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開放的蓮臺上都聚起一團來自未知之域的濃郁妖氣,數目有三百餘股之多。強大的妖氣互相呼應,隱約在萬界壇城中形成了一個界中妖界。
翩翩的鼻尖沁汗,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扶助持金葫蘆的右手,她掌中的金葫蘆在輕顫。
三百餘股金丹妖氣中還雜着四股元嬰大妖怪的氣息。這一殿大小的蓮池內聚集的妖族陣容,不知覺已經了超越了雲夢之役的劍宗龍虎聯軍。不知道龍虎宗的本山上能否也立刻召集來三百個金丹?
——這些妖怪所欠的,只是沒有真人級數的巨妖坐鎮。
另有四座盛開的蓮臺空無一妖。是溝通地火熔岩、黃泉河水、九天罡風和無名溪澗的四座壇城。
“洛神公主聖壽無疆!洛神公主聖壽無疆!”
各種走獸、飛禽、水族妖怪們的大呼小叫已經此起彼伏。虎豹咆哮、鹿鳴鳥語……紛紛傳向蓮池之心的我們。甚至還有強烈的金丹神念波動向衆蓮之心傳遞——是那些五識不全的蟲妖向紅衣少女致意。
琳公主肅容點首,
“本公主從雲夢城脫身後,近一月與外界音信隔絕,以致謠言四起。如今本公主無恙歸來,你們率領各自在蜀山下的部族撤了陣圍,都回西大荒洲吧。本公主不願看到無益的死傷,回到西崑崙山後我對朝覲我的部族都有賞賜,率先來中土援護我的部族和在蜀山力戰奮勇的部族都厚賞!”
說話的少女冷若冰山,向羣妖淡淡一揮手。她的每一個字都像從一座jīng美絕倫的神像裡吐出的神諭。
“萬歲!萬歲!萬萬歲!”
羣妖高呼,響徹蓮池。
三百股妖氣像cháo水那樣退去。
“元嬰妖王給我留下。”
少女的語氣忽而轉厲!
四股一重寶焰周身的元嬰妖氣,尷尬地暴露在三個宗門真人的目光之下,好像將要在秋風中凋零的梧桐葉子。
“元嬰妖王爲什麼只來了四位?招妖幡上的契約難道也敢違背了!”
我望向紅衣少女。我長久沒有見她這麼兇莽過了。
琳公主的指尖指向圍繞招妖幡上白虎繡像的十一個花押,她的指尖上生出黑sè的彈丸模樣妖氣。
一直空無的四座蓮座倏忽騰起一赤一金兩道高漲的寶焰,好像熒惑火星和太白金星墜落在人間發出的光和熱。
壇城不住地搖撼起來,我們三人立定的蓮臺如狂濤中的小舟。
“啪啪。”
清羽掌門輕輕擊掌,護持壇城的九品蓮大放光芒。柔和的清光從九品蓮流溢向狂暴的兇光。
“轟隆”一聲。
壇城重又安定。
一座連通地心熔岩的蓮臺步出一頭雙角誇張彎曲的巨大牛首妖怪。他肉山般的軀殼覆蓋着深紅sè岩石鍛成的重鎧,鎧上的無數紋路像一條條賁張的粗細血脈
——我判斷這是用一顆墜落到地心的星辰鍛造出的七轉神鎧。九地下不息的明夷地火無數載的淬鍊,把星中之jīng和鎧甲融爲一體,直接通靈。
牛怪瞪開銅鈴大眼俯視之下衆人。然後它身形一晃,軀殼縮小數圈。化成丈二之高立在蓮臺上,躬身向琳公主行了一禮,
“妖王玄都向洛神公主致歉——蜀山妖道穆凌風領一羣小妖道和孔雀道兵,出山攻打我所部諸獸族。玄都不得不殿後抵擋。”
他揚了下自己的左手臂。一條深紅sè臂鎧包裹着血污浸透的天蠶絲,似乎是激戰後的傷勢。
“穆凌風是劍宗的蜀山管領,真人修爲。你身爲中層元嬰能全身而脫,已經不容易。本公主免了你的罪。”
紅衣少女的指尖從招妖幡上的鐵角花押挪開,指向另一枚金翼花押,
“金翅鳥妙翼,當初劍宗在南大荒洲屠戮鳳系妖族殆盡,你族勢窮投我洛神家。爲什麼這次我召集羣妖,你卻來遲!給我一個理由,免你的元神受苦!”
“公主恕罪。”
另一座溝通九天罡風的蓮臺走出的妖王是一位紅髮如烈火燃燒的胡人模樣男子。他神情桀驁,負手背後。男子的脖頸處有一團胎記般的詭異青sè,如同寶刀上的鏽跡。
金翅鳥妙翼的金sè目光向四方環顧。他的電目一觸到我,我手上的銀蛇劍的電火之光即刻熄滅,劍體竟然在我的肉眼中像繩子般扭曲起來。
——這是我過往經歷中絕沒有過的事情!即使林道鳴都無法用眼神讓我失去對自己七轉神兵的控制。這是和我血肉相連的器靈啊!
(“金翅鳥是龍蛇類的天敵。比起修真者的軀殼和人肉,這妖王更愛以各種妖蛇爲食,他脖子上的青胎就是吞食諸蛇積累的奇毒。銀蛇劍的器靈是龍蛇之類,那個妖王的神念也能讓你的劍威力大減。”)
翩翩對我悄悄道。
我把銀蛇劍從金翅鳥妖王目光下挪移開,劍體如蒙大赦般復原。
“妙翼本當率領部下諸鳥族即刻前來聽候公主法旨。不料西荒水族的統領敖欽,無視前代洛神家主對我們鳥族和水族的調停,乘機偷襲妙翼統領的部族。妙翼不得不把西海龍敖欽打退,方能赴約。”
金翅鳥單膝跪在蓮臺上,臂鎧撫在前胸,
“妙翼所言如有虛妄,願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獻給公主作飲食。”
琳公主望向溝通黃泉嗚咽之水的蓮臺:
“那麼敖欽也一定是給你打傷,所以不能前來吧——數百年來他的修爲一直和你相若,但處處被你剋制。”
“公主明見。敖欽暗算我部不成,逃遁到黃泉深處潛藏了。他手下的三大元嬰龍蛇也在黃泉中爲他護法。”
金翅鳥妙翼道。
“先來的四個元嬰妖王都是我們兩人部下的大將。”
名叫玄都的牛怪指着另四團元嬰妖氣,搓着手殷勤問道,
“公主既然饒我們和他們無事,也念在我們奔波十萬裡爲公主報仇的份上,饒過不能前來覲見的妖王們吧。”
琳公主把指尖收入袖中,揮手:
“散了吧。”
六個元嬰妖王齊齊道了一聲,“萬歲!”
樂靜信冷冷出言:
“事情了斷,你們這些畜生速速退去。不得停留在道門清修之地,敢違者鎮壓入鏡!”
半足踏入蓮心的牛怪忽地轉身,望着蓮池上的九品蓮,然後向樂靜信豎了箇中指:
“妖道,你們提前佈置好了陣法,我不在這裡和你們計較。”
紫髯男子冷嗤,
“大畜生修了千百年,就不知道天高敵厚了。”
“比猴jīng還低賤的族類,撿到一點機緣後來居上,就自以爲天下無雙嗎!可笑!讓你見識下天道所賦予的血脈差距吧。”
金翅鳥妙翼的背脊處倏忽生出一對光華奪目的寶翼。我眯起眼睛,隱約見到樂靜信也揚了八轉鏡寶。
“轟。”
牛怪玄都攔在金翅鳥前;徐清羽攔在樂靜信前,
“如有恩怨,三年之後,諸君可以在天下修真者雲集的神通大會上了斷;在這裡爲了意氣相爭,白白讓天下人笑話。”
姬琉璃向衆人說。
“哼。你們以後誰敢坑害洛神公主,等着被我下鍋做宴席上的煎餃。”
蓮臺六道光華生滅,羣妖無蹤,蓮池無跡。
諸人收起各自法寶。我們依舊在一座空落落的大殿裡。琳公主也恢復了人類的樣貌。
樂靜信向清羽掌門行過一禮,無視其餘人,自顧自步出議事殿,
“姬真人,門人的事情盡數付與你吧。諸君,如有緣法,我們自有相見之期。”
紫髯男騰上山尖迎來的一羽仙鶴,往西北方飛去了。
我輕噓一口氣,終於不必看這老不死的臉sè了。
“招妖之事異常順利,守一真人的推算果然不虛。諸君平定雲夢的事情也可以公之天下了。雲夢之役天下人盡知,是崑崙數百年來在中土最大的除魔功績,壓過劍宗一頭。正月元宵,當今天子邀請平定雲夢的道門中人赴宴,宗門命你們去。這兩月準備一番。”
姬琉璃對琳公主說。
我終於明白他所說的面見天子究竟是如何事了。
紅衣少女甜甜一笑。
——既然琳公主去DìDū,我隨去遊玩也是不錯。那是我娘少女時代居住的地方,花花世界第一名都,小時候我就很憧憬。
清羽掌門對我們溫柔道,
“公主這兩個月可以在龍虎山隨意遊玩——只要不是我宗門人的私人道場,去哪裡都可以;原師侄,你也是一樣的。我沒有不許可你去的地方。”
他手指點向我們的登山符,我的登山符瞬間多了數百道許可出入的道場院殿符印。我和紅衣少女兩人謝他的殷勤好意。
“清羽掌門,我還有一個請求——我不想住夏宮,讓我住上官師姐的山峰吧。”
紅衣少女挽起翩翩的手。
“那就累翩翩了。”清羽掌門點首。
我們三人一路說笑,離開龍虎山主峰。
“剛纔你招妖時候的冷酷模樣嚇了我一跳,簡直認不出你。”
我學着她當時板着臉的模樣張牙舞爪,逗得兩個少女不住地笑。
“話說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召喚那麼多大妖怪,心裡也一直在打鼓。心裡越慌,樣子越兇嘛。”
琳公主嘟嘴。
“如果那些妖怪不聽你的話,當真要毀去招妖幡上的元神烙印嗎?——這可和劍宗用生死符駕馭道兵的手段沒有區別。”
我向紅衣少女埋怨。
“我們白虎系奉行強者爲王,每一洞妖怪都是被我娘打敗之後歸順,我不過學學我孃的樣子。”
她向我白了一眼,
“小賊。人類的諸侯不也搞抵押質子嗎?招妖幡上的元神烙印也沒什麼不可以啊。”
我默然一會。如果當年我父親不領着十四歲的我出海遠遁,恐怕至今自己還被押在廣陵城裡當南宮家的質子,絕沒有迄今的種種緣法。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問琳公主,
“我看到招妖幡上有十一個花押,對應十一個元嬰妖王嗎?”
“恩,原來有十二個。妖猴德建擺脫幡上契約後,只剩下十一個了。”
我掰手指一算。
“可剛纔招妖時,出現和提及的只有十個妖王,第十一個是你存心忘了嗎?”
琳公主在翩翩道場山峰的入口停住腳步,
“師叔,你好較真啊。”
上官翩翩指向前方,
“第十一個妖王其實在我的道場裡。”
豔陽天的池塘蛙聲呱噪,充盈了一山。
我在萬界壇城某座蓮臺看到的那條無名溪澗,竟然是翩翩的道場。
身嬌腰柔的翠衣小妖jīng立在池塘的大荷花葉子上,小口百無聊賴地吹着一根蘆葦,水泡泡從蘆葦裡咕嚕嚕地冒出來。
她一隻小手的食指尖雜耍般地轉着一個甘露金盤。金盤上是一枚死不瞑目的少女頭顱,樣貌和琳公主酷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