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物產豐富的小河裡不僅有河鮮,還有摔碎的啤酒瓶。那時候,電視機還沒有普及,也沒有廣場舞,人民羣衆的娛樂生活很匱乏,特別是王小柱生活的農村,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娛樂基本得上牀。季節好的時候,莊稼人會成羣結隊的坐在河邊納涼、吃飯、吹牛、擡扛,老爺們兒一波聊別人家老孃們兒,老孃們兒一波聊自己家老爺們兒。老爺們兒的話佐料兒是啤酒,俗稱大綠棒子,空酒瓶子沿着河邊擺成一排,就難免有掉河裡的,當然,也不乏擡槓鬥急眼的,順手拿酒瓶子出氣。老孃們兒的話佐料是瓜子,一個晚上嗑出的瓜子皮能堆出一座小山包。曾經有個刑滿釋放的朋友告訴王小柱,別吃街上那種瓜子仁做的小吃,那都是監獄裡的女囚犯嗑出來的,後來證明是胡扯,都是機器脫殼的。但當時王小柱真的信了,因爲他見過一羣女的嗑瓜子的戰鬥力,還有用兩隻手交替嗑的,那速度,那節奏感,那流暢度堪稱完美,完全不耽誤聊天兒。
王小柱經常穿一雙塑料涼鞋下河,家大人每次看到都會提醒他,注意河裡的玻璃碴,玩兒瘋了的王小柱哪裡還顧得上這些。終於一天,腳腕被一塊尖銳的碎玻璃劃破,王小柱甚至沒感到疼,只覺得腳周圍的水一圈圈的泛紅,直到有小夥伴提醒,他才上岸,腳腕上的血瞬間成噴涌狀,把整個兒腳都染紅了,根本看不到傷口。這下可把王小柱嚇壞了,一鼓作氣的癱倒在地,小夥伴七手八腳的把他擡回去,姥姥一看這血染的風采,也嚇得一哆嗦,“哎呀,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孩子還能救活麼?!”還是王小柱他媽淡定,一看就是見過大場面的,先把看熱鬧的孩子們打發走,然後不疾不徐的端來一盆涼水,倒了半瓶酒精,把王小柱的那支“紅腳”按進去,水瞬間染紅了,因爲有酒精,王小柱齜牙咧嘴的連連喊疼,汗也成羣結隊的冒出來了。把腳取出來更嚇人,腳脖子上赫然一道長長的口子,白骨都露出來了,姥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直勾勾的呆住了。其實,傷口並不深,只是正好劃到腳脖上那塊兒突出的骨頭,薄薄的一層皮破開就露出了骨頭,所以看着嚇人。王小柱被鄰居騎着三輪車送到小醫院縫了幾針,從此,他再沒赤腳趟過河,也再沒穿過塑料涼鞋。道理啊,都是自己悟的,別人說多少遍都沒用,自己吃一次虧就長記性了。以前,王小柱他媽追着他穿秋褲,他偏就生扛着不穿。現在,到季節自己就穿上了,千萬別較勁,誰冷誰知道。
王小柱不算壞孩子,只是爲人仗義,嫉惡如仇,身邊就多少有一些志趣相投的“道上朋友”,也就難免被動的參與一些“羣體外交”活動。每到這個時候,王小柱都積極的呼朋喚友,力求多湊一些人來,這不是他爲朋友效犬馬之勞,而是他知道,打羣架這事兒,雙方人越多,越不容易打起來,因爲人一多,雙方的隊伍裡就可能有熟人,兩邊一勸就化干戈爲玉帛了。相反,敵我雙方都是三五個人,這種架既不好打,也不好勸,很容易進入白熱化。王小柱不怕打架,但不愛打架,一來怕自己受傷,不僅踢不了球,回家還得再挨一頓打;二來怕給對方造成誤傷,都是替朋友出面,相煎何太急啊。有一年中秋,他們一幫人把人家打傷住院,不僅要把所有的零用錢湊起來交醫療費,還得臊眉搭眼的拿着月餅去醫院賠不是,弄得王小柱吃了兩個月的饅頭就鹹菜。
話說有一次“羣體外交”,王小柱以爲就是湊人頭擺擺樣子,震懾一下對方就散了。哪知道,對方不是本區的人,來的陣仗也不小,而且雙方陣容裡沒有熟人,這要是話趕話幹起來,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少說也是羣體事件。王小柱的大哥一看這氣勢,也有點兒找後轍的意思,幹動嘴不動手,以求把比武變成辯論賽。經過幾輪的嘴仗,雙方不相上下,後來也不知道誰提議的,兩邊各自爲戰,輪流pk身上的傷疤,誰的傷疤多且慘烈,誰就贏。正當這些“沒出息的”居然開始比誰胳膊上小時候種水痘的圈兒更大時,王小柱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毅然走出來,掀開衣服,撕開肚皮上透着血斑的紗布,赫然一道新鮮的傷口,縫合線還沒拆呢,對方頓時驚了,怔怔看着王小柱,鴉雀無聲。此時,王小柱指着肚皮,“前天讓人拿刀捅的,可惜你們看不到捅我的人什麼下場了,還有誰過來?”就這樣,雙方如猢猻般散去,大哥摟着王小柱的肩膀,“你怎麼也不招呼一聲就跟人單挑去了?!走,哥替你報仇去!”“報什麼仇啊,我這是前兩天剛做的闌尾炎手術……”
王小柱身上的三處傷疤,印證了他荒誕的年少時光,就像一部電視劇的片尾語寫的。我們浪費掉了太多的青春,那是一段如此自以爲是又如此狼狽不堪的青春歲月。有歡笑,也有淚水;有朝氣,也有頹廢;有甜蜜,也有荒唐;有自信,也有迷茫。我們敏感,我們偏執,我們頑固到底地故作堅強,我們輕易地傷害別人,也輕易地被別人所傷。我們追逐於頹廢的快樂,陶醉於寂寞的美麗;我們堅信自己與衆不同,堅信世界會因我而改變。我們覺醒其實我們已經不再年輕,我們的前途或者也不再是無限的,其實,它又可曾是無限的?曾經在某一瞬間,我們都以爲自己長大了,但是有一天,我們終於發現,長大的含義除了慾望,還有勇氣、責任和堅強以及某種必須的犧牲。在生活面前我們還都是孩子,其實我們從未長大,還不懂得愛和被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