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忽然響起了幾聲寒鴉啼叫。我推開窗,看到天sè由昏變明,東方染上了初升之陽的雲霞之sè;螢火蟲的光芒也隨之隱沒。
“天道有盛衰循環之變,人道是天道支流,也脫不開這個道理。道門之人要跳出宇宙三界,不受天道拘束;可只要經營天下,就要順應世內人道變化的道理。自人道昌明以來,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帝家之治不知覺間已經五百年了,天道內沒有不衰不亡的事物。舊天命將終,新天命將臨。再大的神通者也無法違抗,只能順時而爲。”
匡一真撫掌,
“時辰到了,自然有爭奪新天命的英雄順時運而起。兩位道友是逍遙世外之人,到時一面在仙山古洞飲酒,一面閒看天下逐鹿好了。”
我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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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之人和南宮磐石的對話浮現上我的心頭。他們討論的“天命”,我本來以爲不過是爭奪天下的隱語。可聽這儒生的談論,似乎宇宙冥冥之中真有一樣叫“天命”的東西,即使在大神通者眼中,也是有極大爭奪價值的東西。
我又想到星宗掌門對南宮命運的占卜。現在想來,難道屈靈星也和這儒生一樣,看到了天命更替的時機將至?
天下首先作**的是慕容觀天。小芷對我講述過她的祖先本來深得劍宗信賴器重,曾經受命暗殺不聽宗門號令的天子。可這樣忠誠的元嬰門人,爲什麼卻成了第一個作**的諸侯?難道是僅僅慕容家的妄心發作可以解釋?莫非,慕容觀天刺殺皇帝時知覺到了慕容家趁勢而起的時機將至?
帝家是劍宗扶植,如果帝家的氣數要終結,劍宗該如何應對?這天下是四大宗門的,爭奪新天命的英雄又如何能跳出宗門的手掌心呢?
我越想越思索不透,前方撲朔迷離。
“匡先生,你說的極對——世間的城頭王旗再如何變幻,也無關我們修真者的事情。我只有酒食玩樂的興趣,對天下逐鹿可連聽聽的興趣都沒有。倒是你們這些在諸侯幕府出出入入的儒生,天下越**,你們越要忙碌了。”
琳公主伸了一個懶腰,面上神采飛動,
“蘇先生,你的味外之味很好。我臓腑穴竅中原來有暗傷,飲了你的酒,竟全好了!”
“幾壺濁酒,交個朋友。”
白衣秀士微笑。
她小聲問:
“你的制酒秘方可能告訴我?我用大價錢買。要丹藥還是功法?你報個數。”
我這才注意小母老虎這一夜竟連喝掉二十四壺酒。
七尾蘇帶來的美酒確實神奇——我多番惡戰流失的軀殼生機漸漸迴流了過半。如果說長生酒能打通穴竅,提升修爲;這味外之外則能把金丹失去的生機逆流回來。在宗門中絕對算得上天級丹藥中的極品。
——我心底稍微有點小後悔,自己光顧着聽兩人談論,這味外之味只飲了十二壺,太客氣了。
“這是祖傳之秘,倒不能外泄。”白衣秀士輕聲迴應,但語氣斬釘截鐵。
“算了。”
琳公主擺擺手。
她起身向兩人抱拳,“東方既明,我們也要起程。就此別過,來rì有緣重逢。”
我也起身向兩人回禮,
“匡先生的談論,蘇先生的美酒,我是永遠不能忘記的。”
我摸了摸那個清奇童子的腦袋,
“童子,昨夜和你不打不相識。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我把從奪命書生無漏金丹裡取來的五行靈珠,挑出四枚給他。我的感應中童子的土靈根是極品,其他靈根尋常。這點饋贈是我投桃報李的心意。
琳公主眼珠子一轉,也取出手頭還有的一枚六翅金蠶王塞給童子。也不管他記不記得住,連珠炮似地把駕馭這奇毒之蟲告訴了麒麟兒。
“兩位去龍虎山,是騰雲去?御劍去?還是乘舟去?”
我們離開院落時,白衣秀士忽然問。
“我們去大江邊尋一條輕舟,一路玩耍風景去龍虎山。”我回答。
“難道有不妥的地方?”
我看到七尾蘇的神情流露出不以爲然。
“昨夜說到荊南節度使夏侯崇德攻伐荊東、荊北兩道,江陵郡也奉荊東節度使李成仙之命戒嚴。大江兩岸的官船不必說,所有私舟也都被管制盤查。兩位沒有城中太守和郡尉開出的憑證,去江邊找舟是徒勞。”
七尾蘇說。
我本來就不願意和劍宗出生的大官打交道;而且我和琳公主被宗門宣佈已死,如果劍宗發現我們生還,不知道又會有什麼變數——儘管我迄今不明白宗門宣佈我們隕落的意圖何在,但其中必然有大人物的謀算。
紅衣少女小嘴撅起。
——我知道她心裡不滿。在南海道她來去自如,心想事成,一切翩翩爲她打點完美;在荊東道連條舟都找不到,她丹田爐鼎內肯定在燒真火。
“一事不妨二主。那兩位有開舟的憑證嗎?”
我笑着問,
“匡先生要去金陵,蘇先生行走天下。你們的舟車我們能租用下嗎?”
“我看這位小仙長也是好學識趣、孺子可教之輩。蘇先生既然送我家先生到金陵去勸說宇文大都督,不妨順路載他們到龍虎山下舟?”
麒麟兒插了句話。
——沒想到匡一真是去金陵宇文拔都的幕府。不知道他要勸說那位厲害元嬰者什麼事情?
我越來越想早點和翩翩會面,把這個半個月來外面天下的局勢理出頭緒。
“我認識龍虎宗掌門徐清羽。我看兩位是不凡人物,到了龍虎山我替你們引薦下,以後行走吳、越兩道的幕府郡縣,有大大的便利。”
紅衣少女想了下說。
七尾蘇望了下匡一真。
烏衣儒生沉吟片刻,
“我去金陵城見宇文大都督,是辦一樁要事。目前還沒有準備完善。兩位能否再等待上一rì發舟?上舟之後如果有古怪人物拜訪,兩位最好也不要驚奇。”
我在雲夢之役見的妖魔鬼怪多得是,自然不會驚訝;他的私事我也不會無事生非地過問——何況,我們對於他,本來就是沒有報過家門的古怪人物。
“那好。在舟上還能繼續聆聽匡先生的教誨。”
我和琳公主答應下來。
十月七rì白晝,我和紅衣少女在大江邊上探察了一番。果然如同七尾蘇所言,江陵郡的守軍在一段大江攔起了近百里的鐵鎖,還有道術升起的五里濃重江霧把江面遮蔽。在幾段鐵鎖斷處,分列了幾個哨卡。唯有太守和郡尉兩人聯名開據的憑證才能放船隊過去。哨卡不止負責盤查,還加徵渡江稅和平**稅。有一支西來的百餘人船隊想矇混過關,被幾個築基小校悉數**刀砍死,船和財貨充沒,屍骸徑直拋下大江餵魚鱉。
——雖然披了官袍,他們和盜賊其實也沒有兩樣。
到了十月七rì子時,白衣秀士在桃林中收到一支傳信紙鶴。他看完書信,轉對我們衆人說他在江陵的事情已經辦妥,
“一葉小舟,已在江邊停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