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個夏天, 日光侵佔整個世界。
那片灼熱印在眼瞳中,赤染了夏服的衣襬。
左手第二根手指,斷了指甲無法適應。
翻轉的時差, 依然存在於某個碎裂的空間。
無論何時, 櫻花會開會落, 但是我們依然在原地。
--------------------------------------涼塵遲暮--------------------------------------
【1】
阿塵來到這個世界, 真正第一次難過哭泣, 是在十三歲的時候。
那時黃昏悄然已近,從走廊裡往院牆外看,半邊天都是緋紅和鵝黃渲染的, 就像那個擁有銀紫色溫柔眼眸的少年作的畫一樣。
她站在門扉外,薄薄的移門根本沒有起到隔音效果, 少年清潤的嗓音一字不漏地傳出來。那一瞬間, 她覺得那個她認識了十幾年的人, 又恢復成了互不相識的,陌生人的樣子。
爲什麼……
腦海中有一束煙花綻放, 在夜藍色的天空中舒展成最絢麗的身姿,那些火光照亮了彼此稚嫩的臉,屋角的風鈴寂靜無聲。
記憶是會發黃的。三歲初見之時便對這個少年有所忌憚,只是沒想到,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
覺得可憐也好, 悲哀也好, 憤怒也好。身上那些傀儡戲卻是越纏越緊, 根本無法掙脫。
他們都是衣着豔麗的人偶, 在大家族的枷鎖下默默死去。
有些東西, 是刻在骨子裡,滲透到血液裡的。
他們始終沒有破開血肉的勇氣。
“你喜歡煙花嗎?”
“還好吧……”
那個少年有一雙明媚溫和的眼睛, 是漂亮的銀紫色,閃爍着耀目的光芒。注視着別人時,總有一股無法言語的感覺。
特別。他是特別的。
可是又有誰不是特別的呢……
再溫和,那也是隻是表象,不是麼?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爲什麼幸村精市會如此殘忍地……告訴幼小的妹妹,那些骯髒的,勾心鬥角的過往,還有家庭破裂的真正原因?
只是爲了讓她認清現實麼?
……幸村精市,你真的很過分,很殘忍。可是爲什麼,你卻會在下一個轉瞬,又變回那麼溫柔的樣子。
幫她擦去的眼淚時,心裡想的又是什麼呢。
那一聲嘆息輕拂過臉頰,誰也沒有去在意。所以在幾人都升上高中部時,各自所做出的決定,似乎同樣的,沒有誰去驚訝,誰會去在意。
因爲一切總是註定好的,無論你如何反抗,到最後還是徒勞。
贖罪的也罷,愧疚的也罷。
【2】
葉一郎十九歲的生日是在遠離日本的地方過的。
步入大學生活,遵照家裡的意思出國深造。
本來所有認識他的人都以爲他會去英國,那個他好友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所以很多人在得知確切消息後大爲驚訝,想不通他爲什麼跑到了瑞士去。
那麼遙遠,那麼冰冷的地方。
也許沒有人能夠真正明白,就連弦一郎,阿塵,他們都不明白。
十九歲的葉一郎獨自坐在公寓的窗戶前望着雨中的街道,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那人時,大概也是這個時候。
公路在兩邊綿延開來,金色陽光交織的天際彷彿有無數的向日葵。那個有一雙暗綠色帶着霧氣的男孩子就坐在窗邊。
“你好,天氣很糟糕是不是。”
他自言自語,本來垂到肩膀的頭髮已經剪掉,變成了清爽的造型。學校裡很多女生都喜歡他,他的課本書包儲物櫃裡總是會有一些小信紙或者禮物。大部分他都偷偷扔掉了。
那時候他已經學會開始喝酒。普通的啤酒罐在窗邊擺開,顯得和雨天一樣陰沉。
門板被有節奏地被敲了兩下,推門進來的是個非常秀氣漂亮的少年。
“啊,鬱蒼啊,來喝一杯?”
他搖搖手中輕了不少的罐子,看着衣着整齊的少年皺了下眉頭。
“前輩,暮西涼寄來的東西。”
一之宮鬱蒼把一個很小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就離開了,坐在窗臺上的葉一郎表情有片刻的怔忪。
許久,他才走到桌邊,拿起那個小小的,沒什麼分量的包裹。上面是熟悉的簽名。
拆開來,是一份折起來的信和一個小首飾盒。首飾盒裡面只有一個淺黃色,明顯陳舊的向日葵掛墜。
細緻的手腕託着那枚掛墜時,有一點溫潤的液體濺在上面。
信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寫好的。
——請原諒我的自私和任性,在我的生命裡,你們就是那束我永遠追隨的陽光。那麼溫暖,卻遙不可及。還有,謝謝你們。我很抱歉。
署名是藤莙。
藤莙……就是九漣。
【3】
“真田君不愧是我們立海的王牌啊……”
走出網球場,真田弦一郎正了正帽子,外開步伐走向教學樓。
升入高中,他和幸村仍然是一個班。不過,幸村已經很少聯繫網球了。他更多的時間,是花在照顧妹妹,和熟悉並準備在高中畢業後接手家族事業的上面。
初中的時候那場病痛帶來的後遺症不小。不但在最後一次全國大賽中輸給了一個一年級,而且有時還會有病發的症狀。幸村明磊在和兒子談過後,決定允許他繼續打網球,但是要注意時間。真田表示理解並隨時監督。只是……
幸村作爲哥哥,真的很爲妹妹着想。而他也有一個哥哥,這個時候在北歐不知如何。
他仍然記得那時候他拿着祖父贈予的□□,挑戰自己的哥哥卻慘敗的情景。
那時候哥哥說,弦,你一定要遵從自己的意願活着。
……也許,正是因爲他上面有個哥哥,所有壓力都有他頂着,自己才能自由地打網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
哥哥他,一定非常地辛苦。
“怎麼了?很少見你發呆呢。”
不知什麼時候幸村已經收拾好書包從教室出來了,他微笑着拍拍弦一郎的肩膀。
“沒……事。”
弦一郎本來想和幸村說說網球部排名賽的事情,但是視線落在男生身後,聲音一頓,還是收住了話頭。
柳生裡奈一直安靜地站在幸村身邊。
“那我們走吧?”
幸村彷彿什麼也沒有察覺,微笑的樣子依然把路過的女生迷得面紅耳赤。
“恩。”
弦一郎沉默地拉緊球袋,朝校門口走去。跟在後面的柳生裡奈輕聲問,“這樣好麼,放棄你所喜愛網球。”
女生的嗓音清雅沉穩,幸村的腳步微滯,又繼續往前走去,沒有絲毫猶豫。
“我知道,我不可能一輩子都打網球……即使它是我的全部。”
“全部……麼。”
裡奈看着幸村的背影,喃喃自語。
【4】
夏日降臨在冰帝高中部的校園裡,學生們穿着夏服躲在所有安裝有冷氣設備的房間,就連學校的園丁也叫苦不迭。學生會的辦公室裡安裝有全套的設備,不過午休的時候只有少數學生會到這裡來。
因爲這裡是自初中入學來就聞名全校的跡部景吾的地盤啊。
跡部在升上高中部後就開始着手處理自家旗下投資的冰帝學院,學生會主席的位置自然當仍不讓。而從初中就開始與他有傳聞的暮西涼自然不可避免,仍然在一個部門裡工作。而事實上兩人的關係也已經落實了。
“一年級各班的節日主題已經報上來了。”
午休的時候,拿了午餐到辦公室蹭冷氣,順手整理了下個禮拜一年級的班級活動報表。十六歲的阿塵相比較十三歲時個子長了不少,但是仍然與網球部(除了沙宣妹妹頭)的成員們差了一大節。尤其是第一年級的鳳長太郎,個子在初三開學時猛長。
跡部景吾坐在他特別的沙發上手裡拿了一疊文件,看樣子是學校的經費之類的東西。反正阿塵看不懂。而向日嶽人很悠閒地在和難得沒有睡覺的慈郎玩PSP,不亦樂乎的樣子。
“誒,其他人呢?”
阿塵問忍足。“其他人”當然指的是常常到辦公室報到的網球部成員。
“啊,大概還在練習新加入的成員吧。”
忍足揮揮手,翻過一頁德文書。忍足家是從事醫療行業的,他未來很有可能也是當一名醫生或者藥劑師,所以在初三畢業考後就開始抓緊時間補習德文,不懂的時候總是找跡部請假。
在學習這方面,兩人倒是也不馬虎。
就像對待網球一樣態度嚴謹。
阿塵訕訕笑了,看完資料的跡部擡起頭來喝了一口飲料。
“你昨天怎麼先走了?”
本來幾人是一起下課的,上了高中之後跡部、忍足先後從家中搬了出來,新的住址也在阿塵家附近。所以加上同班,上下課他們都是一起走的。
昨天是週一,沒有社團活動,阿塵卻先一步走了。跡部也因爲有事情沒有問,今天想起來,於是順口說了。
“呃,沒什麼,就是去寄點東西。”
女生點點頭,目光落在辦公室緊閉的窗戶鎖上。
從小一起長大的葉一郎的生日,她自然是記得的。但是自從三年前因爲某個人的出現後,他們的關係就沒有以前親密了。
高中畢業的真田家長子去了瑞士繼續學業,很少有消息回來。她在他生日臨近時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把那個人的東西寄給他。
記得當年那人送給她,她又轉送給幸村妹妹夢市的達爾文玩偶,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裡面竟然有別的東西存在。
她找到的是一個陳舊的向日葵掛墜。而其實還有另一樣東西,在夢市手裡。
是那封短短的,那人親手寫的信。
夢市在她升入高中部的時候還給了她。
“塵姐姐,寫這封信的人,是這麼交代的……”
夢市睜着可愛的眼睛看着她,剔透的瞳孔中倒映出她驚訝的臉。
謝謝。對不起。
就這麼簡單。
也許輕易就原諒了吧……因爲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啊。
九漣消失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在他本家的那棟大宅子裡喝了一杯花茶,之後就倒在椅子裡睡着了。
那時候是葉一郎陪在他身邊的。
……葉哥他,一定非常自責吧。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翻開來,是來自遠方的信息。
——他收到了。一切無礙。一之宮。
“這樣……也好。”
合上手機放在胸口,她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