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一把抓住我,擔憂道,“別做傻事。”
我能做什麼傻事?
掙脫他的手,他愣愣地看着被掙脫的手,大概從未想過,我有這樣的力量,竟能將體格健壯的他視爲無物。
卻沒有再上前。
幸村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樣的選擇對自己有利。我意已決,他知道他堅持我也會,所以絕對不會太攔着我。
跡部和嶽寶兒站在那裡,接受來自各方勢力的祝福,不管他們祝福的是兩個新人還是他們背後的家族,他都欣然接受。
沒看出一點勉強。
當然不會勉強!美人在懷,又有豐厚的陪嫁,最重要的是,家族家庭都支持,這樣的境遇下,個人的那一點點的得失,就會被無限的縮小縮小再縮小,微如塵埃,落到地上,再也找不到。
跡部他一貫的囂張高傲,又囂張敖高得恰到好處,讓人很難討厭。直嘆“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嶽寶兒就站在他身邊,嬌羞地,低下頭,卻又強勢,很難讓人將她從跡部身邊擠走。
嶽寶兒臉色透着不自然的紅暈,腮紅很厚,整個人的精神卻很好,站得筆直。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着灼人的光彩。
兩個人站在那裡,同樣的耀眼灼人,讓我有種被灼傷的錯覺。
跡部夫人含笑的眼睛裡,都是對她的滿意。親切熱瀧,自然和諧。
我心血**。胡亂猜想。
是不是跡部夫人,已經知道嶽寶兒的病情,才這麼輕易地決定他們的訂婚?——一個在這個位置呆不了多久的女人,幾個月最多一兩年的名聲換來大筆大筆的利益,這樣的事情,穩賺不賠,又有什麼不可能?
突然又覺得沮喪。
兩個人站在那裡,無需言語,自然而然的般配和默契。光彩奪目,同樣的讓人不能直視。這樣的兩個人啊······
方纔還豪情萬丈,此刻,卻覺得已經抽乾了勇氣。不能夠再前進一步。
卻又不甘心這麼離開。
進退維谷。
嶽寶兒眼睛很尖,我站在那裡不過呼吸之間的事,嶽寶兒便向我招手,親自將我拉到她和跡部站的地方。
滿臉的欣喜。
“沒想到小瞳能親自來祝福我們,我真是太感動了。”
扯動僵硬的嘴角,“你已經將請帖送來了,我又有什麼理由不來?祝福你們,祝你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相伴一生直到永遠。”
無數個念頭在腦子裡轉過,我該衝着她大罵,質問,可惜,出口的時候,卻是這麼一句不倫不類的話。
嶽寶兒像是感動,撲倒我身上,“我真是太高興了,你能夠接受我。”卻迅速而小聲在我耳邊道,“我還以爲你多清高!不過如此,要是你乖乖呆在那裡,我還不會將你怎樣,來了,你就別想全身而退。”
突然,嶽寶兒慘叫一聲,滿臉不可思議地放開我,捂着肚子,“小、小瞳,你你做什麼?”眼淚已經緩緩流出來,“我知道我搶了你最細化的人,可是,你已經原諒我了,不是嗎?”
捂着肚子的手,指縫間滲透殷紅的**。
那樣妖嬈的色彩,在白色的禮服上滑動,囂張地留下印記,就像嶽寶兒這個人,蠻橫地闖進我的生命裡。
打斷我人生最美好的宴會。
跡部夫人和嶽寶兒的母親兩個人立刻扶住她,招呼人找來急救的醫生。跡部先生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手中的酒杯被捏得粉碎。
無數雙眼睛針尖一樣刺向我,連跡部看着我的眼神,亦然。
那樣無動於衷的樣子,對着我,彷彿質問也懶得,直接定了我的最,在他的眼裡在他的心裡,我就是那樣的,傷了他的未婚妻。
腦子還在運轉,我想該像嶽寶兒一樣,立刻聲情並茂地問她怎麼了,做出一副茫然而無辜的樣子,最好聲淚俱下,那樣纔會有機會翻身。
可身體好像被蠟凝固,僵直,無力。
我只能木然地看着他們。一個表情也懶得給,因爲,給不了。
眼睛澀然,一絲波動也沒有。
我彷彿脫離軀殼,看着自己的嘴脣蠕動,“你信嗎,跡部?”
跡部冷冷地看過來,然後關切地抱起嶽寶兒,在一大羣人的簇擁之下,從緊急通道走出去。步履凌亂,只差跑去來。
他就那樣擔心她?
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周圍的人已經漸漸散去,眼神卻若有若無地向我瞟過來。
忍足在向跡部先生道歉。
跡部先生道,“她毀了我兒子的訂婚宴,傷了我兒子的未婚妻,我已經報了警,你們不能離開。”
忍足又說了什麼,他交涉。
“現在你滿意了?”沈南歌在我身後道。回頭,沈南歌的已經揮起手掌,“啪”的一聲,全場寂靜。
沈南歌眼神冰冷,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睛裡,全是失望。印着我的倒影的眸子,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他的心中躍動的怒火。
我偏着頭,感覺嘴角有什麼東西滑落。
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最在乎的人都不信,最親近的人也已失望,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我到底是怎樣走到這一步的?
我真的只是想要一次戀愛嗎?戀愛的代價啊!也許,再也負擔不起。不就就這樣了。
沈南歌還在說,“你當你還是三歲的小孩嗎?所有你創下的禍,還有我們來給你收場?”
我會自己收場的。我想。別人的事情我管不了,我自己的,卻還可以。
可是該怎麼去做?我眼前的路,被人用木條一條一條被封死,到最後,困在幽黑的深淵,最後的光芒也消失在頭頂。
再也不見。
不知道是什麼從臉上一點點流下去,眼前模糊成血紅色,跡部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有什麼東西,長久存在的,轟然崩塌。
父親大人到我們住的地方的時候,我正纏着沈南歌做火鍋。
最能代表川味中麻辣燙的典型性格,先將牛油放入旺火的鍋中熬化,在把豆瓣剁碎倒入,待熬成醬紅油後,加速炒香花椒,然後摻牛肉原湯,加進舂茸的豆豉和拍碎的冰糖、老薑,加川鹽、醪糟和小辣椒熬製。
很快鍋裡就開始翻滾,一陣陣讓人流口水的鮮香撲鼻而來,不管沈南歌的招呼,一開就動手往裡邊仍吃的,葷菜素菜,只要是桌子上擺着的,我統統都放。
幾分鐘之後,食物在鍋裡翻滾,我盯着它們,喉嚨裡恨不得伸出一隻手來。
可惜沈南歌看得緊,“等等,忍足還沒有來。”
“見色忘義見色忘友,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沈南歌似笑非笑,“有本事你自己來做,你愛吃就吃,我絕不會攔着你。”
我無話可說。
我這樣的水平,廚藝半吊子,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火鍋來?
門鈴一響,我飛似的撲過去,開門,抱怨,“忍足你來得太晚了,你看看,鍋裡都煮爛了。”
擡頭,看見的卻不是忍足,父親大人站在門外似笑非笑。
忍足在他身後,笑意盈盈。
高興地,嗔道,“父親過來也不和我說一說,您看看,我都沒有準備。”
父親進門,看着滿屋子濃厚的火鍋味冷笑,“還準備什麼?看起來還活得好好的,不錯嘛。”
從廚房裡拿了碟子出來,擺好,“當然得好好的。父親大人不是說過,怎麼着也不能委屈自己對不對?委屈自己,多不好啊。”
沈南歌突然道,“先吃飯吧。寶生瞅着這個已經一個上午了。”
父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嘴角的紋路放鬆了,“那就吃了再說。南歌啊,沒想到你的廚藝這樣好,不錯不錯。侑士你有福了。”
忍足從我手上搶了一個毛肚,“是挺好的。”
沈南歌的臉笑得滿是褶皺,跟菊花靠攏。不就死一句話的事情麼?值得你高興成這樣?
笑死人了。
不過儘管父親大人的眼神溫和,可我不敢這麼惹他。
吃了飯,當着父親的面難得勤快一回,將碗筷收拾了,表示我很乖很可愛,不會發生欺負沈南歌的事情。
父親那雙眼卻彷彿洞察一切似的,我這麼做了,他什麼都不說,卻讓我覺得他什麼都知道。很羞愧,頂着沈南歌灼灼的眼神做完了這一切。
父親大人道,“做完了?”
“嗯。”
“那就跟我去書房吧。我有事和你說。”
“哦——”眼神飄向沈南歌,他轉過頭,不理我。看向忍足,忍足正在翻一本時尚雜誌,很是專心致志。
沒義氣的東西。
父親領着父親上臺階,父親突然道,“南歌待會兒也進來。我讓寶生叫你。”
沈南歌臉色垮了下來。
我瞬間覺得心裡一場平衡,太解氣了。
父親進了書房,在椅子上坐下來,專心看書架上的書。大多數都是沈南歌和忍足的,他們的很多專業書都放在這裡。還有一些我的,很雜,哲學小說什麼的。我自己分不清楚有些什麼。
父親從書架上拿了一本,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我站在書桌前,動都不敢動。眼睛瞟過他手裡的那本書的時候,發現是一本意大利文的《神曲》,在我看來很扯的一本書。我只看過一點點,在那傢伙進地獄的時候。
之後就沒有興趣了。
其中所表現的什麼東西,我也不是很感興趣,我自己都是特權等級的人,看他們收拾我自己麼?
玩笑。
倒是跡部,很喜歡。這本是就是他的。
他好像很喜歡這些艱澀的東西。
心思千變萬化,人卻站得直直的,一絲不苟。
我知道父親來是什麼意思。目的也無非是那些。這些我都不能順着他的意思,他也知道。
荊明月有句話說得很貼切,我們兩個,雖不是親生父女,卻是如出一轍的倔,認定了的事情,就是打斷腿也不回頭。
不過,就是能回頭,我也不回。何況現在無路可退。
我現在只覺得,既然繼承了柳生瞳的身份,就要負責。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我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那個時候,跡部就那麼拋下嶽寶兒,嶽寶兒定然會將柳生瞳的事情抖出來,屆時,受傷害最嚴重的,就是柳生夫婦。
現在荊氏已經不需要我,我在這裡有這樣一個身份,也挺不錯。
至於以後,可以到處去玩玩,其他的,等遇到再說。
這樣想着,自覺底氣挺足。也不那麼緊張了。挺直的身體,等着父親發難。
父親大人將一本書翻完。一個小時已經過去。
父親大人才開口,“想清楚了?知道自己錯哪裡了?”
羞愧地,“知道。我不該在大庭廣衆之下犯糊塗,有什麼私底下解決就好。”
父親大人手拍在桌子上,“胡說!”
我低着頭不敢看他。
“我怎麼和你說的?你敢讓自己受傷,我就親自將你關道荊氏莊園!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區區一個嶽寶兒,也能把你打到塵埃。”
澀然。父親說的都是事實。
“不要以爲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不追究你的錯了。寶生啊寶生,你怎麼就那麼糊塗?跡部一個普通人,他能給你什麼?什麼都給不了!連最基本的尊嚴也給不了!現在他已經放手,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爸爸!——我留下來,並不是爲了他,你知道的。而且,尊嚴也是自己給的。是我自己傻,怪不得他。”
“不是他還能使誰?還有第二個跡部?你傻,你當然傻!你老子我都知道好馬不吃回頭草,你怎麼就死不聽!”
“我沒想過吃什麼回頭草。跡部的事我已經想開了,反正就是得不到。我也認了。談個戀愛而已,大家都反對,我早就沒有堅持的立場。只是以前一直聽白癡,不知道自己在幹嘛,該幹嘛,現在清醒了。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
“不會犯錯?你呆在這裡就是最大的錯!”
“爸爸!”
“閉嘴!別叫我爸,我沒你這樣的女兒!”
“那你不能這樣的!現在我都被人煩透了,如果您還討厭我,我還是直接去陪老媽好了。反正你老人家還要在待一段時間。”
“不錯不錯,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
我無言以對。
“行了,我問你,你怎麼看跡部的?”
爲什麼還要在這個問題上打轉?可又不敢不回,只能含糊,“站在他的立場沒錯。當初我還不是要和幽木薰訂婚,不過我比好,起碼我能夠斷的乾淨。”
父親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朵奇葩!
“怎麼了?”
“無事。我老了。老了。”
“怎會?父親大人莫說看起來年輕,幾十年之後也不會顯老。更何況,還有誰比父親大人更加年輕的心呢?”
“少拍馬屁。我只給你兩條路,一,馬上跟我會荊氏。二,我去解決跡部。動了我的女兒,還能逍遙?做夢!”
“父親~~~”
“滾出去,讓沈南歌進來。”
猶猶豫豫,一步三回頭,父親大人始終不肯鬆動。
沈南歌早就等在外邊,不用讓我叫。比起我的沮喪,沈南歌那張臉,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樣絕望。
“進去吧。”
沈南歌比我還猶豫,“先生沒有說什麼吧?”
“南歌?”父親大人已經不耐煩。雖然聲音上沒有一點變化。
沈南歌面如死灰,進去。關門。
我立刻躥會自己的房間,打開箱子,收拾東西,衣服,要!課本,要!喜歡的玩偶,嗯,算了!匆匆忙忙收拾了一大箱子,打開門就往外衝。
忍足坐在客廳看雜誌,已經不是那一本時尚雜誌了,而是一本醫療專業的。這傢伙,從來都不看時尚雜誌的。
“你要去哪兒?”
我犯了個白眼,看也不看他,越過他就往大門走,“這還用說,沒看見我去逃命麼?”
“逃命?你倒是和沈南歌一個德行,不過他比你膽小多了。他沒膽子跑。你還行!”
懶得理會他的諷刺,只管走我的路。
“等一下吧。寶生。”
“擺脫,你腹黑就不用現在了,我這是逃命啊逃命啊!裡面還有沈南歌在,你要走什麼,自己找他去。我不奉陪。不然,想想怎麼把幸村的事擺平了,至今你們家醫院還頂着一個治療不利的名聲,久了,可就不好了!”
“無妨。幸村已經好了的,等他和跡部打完那一場,這場謠言自然不攻自破。我用不着費心。”
“哦。那和我沒有關係。拜拜。有空記得來神奈川縣看我。”沒錯,我這一次就是要去投奔柳生家的。父親大人再神通廣大,也不能名目張大破壞規矩,總不能當着柳生夫婦的麪點破的身份吧?
這如意算盤,連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忍足意思意思攔了一下,“你確定要這樣做?”
“當然!”
“那好!”他讓開,“走吧。”
“啊?”這麼容易,我反而疑惑。
“當然。”
“那,那我走了。父親大人那裡,你如實說就好。”權衡利弊,還是先從父親大人的掌心裡跑了再說。
“我會‘如實說’,這一點,你放心。”這話聽着怎麼這麼奇怪?
不管了,跑吧!
拖着箱子開門,門外那個一臉憔悴的人,嚇我一跳。
父親大人的聲音老遠就傳過來,“跡部來了,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