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冬至日了,建康又陷入到一片寒冷中,北方不斷有流民逃奔到南方來,北方的環境實在是不太適合漢人居住了,胡人們互相打成一塊,別說在關中那一代的羌人,就是鮮卑人其中的拓跋部和慕容部也是鬧鬧打打,基本上就沒有消停過。
兵荒馬亂之下,漢人在北方生存的也越發艱難,不少人南下求一條活路。
建康的世家們看着隆冬的,又加上新年沒過幾月就要來了,浮屠教在建康還是有一些知名度,零零散散的也有施粥的粥棚搭了起來,當然也不多,粥也是用往日糧倉裡的陳米煮好的,並不怎麼濃稠。
不過對那些飢餓的流民來說,足夠了。
王家自然也有人做這種事情,陳米容易生黴起蟲,收着沒有多大意義,拿出去煮了分給流民,隨便莊子上的佃戶又增加,實在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此時王翁愛正站在夏氏面前,張開雙臂,讓針線娘子來給她量尺寸。
至冬日,宮中要行大儺驅趕惡鬼邪靈。自然,臣子們也要跟着天子一起觀看驅儺等事,外命婦們也會帶着家中女兒前去,當然女兒都是嫡出的,庶出的連邊都摸不上。有眼睛的都知道,陛下要冊封皇后了,可是皇后之位花落誰家,還不知道。不過能爭取還是爭取一下,畢竟天子年輕俊美,就是放在平常世家裡,也是一個讓諸位主母覺得滿意的女婿人選。
夏氏看着女兒,女兒長得要比同齡的女孩要快一些,甚至胸前已經有了一道起伏的曲線,腰肢纖細不堪一握,面色桃花,豔豔的叫人看得移不開眼。
她的女兒在頭等世家裡,也是一等一的。
夏氏心裡自豪的想道。
“如何?”夏氏看着針線娘子在那裡忙活,出口問道。
“女郎長得很快,”針線娘子量了王翁愛的尺寸。
“那麼便做的寬大些。”夏氏說道,這會女兒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衣物今日做合身了,明日說不定就不行了。王家不缺衣料,更加不缺繡娘,但是還是稍微穿的久一些纔好。
“夫人,”針線娘子面上帶着討好的笑容道,“尺寸都是放大了的,一定能夠合女郎的身。”
“嗯。”夏氏點了點頭。
她招過女兒,“岷岷,衣裳上想要有什麼繡紋?”
王翁愛支着下巴想了一會,“阿母,衣裳上秀文沒甚麼,我想要個間色裙裳。”
間色裙此時已經出現了,陪着晉衣穿,效果還是不錯的。只不過間色裙的製作頗有些費工夫,而且間色裙需要幾匹布帛縫製,而且一旦那匹布帛被裁了就不會被用作他用。
挺浪費的。
夏氏有些吃驚於女兒的想法,畢竟間色裙還是花費頗多,不過她又很快的高興起來,總比穿那些曲裾直裾強!她以前都不明白前漢的衣裳有什麼好的,每次見着明明年紀小小的女兒穿的和個老婦人一樣,夏氏就差點沒有一口氣給哽過去。
今日女兒提出了這麼一個要求,她還是有些高興的,至少女兒不用穿的和個老婦人一樣。
“可以,不過只能是一條。”夏氏說道,“你阿父崇尚節儉,就連他自己的衣裳,衣料也不過是平常布料,錦帛之類一概不用,你若是做多了間色裙裳,你阿父一定不高興。”
王彬節儉是王家裡出了名的,甚至他用飯都是不太吃肉,基本上是一些時令蔬菜。
“嗯,就一條。”王翁愛高興的說道,“三破就行,”說完她想了想,“阿母,剩下的那些布料,何不用來做些其他的?裲襠足襪之類的。”
夏氏一聽,伸手就在女兒頭上一指,哭笑不得,“這都是想些甚麼!”
說罷,讓針線娘子斟酌着眼下流行的樣式退下了。等到針線娘子退下,夏氏沒好氣的在女兒額頭上戳了一記。
“家裡少你用度了?”說起來夏氏還是搞不清女兒到底想些什麼,“用來做裲襠?虧你想得出來!”
王翁愛腦袋上捱了兩記戳,抱着頭沒處躲,也有些想不通,裲襠有些類似現代的背心,而且大部分是穿在裡面做內衣使用,不用多少布料,爲啥不用呢?總比將一匹布料裁了一截就丟掉好吧。
她穿越以前,老一輩都是很節儉的,甚至她奶奶會做衣做鞋,用剩下的布料做個鞋面納個鞋底什麼的,全方位利用。
那些可以用來給她做裙子的衣料都很不錯,做個高檔一些的裲襠也沒啥,還可以給兄長們穿在外面嘛,現在男人們很流行內衣外穿的,風騷的厲害。
“那些都是私密物什,弄得和外衣一樣,不知羞!”夏氏在女兒額頭上戳了一記。
“沒關係的,阿母,可以讓五郎穿啊!”王翁愛果斷的就把一母同胞的弟弟王企之給賣了。
夏季男子們流行內穿裲襠下裳,外披紗衣的裝扮。她弟弟正好是對外界成人都有興趣的年紀,給他穿這個,他一定非常樂意。
“岷岷!”夏氏將女兒給抱在懷裡,拿着這個大娃娃哭笑不得,“家裡哪裡需要你那些節省!”
要真這麼做了,就成了別人家眼裡的笑話了。
咦?王翁愛在夏氏的懷裡拱了拱,綵衣娛親的做出些賣萌的樣子來。一下子說父親喜歡節儉,又說家裡不少那些用度。
“岷岷,那些呢,是不用心疼的。”夏氏摟着懷裡的女兒,輕聲說道,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向女兒傳輸一些觀念了,“那些布匹,沒了還會有,而且會有更多更好的。”
“有些物,用了就用過了,不值一提。”她在女兒耳畔說道,“只有到了真正有價值的人或者物,才能去關注一二。”
王翁愛嗯了一聲,趴在母親的懷裡。
“岷岷也大了。”夏氏望見女兒頭上戴着的素淨的絹花,“也該給你準備一些簪珥了。”女孩子大了也該準備一些金簪金跳脫之類的飾物,不然太過素淨,反倒顯得清淡了。
王翁愛笑嘻嘻的,腦子裡想着要不就乾脆做個裲襠給謝安穿,要他在夏季的時候,穿那麼一套風騷嫵媚的給她看。
一定很是養眼。
這時節,美女已經不再流行,美男嫵媚纔是王道。
果然,夏氏早就令人給她打了那麼一套首飾,有些金光燦燦的,有金簪,還有一些金跳脫,所謂跳脫便是臂釧。她望着那些黃澄澄的金首飾有些反應不過來,並不是夏氏喜歡黃金,而是這些東西,都是配着身份來的。也只有位置較高的大臣家的女眷,纔可以使用金簪等物。
身份不到,不能用,否則便是僭越。
芳娘笑意滿滿的讓王翁愛過目那些式樣樸素的金簪,畢竟只是給少女戴的,式樣也是簡簡單單,並不像婦人那般複雜。
王翁愛坐在鏡臺前,芳娘將原先給她梳的髮髻拆開,馬蹄梳上沾上些刨木水將少女烏黑濃密的頭髮梳了起來,芳娘讓小侍女用那些黑布塞上些絲絮縫製好,將長髮梳理好後,她便將那些黑色長條布包用髮針固定在頭上,將前面髮絲梳過來蓋住,將髮髻盤好後一看,頭部顯得非常飽滿。
芳娘考慮到王翁愛的年紀,那些小布條都做的不大,剛剛好。
“女郎到時候換上新衣裳,一定比其他女郎好看。”芳娘笑着,旁邊還有侍女拿着剪刀幫忙剪出花鈿來。
王翁愛從不甚清晰的銅鏡上移開視線,對着她們笑了。
冬至日很快就來了,王翁愛換上新衣,她穿的是新做的間色裳,然後她也不想在腰上佩帶纖髾,纖髾佩帶在身上,若是有風,那還好,看起來衣帶飄動似仙,可是沒風,那就覺得比較怪異。而且在臺城裡頭,哪裡來的風,冬天的風吹一下就夠*的了。
她今日是讓芳娘在頭髮裡將上回縫的那些小布條給塞進去,讓兩鬢的髮絲看起來飽滿些。髮髻上也戴着幾支金簪,不過面上還是沒有上妝粉的。
她就這麼跟着母親坐在同一輛犢車上,在家僕和僕婦們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就往臺城去了。
夏氏看着女兒正低頭整理裙裳上佩帶的玉環。她沒告訴女兒,這一次進臺城說不定能夠遇見天子,也沒將皇后的事情告訴她。
萬一知道之後心思重了就不好了。
王翁愛在犢車裡坐着無聊,她將車廉挑開稍許,去看外面,正好瞧着外頭那些衣不蔽體,衣衫襤褸的流民,流民們被那些世家家僕呵斥,婦人們抱起懷中的稚子,畏畏縮縮的躲避開去。她趕緊將車廉放下來,那場景看着實在是太揪心。
她手臂支在憑几上,呼出一口氣。
到了臺城門口,車子停下來。按照規矩,大臣們也是不能夠乘車進入宮城的,女眷們自然也差不多。
芳娘拿來厚厚的斗篷,將她從頭到尾就捂的嚴嚴實實。
溼冷的風吹拂在面上,高大的宮牆看得人有些發憷。王翁愛雙手攏在袖中,耳畔細細的狐狸毛被風吹動蹭着她的面頰。
她帶着些許好奇,用眼角的餘光打量這座宮城,她的父親曾經也參與過這座宮城的建造,不過看着……
好像也不是特別雄偉啊。
她低下頭。
司馬衍着平常的常服,正經的那套冠冕服要等到新年初一的大朝會纔會穿戴,他也不像給自己找罪受。
殿中臣子到齊之後,宴會開始。女眷那一席上,當真是平靜之下頗多精彩。
王翁愛的父親是尚書右僕射,因此位置也比較靠前,她身邊是幾個王家本族的女孩子,那邊遠的是好久不見的庾茗,聽說庾茗是快要嫁人了,家裡也給她定下夫婿人選來,反正庾家沒可能在今上這裡出第二代皇后,就算有適齡的,也不會特意等皇后定下後纔給女兒尋夫婿。
不過庾茗望見王翁愛,兩個人一如既往的天雷地火一起迸裂。
她們兩個含笑不語,可是那些王家女孩子們早就知道這兩人不和,本着給自家人撐腰的意念,兩個陣營頓時鮮明起來。
女郎們自然是不可能當面打起來,但是擡手舉足,甚是眉眼間的微笑,都是互相的過招。
大殿內煦暖的很,不一會兒額頭上便要起一層細細的汗珠。
旁邊的小宮人將適合女郎們飲用的米酒用長杓傾倒在羽觴裡,讓她們飲用。
米酒甜甜的,帶着些許酒味。喝了也只覺得是飲料,面前案上的美食,王翁愛一見着庾茗就沒有什麼胃口了。
因此她喝的酒比吃的東西還多,這麼做的結果就是,她想要更衣了。
只好讓小宮人給她帶路,她還很上道的塞了一小塊金子。
小宮人帶着她去偏僻的淨房更衣,沒有侍女來服侍她,這更衣頗有些艱難,出來之後,小宮人領着她往另一條宮道上走,走着走着,她發現這風景都不太一樣了。
這宮人是不是給她帶錯路了?
太傅:(羞澀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