素菜源自於七年前,是一位從茗州玉山城來掛單的僧人帶來的。大約是寓意好的緣故,當初一位來京中等待考評的六品官員陪着妻子進香的時候就點了這道菜。
他當時正困於囹圄之中,所在州府旱災之後鎮壓,鬧出暴民近千人。上面知州一股腦把責任都推到了他的頭上,這次如今不要說是升職了,連能不能保住官位、保住性命都難說。
這一次去慈雲寺進香,也是趁機送他妻子、兒女回老家,免得到時候被他所牽連。
誰知道,下山第二天,情況就急轉直下。當初暴亂之事竟然已經被查得清清楚楚,他雖無功卻也無過。最後結果竟然是繼續任職當時的官職。
不等又過三年再次考評,這位大人就因爲政績卓然,平步青雲。
“苦盡”這道菜也就因此聲名遠播,不少外地回京的官員都要過去吃一吃。時長日久,隨着那位官員官位越來越大,也給慈雲寺帶來了不少的香火。
如顧老夫人之流,去慈雲寺也是必然要點這麼一道菜的。
葉姝也跟着吃了好幾次。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最初那次一句多嘴就讓有心人注意到,甚至是給她帶來了最大的危機。
顧二爺聽了於氏壓抑着興奮的話,只輕哼了一聲。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於氏坐過去,“老爺,這就是說,如果顧瑾那丫頭真的從小就在蘄州,無論如何都是接觸不到苦盡這道菜的,她怎麼知道這種野菜怎麼做好吃?”
“更別提她可是顧府的大姑娘,哪裡就懂得野菜怎麼做好吃了?”於氏說着目光灼灼看向顧二爺,“老爺,這是個冒牌貨!”
“那又怎樣。”顧林澤瞥了一眼於氏,“你且老實點兒,別惹是生非。”
“老爺這是什麼意思?那顧瑾若是大嫂留下來的嫡長女也就算了。明明是外面的野丫頭,憑什麼樣樣都要壓咱們女兒一頭。”於氏絞着手中的帕子,“玥姐兒和珏姐兒都是極好的,一點都不比大房的顧瑾、顧琪差,憑什麼事事都要低他們一頭,看他們臉色!”
“你覺得在這府裡受委屈了?”顧林澤瞥了於氏一眼,“老夫人給你氣受了?還是大嫂苛待你們母子了?”
於氏頓了下,“明面上,自然是一切都好。只是那些小事情一件件堆到一起,總歸是讓人心中不舒服的。”她說着坐過去,“同樣是老夫人的兒子,憑什麼大爺就能在京中待着,你就要四處奔波,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回來一次。你這次回來,孩子都不認得你了!”
她說着紅了眼眶,“我只想着,老爺能留在京中,留在我們母女身邊就好了。”
“……”顧林澤沉默了一會兒,才嘆了一口氣起身。“大哥已經到了吏部侍郎了,讓他離京可能性不大。再熬些年,等着他位置穩了,我也就能夠往京中調動調動。”
“熬些年,熬多少年?三年,六年?還是十二年?”於氏拿着帕子捂臉哭起來,“轉眼兒女都要說親事了,你這個做父親的不在身邊,難不成真的都讓老夫人做主?老夫人一門心思都放在大房那兩個女兒身上,就想憑着女兒富貴呢!連着大房的若柏和若鬆都要靠後,怎麼可能想起咱們的兒女?”
家中幾個孩子年齡相仿。顧珏也只比顧琪小了幾個月而已,顧老夫人一雙眼睛只看得到大房的姑娘,她的女兒們該怎麼辦?
“再者,我可不想讓珏姐兒或者是玥姐兒去給人當妾!”於氏說着轉頭看向顧林澤,“老爺也不會這般想吧?”
“那可是咱們親生的女兒,我怎麼捨得!”顧林澤搖頭,“你胡亂想什麼呢。”他說着拍了拍於氏的肩膀,“顧瑾的事情,你且全然當做不知道就好了。至於母親和大房想怎麼折騰,那是他們的事情,咱們冷眼看着就好。”
他說着嘆了一口氣。
“這次離京,我想辦法帶着你和孩子們一同走。”
於氏原本還有些不情願,聽到最後那句話卻是猛然轉身看向了顧林澤。
“老爺說的可是真的?這次真的要帶着我們母子一起赴任?”
顧林澤笑了下,“這次考評有大哥在,拿個優上應該是沒什麼問題。若是可能,我還想回去潞州那邊。那邊氣候不錯,也有有名的先生辦了書院。到時候,讓若梧和若桐在那邊讀書也不錯。偶爾得空,我還能親自指點他們。”
“到時候你在家中教養兩個女兒,再過兩年尋着家風好的合適人家給她們定下婚事……”
這般的日子,簡直是隻有做夢的事情敢想一想。
於氏激動了大半天,然後才道:“可是,老夫人那邊可會同意?”
顧林澤嘖了一聲,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到時候我跟母親說。”他說着起身出去,“我晚上要出去應酬,不用等我。”
顧林澤和顧林施自回京之後就每日忙於應酬,連帶着顧林華也不得清閒。家中幾個小子回來了兩三日就又回書院讀書去了,顧若柏和顧若鬆兩人走的時候,葉姝還一人送了他們一個筆袋。
這東西好做,當初葉姝還未曾被賣的時候也經常用碎布頭或者實在不能穿的舊衣服給葉容年做。不過沒有現在做的這般精細,只這東西不大,就算做得再精細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這兩人得的筆袋,一個是墨青色一個是墨藍色。大約是顧琪開始親近葉姝的緣故,兩人倒是對葉姝說了聲謝謝,讓一旁的顧若梧和顧若桐眼氣得不得了,眼巴巴地看着顧珏和顧玥。
顧珏和顧玥好不容易見着父親了,哪裡還顧得上兩個兄弟,自然是什麼都沒準備。結果等人走了之後,就怨上葉姝了。
顧琪明明也什麼都沒做,偏偏就葉姝喜歡獻殷勤。
難怪顧琪突然對她親近起來了!
這麼想着顧珏和顧玥就跟葉姝疏遠了起來,還想着等葉姝知道錯了,找她們道歉的時候再擺擺架子。
結果,葉姝全然沒有注意到!
葉姝這些日子也頗爲忙碌。
顧老夫人壽辰之後,就重整旗鼓開始琢磨葉姝的婚事。她不是於一些老姐妹來往——注:都是比顧家門楣要高上不少的。而不管是她去赴宴,還是請別人過府敘舊,葉姝是必然要帶在身邊的。
偶爾還會讓葉姝幫着她去某一家走動,送些東西。
顧林澤和顧林施回京時各帶了十幾車地方特產,只分裝入庫就用了快一天的時間。顧老夫人拿着冊子左看右看,挑的東西既不算貴重,卻又能夠顯露心意,讓人覺得用心了。
例如這一日葉姝要去的是蔣府。
蔣夫人家中大奶奶前些日子查出有孕,傳聞什麼都吃不下,只喜歡吃酸菜。顧老夫人也沒有讓她送旁的東西,只一罈子酸菜,一罈子蕨菜。
東西一點都不貴重,就算是京中尋常人家走動,這點東西也顯得有些簡薄了。然而,對於蔣府來說,可以算是恰到好處了。
這兩樣東西都是從潞州帶回來的,算是京中沒有的新鮮玩意兒。蔣府大奶奶正是吃膩了腹中的酸菜,葉姝這邊剛送上就讓蔣夫人開了罈子,切了兩小碟子調好給大奶奶送去了。
不一會兒,就有婆子喜氣洋洋地過來,說是大奶奶就着酸菜和蕨菜吃了小半碗的飯,這會兒也不見噁心想吐。
蔣夫人徹底鬆了一口氣,轉而看向一旁的葉姝,笑着道:“還是你家老夫人有心了。”
葉姝抿脣笑着,小心翼翼跟蔣夫人聊了一會兒,說起顧老夫人如今身體康健,就是還嫌天氣熱,懶得出門。蔣夫人道:“你家老夫人確實怕熱,恰好我這邊剛得了一些蜜瓜用冰水浸着,晚些時候你給你家老夫人帶回去些,也算消消暑。”
蜜瓜這東西,從夏末就有了,又能長久儲存,可以一直放到冬日裡。不過這東西,京城附近都沒有產出,種了味道也差不少,都是從西邊運過來的。因此,在京中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吃得上的。
葉姝剛回來的時候,顧老夫人就曾經用蜜瓜試探過她。
等葉姝從蔣府走的時候,果然有婆子送上了兩個冰涼涼的蜜瓜做回禮。這回禮不輕不重又顯得親暱,顧老夫人見了也很是歡喜,當場就讓丫鬟拿下去切了,各房都分了嚐嚐。
葉姝見她這般高興,這才漸漸回過神來。
顧老夫人雖然四下走動,卻不見得就真的放棄了端王那邊。蔣夫人這條線只要走得好,她在皇后跟前說上一句好話,就頂的上旁人數十句了。
想明白這點兒,葉姝就暗暗懊惱。她不傻,自然看得出來蔣夫人對她印象頗好,也確實是喜歡她。而蔣夫人也明白顧老夫人的意思,只從今天她走着一趟來看,這兩個人之間的往來可以算得上是。
我投之以“酸菜”,彼還之以“蜜瓜”了。
只蔣夫人這“蜜瓜”有沒有用且未可知,宮中卻已經有人在皇后跟前說起葉姝的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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