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二話

阿塵的祖父是個愛刀之人, 他的書房裡,擺着兩把製作極其細緻用心的□□。她沒有細看過,但是在今年的授刀儀式上, 祖父把其中一把給了她。

“這把刀是我的一個老朋友爲我做的, 取名‘菊理’。”

刀身漆黑, 握柄和上端有金色的菊紋, 還非常細緻地繫上了金紅的帶子, 總體來說,是把非常華麗的刀。

*****

“您也知道,近十幾年來西方繪畫對亞洲的衝擊不小, 很多孩子都放棄學習國畫而選擇基礎的素描。而那些鑑賞家收藏家們,也開始競拍西方大師的名作, 這一現象對我們子木家來說, 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子木灰裡坐在沙發上, 直視幸村明磊。閒適的語氣不像是個只有十七歲的女孩。

“那些美麗的事物,無論是珠寶, 繪畫,或者是工藝品,我們子木家都是很感興趣的。雖然這次的油畫案子有些麻煩,進出口的問題還在商討,不過我相信, 我一定不會辜負父親的期望。”

幸村明磊是個精明的人。他聽得出來少女已經婉轉得拒絕了他, 並且不想趟這趟渾水, 可惜……

“子木小姐, 你可知道。那批油畫是我故意安排的?”

他拿起茶几上的咖啡杯淺嘗一口, 澀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

“……”

灰裡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她回想着這幾次交涉的不順, 實在是讓人憤慨。

“原來您早就爲這次的計劃做了準備了,那麼就麻煩您說說,灰裡需要爲您做什麼?”

這次的油畫案子不比上次的珠寶,遠渡重洋運來的全是非常珍貴的藏品,而且都只是來展覽而已,根本不售出。如果出了什麼差池,子木家的名譽上就會……

“很簡單。”幸村明磊有着藍紫色清貴的髮色,柔柔地蓋住一個眼角,“麻煩子木小姐去說服你的姑姑同意離婚。”

*****

老人步履穩健地走進那扇門內。裡面是寬闊的空間,牆兩壁上嵌着掛鉤,已經有些年頭了。月亮皎潔的光輝撒進室內,一個影子彷彿被筆墨勾勒。

“已經很多年沒有看你拔刀了,阿暮。”

他一身西裝革履大外套,和這個古老的道場格格不入。月下暮西涼當家穿着道服,右手持刀,左手握着刀鞘,靜靜地,又似乎蓄勢待發。

“我猜到你會來。”他閉着眼睛,不看門口的好友。“只要一有麻煩使你左右爲難,你就會來找我。”

幸村老爺子脫下外套,鬆了領帶,似笑非笑。

“沒錯,我就是一個沒主見猶豫不定優柔寡斷的人。而我很慶幸有你這麼一個朋友,前任內閣官房長官先生。”

暮西涼家的男人,都在官場打過混,近年來,就是暮西涼家主把位子坐到了最高。內閣官房長官是僅次於首相的職介,所以那時暮西涼家的醜聞,鬧得滿城風雨無人不知。

“高帽子就不必了。你這次來,是爲了什麼。”

暮西涼家主身體健碩,近幾年的修養使他的心態不再像還在官場時那樣心高氣傲。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十分優秀的當家了。

“我又遇到難題了。”幸村盤腿坐下,好友也放下刀,走到他對面坐下。一時間,他們彷彿回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年代。

“明磊想要和愛子離婚,但是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幸村欲言又止。

“明天的報紙上就是頭條了,是吧。”暮西涼輕嗤一聲,手指撫上漆黑的刀身。“幸村愛子這個女人,本來就不適合做當家主母。她太自私了,雖然起初的緣由並不能一味地責怪她,但是我對她,還是提不上什麼好感來。”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她畢竟生了精市和夢市,如果明磊和她離婚,那兩個孩子怎麼辦。”幸村說出心中的顧慮。“幸村家不能沒有繼承人。照愛子的性格,她一定會想要帶走精市的。夢市還是個孩子,還有病……”

蒼老的手指頓了一下,暮西涼嘆口氣道:

“當初我也是那麼認爲的。總覺得暮西涼這麼一個大家,即使那孩子明事理有潛力,但是仍舊是女孩子,壓不住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所以纔在美智子生了印後把她送去真田家。那麼多年我都沒有主動去看過她,想着還有孫子還有我的印,但是我錯了。

“幸村啊,夢市那孩子很乖巧很懂事,就像小時候的阿塵一樣。雖然阿塵調皮了一點,但我總覺得井一說得沒錯,她確實是個奇特的孩子。她太懂事了……前幾天她出了次意外,身體還沒有好,我讓她像往常一樣,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她什麼都沒問,甚至連一點驚訝都沒有。那時候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從小對她嚴苛過頭了,所以她才總是那麼的,那麼的冷淡。”

幸村微擡起頭,看着被月光照亮面孔的好友。他的表情是微微的諷刺,黯淡,還有感慨。

“印這孩子和他姐姐不同。他從一生下來,就是被捧在手心的。父母,祖父母,從來沒有離開過他。逢年過節,生日慶典,他總是焦點。阿塵沒回來的時候,很多人都快忘記了暮西涼家,是有個女兒的。印被寵慣了,就自然會在不知不覺中排斥他的姐姐,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但是我明白。那是嫉妒。

“他嫉妒着阿塵,嫉妒着她的一切。他認爲的單獨和唯一,現在都不復存在了。就像一個獨生子,猛然間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姐妹,父母的愛,僕人的關注,都被分成了兩半,甚至更甚。你明白這種感受麼,幸村?”

“呵,你是在影射我麼。”幸村老爺子睏倦地揉着額角,月亮往西偏了,時間接近凌晨。

“精市是個合格的繼承人,他很聰明,懂得怎樣維護自己父母的關係,還有妹妹。對於菊川南芴,想必他也猜得七七八八,纔會把菊川的事給瞞下來。他是個好孩子,但是還缺乏我所缺乏的。就像你做事的決絕。——精市他,還不夠冷血。幸村家的人,不需要血緣間的羈絆,也不需要仁慈。即使菊川柔是我的女兒,菊川南芴是我的外孫女,精市的表妹。犯了錯就是犯了錯,接受懲罰是理所應當的。”

看着好友露出那少有的堅決表情,暮西涼家主想到了什麼,說:“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告訴你一件事吧。”

“恩?”

“這事本來西子已經要去找幸村愛子了。只不過沒想到出了意外。是這樣的,我剛纔和你提到阿塵前幾天的‘意外’,其實是菊川南芴小姐的傑作。她把我的孫女,給推進了學校的湖裡,害得阿塵吐血了,現在在醫院留觀。”

“什……什麼?”幸村差異地睜大了眼睛,但又覺得有些說不通。“怎麼現在在醫院呢?”

“阿塵在大阪進行社團活動,深夜被同客房的前輩發現吐了一灘血暈倒了。西子和美智子已經趕去了大阪。”

“這樣麼……”幸村老爺子舒了口氣,語氣又嚴厲起來,“其中,你也有錯吧?溺水居然不讓孩子休息,這些僞裝就那麼重要嗎?!”

“也許對你來說,不是。但是對於我,對於暮西涼這個姓氏,這些,重要。”

暮西涼家主面無表情地說着,拿起刀起身。

“你的猶豫不決,會毀了幸村家。”

月光下的刀刃鋒利至極,老人不再願意看第二眼。

那太傷人了。

突然想到了什麼,幸村深吸一口氣,顫聲道:

“愛子……愛子和這件事有關?”

*****

灰裡在書房坐到了天亮。

拂曉是很美的。但是今天,在她的眼裡,卻是那麼蒼白。

許久,她起身,有些晃動。扶住一邊的沙發,她按住心口。

那顆心臟,不受控制地跳動得厲害。

“……小九?我有事想和談談。”

放下電話,看了看牆上的鐘,五點十分。

離幸村明磊離開已經過去了五個多小時。

“小姐,您這麼早就出門?不先用些早餐麼,您的臉色很難看……”

貼心的女僕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給她熱了一杯牛奶。

見到九漣陽時,灰裡發現他比起前些日子,竟然更加蒼白了。

就像是一個色彩豔麗的玩偶,瞬間失去了顏色。只剩下蒼白的真身。

少年的頭髮長了,軟軟地覆蓋額頭,冰雕玉琢的面容看上去有些寒冷。他靜靜地坐在咖啡屋的一角,隨意地批了件毛衣,手指搭在膝蓋上,看上去很悠閒。

“小九,最近身體怎麼樣。”

她環視一週,發現整間店裡除了他們兩個,就只有一個安靜煮咖啡的老人了。

“還行。只是那次英勇就義差點又讓我住了醫院。”他閒適地梳理了一下頭髮,暗綠色的眼睛不知道爲什麼意外地明亮,像是被擦了鑽石粉一樣。“你找我,是關於你家的油畫案子麼。”

他聽說了,子木家的油畫案被神奈川的上級給扣留了。並且數次調解無效。

“有那麼點關係。”

老侍者送上一杯現磨的香濃咖啡,灰裡笑意地點了點頭。

“昨天午夜的時候,幸村明磊來找我。他說,只要我能說服愛子姑姑和他離婚,我家的油畫他就放行。”

“哦?”九漣白皙秀雅的眉輕佻,顯得很感興趣。“他和妻子離婚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灰裡皺了一下眉,梳理着思緒。

“他好像有說到……他不需要一個瘋子做妻子。”

“瘋子?有意思。”

九漣攪動着咖啡,重睫掩蓋住眼中的鋒芒。

“也許是……幸村愛子給菊川南芴下藥的事吧。”

灰裡的表情有些詫異:“下藥?下什麼藥?”

對面的少年輕笑,細長的手指往回勾了勾,那位給灰裡遞咖啡的老侍者便又走了過來,手裡有一個托盤。

“我調查過他們家的情況,發現她的小女兒夢市患有一定的心理疾病。她會定期接受治療,但是都是她哥哥送她去的。幸村愛子從來不關心她的女兒。但是就在前不久,她竟然親自跑到了那傢俬人診所,找到了那位主治醫師。而時間,恰恰是菊川南芴來日本之後的幾天。”

灰裡翻閱着那一頁頁資料,還有色彩分明的照片,有些不敢置信。

“這個女人也太狠了……連自己的女兒,和好朋友的女兒都利用?”

那張複印件上面分明寫着處方藥,還有用量及醫師簽名。

灰裡不懂醫學,但是她知道精神藥品有着很嚴格的控制。一般人是弄不到的,而且即使病人服用,也要嚴格按照劑量來。否則很可能會導致精神失控或者更嚴重的後果。

“從表面上來說,幸村愛子對菊川南芴是非常好的。但是這也不過是假象。事實上,幸村愛子非常憎恨……菊川柔,當然她的女兒也不例外。”

“但是……爲什麼?幸村愛子和菊川柔不是好朋友嗎?”

“呵呵……暮西涼溪靜和菊川柔曾經不也是很要好的朋友麼,最後還不是決裂了。”九漣陽翻開一張照片,指給灰裡,“幸村愛子在結婚前,有一段很瘋狂的戀愛。但是因爲家族的壓力,兩個人最終分開了。所以幸村愛子恨幸村家,恨和這個家有關的一切。菊川柔再怎麼說,也是有幸村家的血脈的。而且,有記載,幸村愛子的戀人,曾經和菊川柔好過。”

“怎麼會……”灰裡掩住脣角,美麗的瞳孔中卻是無法掩藏得震驚。

幸村愛子可以藉着女兒的名義去醫院,至於取藥,只要編造些藉口,打理些關係就可以了。菊川南芴住在幸村家,她要下藥,隨時都可以。而菊川南芴新人幸村愛子,絕不會懷疑到她頭上。即使她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藥,恐怕也只會懷疑是冰帝的某些人做的。

“難怪幸村先生要和她離婚了。這樣的女人養在身邊,實在是太危險了。”

灰裡看着那張照片上巧笑嫣然的姑姑,實在沒辦法聯想到她竟然會做這麼……這麼喪心病狂的事。

“離婚,對於幸村家來說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幸村先生還是神奈川的知事,這件事一旦成真,估計會滿城風雨吧。”

九漣陽淡淡說出那人心中的顧慮,嗓音清澈凜冽,不帶一絲情緒波動。

“你決定怎麼做呢,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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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市向學校請了幾天的假,留在醫院照顧母親。學習上他沒什麼問題,熱愛的網球也只能暫時放在一邊。母親清醒後,就神情恍惚,和她說話也不理。醫生說還要進行心理輔導,讓他放心。

母親的割傷了動脈和肌腱,所以左手暫時不能動。精市看着那一圈圈的厚厚紗布,心裡酸澀。父親其實來過一次,卻沒有進去看看。只在門口和他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他說,精市,你是個好孩子,好好照顧母親和妹妹。

他說,精市,很抱歉,作爲父親,我很抱歉。

幸村精市,十三歲,面對即將離異的父母,話哽在喉頭,最終還是委屈地憋紅了眼眶。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親不愛母親,母親只在意自己的地位。幸村家的人,不需要多餘的親情很感激,不需要那些拖泥帶水的感激和悲傷。

他是個好看的男孩子,是母親勝利的曙光。

他從始至終,在母親眼裡,只是一件工具。用來鞏固她在幸村家地位的工具。

他靠着病房外的牆,與父親同色的頭髮分分散散地遮住眉睫。單薄的脣微微抿起,不知道在想什麼。

“是精市麼?”

少年發愣的空隙,有個柔軟的女聲提醒他。精市擡起頭,眼前站着一個十六七的女生,眉眼細緻,穿着整齊,舉手投足間是良好教育的表現。

“你是……?”

他遲疑地問道。母親住院的事情,只有幾個交好的家族的人知道,而他,似乎並不認識來人。

“我叫灰裡。”女生淺淺笑着,剪水雙眸盈盈動人。“是你的表姐。”

7.第七話56.第五十一話41.番外 往事(二)47.第四十三話34.第三十二話37.第三十五話67.第五十九話39.第三十七話57.第五十二話62.番外 夏語十六(上)51.第四十六話5.第五話6.第六話3.第三話49.第四十五話51.第四十六話46.第四十二話2.第二話38.第三十六話56.第五十一話52.第四十七話56.第五十一話54.第四十九話2.第二話60.第五十五話50.番外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67.第五十九話55.第五十話55.第五十話18.第十八話11.第十一話49.第四十五話22.第二十二話14.第十四話36.第三十四話43.第三十九話44.第四十話59.第五十四話35.第三十三話31.第二十九話21.第二十一話20.第二十話34.第三十二話45.第四十一話47.第四十三話35.第三十三話35.第三十三話61.番外 正當少年45.第四十一話54.第四十九話2.第二話46.第四十二話60.第五十五話24.九漣陽&暮西涼塵.番外31.第二十九話7.第七話2.第二話63.番外 夏語十六(下)4.第四話8.第八話10.第十話6.第六話65.第五十七話13.第十三話21.第二十一話29.第二十七話56.第五十一話63.番外 夏語十六(下)33.第三十一話53.第四十八話66.第五十八話61.番外 正當少年32.第三十話27.第二十五話11.第十一話51.第四十六話36.第三十四話30.第二十八話13.第十三話52.第四十七話25.跡部景吾&忍足侑士.番外4.第四話30.第二十八話52.第四十七話45.第四十一話64.第五十六話36.第三十四話6.第六話52.第四十七話16.第十六話48.第四十四話42.第三十八話23.第二十三話55.第五十話10.第十話30.第二十八話43.第三十九話22.第二十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