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護工阿姨幫我把一切收拾妥當,然後幫我蓋了被子,看我睡着才關上病房門走開。
她一走,我便睜開眼。
窗外月光皎潔,灑在潔白的窗簾上,比起留的那一盞黯淡的檯燈,要明亮得多,整個房間因此熠熠生輝。這個樣子,隔絕了醫院死亡的氣息。
只不過空氣裡淡淡的蘇打水和藥水混合的味道,如影隨形,讓人無法擺脫。
過了一會兒,窗戶上突然跳下個黑影,穿着黑色的風衣,看不清面龐,只有那雙眼睛格外明亮,像極了黑夜裡蟄伏的野獸,只待獵物進入自己的領地就展開攻擊。
我坐起身來,道,“今天這麼晚?”
那個人回答道,“方纔和忍足去聽了一場音樂會,才散場沒多久,我這就趕過來了,你還要怎樣?”
本來有點驚奇,現在已經變成錯愕了,“音樂會?我說沈南歌,你能聽懂啊?”
他站在窗戶邊整理衣衫,隨口道,“聽懂聽不懂也不就是一句話的事,還能多複雜,雖然我坐在裡面聽着那個拉小提琴的差點睡過去,還不是要聽着,誰叫他感興趣呢!”說話的時候埋怨着,眼神卻很溫柔,彷彿在回想當時的情景。
“是嗎?我可不記得你是個捨己爲人的人啊!”
“沒法子!人嘛,總要改變!不然怎麼能活下去呢!”說着這般深意的話,卻是那副膩死人不償命的表情。
一擺手,“行了!你就不要在這兒炫耀了,我還不知道你麼。醫術還可以,藝術麼?我簡直懷疑你的藝術細胞全給了沈瀾尋了。”
沈南歌對我的挖苦渾然不在意,“你知道什麼?我不懂音樂怎麼了,就是要我不懂他懂纔好咧。就是以後我要有什麼,還可以問問他,”意義不明看我一眼,“這裡頭的事情,不是你能明白的!如果兩個人都懂,兩個人說着說着不就吵起來了,還有什麼情調可言!”
對於他的狡辯,我自然是不屑一顧的,“死鴨子嘴硬。等哪天忍足知道你這是敷衍他的時候,看他怎麼想你。”
“都說了你不懂,你就不要在這裡隨便說話。他知道了又如何,知道了還不是會覺得我這心意十分可貴,心意到了比什麼都好。”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我全不知道習慣了吧。真受不了你!”垂下眼,拿起枕頭墊在背上,坐得端正起來,“斐墨那邊可有消息?還有沈瀾尋什麼時候過來?荊家那羣老匹夫畢竟不是什麼好鳥兒,呆久了指不定要給欺負到什麼地步,還是儘早過來得好。”
沈南歌道,“你擔心沈瀾尋被欺負?你沒事吧!”
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只有你被沈瀾尋壓得死死的,“以爲誰都跟你一樣沒用?”
沈南歌,“我不跟你計較!今天我過來就是和你說這個事。沈瀾尋一個星期之內就會過來,至於斐墨,最近欺負那隻蝙蝠欺負的狠了,沒什麼工夫管你。”
一聽到這個我就火冒三丈,“那隻死蝙蝠,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打斐墨的主意,無恥又沒有節操,還端着可笑的貴族禮儀,簡直不是個東西。”
“你也行了,別再哪裡忿忿不平,那隻蝙蝠雖然沒被正式承認,不過你心底跟個明鏡似的,裝吧,裝吧!裝得再像你也得認了!退一步說,你如今看着跟我們什麼關係也沒有,還有什麼資格把手伸到斐墨身上。”
我咬牙切齒,抓着被子泄憤,恨不能手裡的被子就是那隻死蝙蝠,不把他碎屍萬段就不能嚥下這口氣。我們家可憐的斐墨就被這種人給拐走了,實在是可恨極了。
“你現在說什麼都不頂用的!還能把斐墨弄回來不成?”說的倒是,如今我們這樣分崩離析最好,不會引起兩家的注意,就是明面上斐墨是逃難一樣被那隻死蝙蝠給收留了。
“話雖如此,可是你也不看看那隻死蝙蝠是個什麼德行,又陰險又狡猾,還翩翩裝出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模樣,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人,斐墨怎麼就能看上他了?”
聽着我如此情誼懇切的擔憂,沈南歌頗不以爲然,“都說你瞎操心這話還真麼錯,斐墨那個人,是誰都能欺負的麼?你儘管放心好了,他們兩個,必定是那隻蝙蝠佔下風,指不定被斐墨耍的團團轉還要心疼斐墨費了腦子。”
這話聽起來舒服,不過,“說是這樣說,我還是覺得他配不上我們家斐墨。”
“閉嘴吧你,你把自己的事情搞定了再說。我這裡給你遮着掩着,你倒好,不要得意忘形,漏了餡兒可就難辦了。你如今不同以往,沒有什麼依仗,只要你落了單,荊家和穆家隨隨便便出來一人都能要了你的小命。給我小心着點,下次可不一定有個柳生瞳死了,等着你來廢品回收。”
我道,“我知道該怎麼做。”
沈南歌交代了幾句,就走了。
又過了幾天,柳生家的哥哥每次來都行色匆匆,聽說他們的部長住院了,是因爲急性神經根炎,這對一個運動天才而言,是多麼毀滅性的打擊!
難怪柳生每次都是很擔憂的模樣。
想來,最爲立海大的支柱,定然有着十分厲害的影響力。
柳生家的哥哥挺倒黴的,進醫院探病,都得是雙份。
且,我外出溜達的時候,常見穿着立海大校服的人來探病,就是伊田也看到了好幾次。不過我看見她,她沒看見我。
這個立海大附屬中學的孩子們挺團結的嘛。就是不知道柳生瞳在其中,到底是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上。
沈南歌自然也“知道”我路遇伊田的事情,於是對我加強了看管,理由是怕不相干的人吵起來影響我的康復進度。反正柳生一家人是雙手贊成的。從此,我便開始了每天指定時間去花園裡放風,且不是由沈南歌管着,就是有忍足陪着,大大降低了我再一次偶遇伊田的機率。
當然,如果沈南歌一點內情也不知道,那麼這種舉動未免太過了。相反的,作爲他相當重視的和故人相似的人,他自然是打聽了一系列的關於柳生瞳的事,知道的不多也不夠詳細,但是用來做藉口卻是綽綽有餘。
也是因爲沈南歌幾乎專斷的舉動,我和忍足的同盟關係那是與日俱增,默契度也是與日俱增。爲此,沈南歌很是高興,晚上也沒時間到我病房裡來了,想也知道肯定和人忍足約會去了。
幾天後,沈南歌見我沒有遇到“不相干”的人,便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放鬆了對我的管制。
所以很不幸的,我纔出門沒多久,就遇到了同樣在花園裡曬太陽的立海大附屬中學網球部的部長——幸村精市。
很顯然,幸村精市對於我這個跑龍套的是不甚在意,看見我從他身邊經過,神色一點波動也沒有。到是我,因爲他出衆的外表,足足駐足觀看了好幾分鐘,才訕訕地收回目光。
就在這幾分鐘裡,變故頓生。
一個紅色頭髮的大眼睛男孩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了過來,擋在幸村面前,對我怒目而視,“柳生,你又要對部長做什麼?”那副護犢子的表情還有姿態,像是我要把他們家部長推到帶走的似的。
我當然是錯愕加茫然,“你在說什麼?”
這時候伊田又跑了出來,“柳生,我知道你是失憶了,可失憶不是藉口,我們絕對不會容忍你再一次傷害部長。”
我說你這丫頭到底怎麼回事?這話明裡暗裡不是說,我拿着失憶當藉口,更有甚者,我這失憶是假的,專門來騙取同情心的。
“我不知道這位前輩在說什麼。不過是看着他,呃……你們部長相貌昳麗,多看了幾眼,怎麼就成了傷害他了呢?前輩,你可知道,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
伊田乾脆直接道,“柳生,我不管你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總是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傷害部長。”大義凜然,又裝腔作勢,難道她不知道,在一個男的脆弱的時候,最敏感比人保護他啊什麼的嘛?
“她說得沒錯,柳生,不要以爲你是比呂士的妹妹,我們忍着你讓着你,你就可以爲所欲爲!”方纔那對我怒目而視的紅髮少年也急着表態,不肯落下一點。
我搖搖頭,對此表示不解和無耐,“我真不知道你們腦子是怎麼長的。你們看看,那部長可是什麼話都沒說,全讓你們給說完了。行了,我發誓,以後見着你們部長繞道走行了吧?只要他一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就離開,絕對不給你們礙眼。”說着,做勢就要離開。
“什麼繞道走?小瞳,你這話說得不太清楚,再說一次!”沈南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突然遠遠地來了一句。
我自然是不會配合的,“沒什麼的沈醫生,我們回去吧。”活脫脫一個善良的受了委屈的小女生。
裝!大家都裝!
沈南歌看了看他們,過來扶住我的輪椅,就要往回走,走時頓了一下,“柳生,我對你太失望了。”說完便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這纔看見在花園的盡頭,柳生家的哥哥站在那裡遠遠地看,卻沒有過來的意思。
“其實哥哥他很不容易的。”我道,心裡有一點點彆扭,也有點心疼,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就要在自己的同胞妹妹和朝夕相處的隊友之間做選擇,夾雜在中間,左右不是人。
“那豈不是更好。這樣不稱職的兄長,還有什麼用。”也不知道沈南歌故意的還是怎麼,聲音說得挺大,伊田和那個紅髮少年自然是能聽得清清楚楚,當然那個部長也是能聽見的。至於柳生,有了他們,還怕他不知道麼。
這天很晚的時候,柳生照舊帶着一盒點心來看我,見我還在看書,便把點心放下,安安靜靜坐下來。
“哥哥怎麼了,怎麼這樣看我?”
柳生帶着眼鏡,目光沉靜,左手抱着右手,右手負載鏡框上,目光一瞬不順地看着我。
良久才道,“小瞳,你怪我嗎?”
我故作天真不解地反問,“哥哥說什麼怪不怪的,有沒有什麼事。”
柳生突然把頭埋在手掌上,彎下腰,肩頭顫動,彷彿在壓抑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