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吊是羣衆藝術(已 )
【二十九】
吩咐良辰送了一把匕首進來,楊衍書坐在屋內發呆半晌,才把右手的袖子挽了起來,用匕首在食指指尖一劃,血珠子滾出來,他展開一張書籤,寫下“青鈞速歸”四個字,然後折出一隻紙鶴來,吹了一口氣,自窗內放了出去,那紙鶴撲騰了兩下翅膀,然後不見了。
他輕啜傷處,傷口瞬間就恢復如初。
不出一個時辰,就聽見有人叩門,楊衍書道:“進來。”
來人正是青鈞,他一臉風塵僕僕的樣子,進來便問:“公子,這麼急叫我回來做什麼呢?”
楊衍書先是笑了笑,並不回答,卻問:“我還以爲你還要遲些纔回來呢,縱能日行千里,看你累成這樣我也不忍心了。”
“其實我原本就在回來的路上,只是路上接到公子傳書,於是就——”青鈞笑着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緞的荷包,道:“公子,這是魏公子託我轉交的東西,是碧玉霄的種子。”
“魏賢嘉這傢伙,倒是好閒心。”楊衍書打開來看,碧綠色的種子,散發着異香。
情花的種子原本是魏賢嘉找來的,這也罷了;現今又找到這碧玉霄,這碧玉霄的種子要用血來養育,開出來的花像是翡翠般通透的綠色,但有人說它只有葉不見花,也有人說它的葉子就是花,一株苗只結一片葉,它是天地奇珍,可解情花毒。
只是這個時候拿這樣的東西,也沒多大用處,何苦用身上一半的血來養這樣的東西?楊衍書道:“你收起來吧,現在我也用不上這樣的東西。”
青鈞道:“我也知道公子會這麼說,也這麼同魏公子說過了,他說不過是個新鮮玩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用了。”說完自己收好了起來,又問:“公子究竟是爲了什麼事這麼急着叫我回來?”
楊衍書道:“我還是要讓你幫我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每次楊衍書找他,其實都是爲了這些跑腿的活兒,但好在有人陪伴他,縱使去到天涯海角最蠻荒處,也覺得有趣;何況青鈞欠了楊衍書一條命的人情,他感激至深。
楊衍書道:“這東西我原本存了心思自己去找,可是一直不得空,再者,那東西不是好時候也得不到;再說,我現在也走不開了……”
青鈞笑:“我知道,公子不妨說說看。”
楊衍書倒了一杯茶,喝了兩口方道:“西方有顆寶樹,名叫婆娑,上面結着長生果,一千年才結一次,凡人吃了,不老亦不死,你可聽過?”
青鈞默然。
“我志在必得。”那一千年才只得一顆果子,他早就好奇了,只是一直覺得摘去了也不知道給誰,一直就這麼放了下來。
這樹鮮少有人知道,且也奇怪,它生在絕地險境,凡是身帶妖氣者卻不得摘下,即使摘下了也會瞬間腐壞;但凡人更是沒有機會摘到,再說仙佛之類原也無需這果子。
如此一來,竟讓這樹變成了雞肋。
“公子,我碰不了那果子。”
青鈞的元身乃是梧桐城內一株梧桐樹,梧桐城內的鳳凰們,自出生伊始便要選擇一株梧桐作爲依傍,被選擇的梧桐亦會誓死跟隨;青鈞從前也是雪凰的梧桐,如今卻是梧桐城內幾千年來唯一離開城內的梧桐。
衆人怨他是叛徒,要將他處死,卻只有楊衍書笑道,這有什麼大不了呢?誰又該一生一世困在一個城內?這規矩早就該改改了——於是求情放了他走。
楊衍書道:“不必,你去看那果子是否還在,然後我去摘來。”
一千年只得一個,就怕這世間有人存了跟他一般的心思;這些事儘早辦好纔是,避免將來節外生枝。
青鈞道:“那麼我現在就去,若找到了,會立即告訴公子。”說着就要走。
楊衍書道:“你且慢,剛纔回來的時候,可有被人遇到?”
“遇見了良辰。”良辰是雪凰的親隨。
“那就是了,你這次去的時候別叫他知道。”
他的主意是,最好不要讓他的妹妹知道,要是讓雪凰知道自己打算跟個凡人從今以後雙宿雙棲,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事情來。
而關於帶李焱離開的時候,大概最好還是等到他宮中的事端都塵埃落定。
照李焱素來的態度,最好是他父皇過世之後,他弟弟能順利登基,母親有所依傍,才能真的放寬心隨他離開。
昨日下了一天雨,今天卻是大太陽的天氣,早晨的空氣新鮮卻微熱,小青吃完了早餐,摸着滾圓的肚子,指示着法海在屋內擺了一張桌子,然後跑去邀小白來玩:“小白小白我們來玩馬吊。”
小白被纏得沒辦法,只得從牀上起來,令人端水進來梳洗過後,問小青道:“有誰呢?我們兩個人怎麼玩?”
“有我,有你,還有法海,”正扳着指頭一個個數,突然問:“楊衍書呢?”
“他早晨纔回來,大約睡着呢。”
“那良辰?”
“他很忙。”良辰跟個大總管似的,哪裡有空陪小青玩這個?
小青不樂,得,船上人雖多,但是別個都不太熟,他只能道:“那好吧,把姓許的勉強算上。”
小白聽見這話覺得奇怪:“他怎麼惹你了?”不會啊,許仙那人,存在感一直相當相當的微弱,從來不會主動得罪人。要說小青沒事去找他麻煩還有可能呢,要說他主動尋小青麻煩那是斷斷不能的。
小青道:“小白啊……”
“嗯?”
“你是不是終究有一天,要跟個你喜歡的人走開,丟下我不要?”
小白見他問得認真,心中一緊,思索良久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搪塞道:“這時候問這樣的問題,我怎麼能知道呢?”又笑道:“說不定是你先遇到了更喜歡的人,先丟下我呢?”
小青嘀咕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小白分明聽見,卻只裝什麼都沒聽到,整了整衣衫就拉着小青往外走:“好了好了,去打馬吊,打馬吊,大白天的說這些,說得我一身都是雞皮疙瘩。”
於是小青只得將那一句“那你是不是這樣的人?”吞進肚子裡,他已經感覺到小白不喜歡這些個話題,可他真的想知道。
小青的記憶是無限模糊的,他記憶的初始,是一片自己躺在血海深處一般的景象,然後有人含含糊糊的說話,他聽不清楚,因爲全身都在疼,等終於覺得不再疼的時候,他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小白。
他記得小白的手掐在他脖頸之間,卻未用力,斜着眼睨他,目光清冷。
小白說,哎呀,你終於醒了。
而他想了半天,在自己那片空白的記憶力,也找不到這麼個美人存在過的痕跡,於是他只得撇了撇嘴,問:“你是誰啊?”
小白愣了片刻,然後就跟發了瘋一樣使勁搖他,還掐他脖子扇他耳光(……),一邊抽還一邊嚷嚷:“叫你給我裝死!!媽的楊衍書給你吃什麼了?你敢失憶?!!你把我打個半死你還敢失憶——”直接把他搖得虛弱地又暈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旁邊坐着兩個人,左邊小白一臉的傷痕,右邊……是個不認識的美人,額心上有半寸長的一條抓痕,但這仍舊無損他的美貌。
不認識的美人打着呵欠掐他臉皮,對小白說:“我不是說了麼,人想太多容易有麻煩,看他現在多幹淨,切,就憑你還想跟我打架,沒良心的玩意。”
小白聽了,咬牙又咬牙,嘆氣又嘆氣,最後道:“楊衍書,日後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會恨你一輩子。”
小青才知道,這美人原來叫楊衍書。
楊衍書深深地看了看兩人,很直截了當地道:“關我屁事,救回來了就是我功德,救不會來是你們自己命苦,居然還敢怨我?”
小青渾渾噩噩地聽着他們拌嘴,又聽得昏沉沉地睡過去,夢裡一隻手一直摸他的臉。
他想,那個人大概是小白吧。
因爲記憶總是怪怪的,有時候站在一個地方,會突然記不起前一刻自己做了什麼,再看着旁邊的小白,他也是愣愣的;問小白這是怎麼回事,他說他也不知道;再去問楊衍書,楊衍書說你給我五十兩銀子我回答你一個問題。
但小青是沒有五十兩銀子的,於是楊衍書也不會回答他的問題。
小白在前面走着,衣袖被風吹起,小青要伸手去抓,還沒抓到就聽見法海的聲音躥出來:“你去哪?”說着就一把拉他的手:“我買了糖糕回來,你要不要?”
小青看看小白,又看看法海,做了個折中的決定:“你去把糖糕拿來,然後跟我們一起打馬吊。”
法海只得讓她去了。
小青抓着小白的袖子,小白笑了,問他:“你喜歡糖糕還是喜歡我?”
小青道:“你怎麼這樣問呢?你明知道我一定會選糖糕的……”
小白變了臉色:“啊?”
“糖糕一會就沒了,你一直都在啊。”
小青這樣振振有詞,讓小白沒得生氣,只能惡狠狠地捏他鼻子,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正拉扯着,又見許仙抱着他的寶貝藥材出來,小白揚了揚眉,問:“做什麼呢?跟我們出來打馬吊。”
許仙嘆氣:“小青把水往往連翹裡倒,我只好拿出來曬。”
小青見小白用責備的目光看他,生怕自己又被打,於是立刻捂住臉淚奔逃跑:“許仙你居然告狀你好壞——”
小白唾棄地看着小青一路逃進大廳內,對許仙道:“你曬了藥再來啊。”
許仙看了他兩眼,紅了臉道:“不要了吧?”
小白柳眉倒豎:“你說什麼?”
“好吧……”臉仍舊是紅的,趕緊撇開。
打馬吊是羣衆的藝術,跟經驗很有關,因爲有許仙這個凡人在,因此約定了不許亂用法術偷看;別看小青笨,玩兒這個他是好手,再說老天愛笨小孩,沒多久他就贏得嘴都笑歪,許仙跟法海不進不出,唯有小白最慘,自從坐下還未胡牌過一次,手邊的一吊錢沒多久就去了大半。
最財迷的小白很憤怒,在桌底下猛踩許仙的膝蓋,許仙迷茫地擡起頭,小白趁那二人不注意,用嘴型道:給老子把你最邊上那張一萬打出來。
許仙想,剛纔不是你說的不許胡亂作弊麼?可是見小白凶神惡煞地盯着他發牌的手,只得把那張牌發出去:“一……一萬……”
“啊哈,我胡了~”小白得意。
法海喵了牌桌一眼,推牌:“我截你胡。”法海是小白上家。
牌桌上頓時風起雲涌,小白對法海怒目而視,法海無辜的眼神更是讓他火冒三丈。
果然和尚都不是好東西,他喜歡的,都要來跟他搶,如今連牌也不讓他贏……靠的啊,遲早滅了他!!
許仙抹了一把汗:“算了吧……”
小青看看大家,又看看自己的牌,憨厚笑:“法海,我截你胡。”說着就伸手要錢。
小白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