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 儘管若江依奈時常會回憶起那場比賽,但對於比賽過程的記憶,卻很模糊。
也許是那些慘痛的回憶, 令她刻意迴避。
她從未想到, 外表看起來如此溫柔淡靜的幸村精市, 會打出那樣近乎殘忍的網球。
強勢的進攻和凌厲的招式, 將不二週助逼入絕境。
不二的世界一片寂靜, 猶如跌入幽冥。
被剝奪了五感的不二一次次跌到,一次次爬起,踉踉蹌蹌地追逐着每一個來球。場邊觀衆陣陣譁然。
若江依奈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那樣難堪的場面,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賽場上無助、窘迫的不二週助, 令她幾乎落淚。
然而不二的強大亦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在逐漸適應了失去感官的感覺之後, 他開始用心之瞳進行反擊, 並漸漸追上比分。
但一切還是太遲,比分定格在7:5, 幸村贏得了最後的比賽,捍衛了立海大的王者稱號。
不二安靜地躺在球場上,汗水沿着臉頰流下,在夏日午後的陽光裡迅速蒸發。
全體觀衆起立,爲這些少年們對夢想的不懈追逐鼓掌。
青學的隊員們亦久久地鼓着掌, 沒有人抱怨, 沒有人哭泣, 雖然他們並沒有收穫完美的結果, 但他們曾經那樣恣意地揮灑着青春, 這已是他們最珍貴的記憶。
若江依奈走到前排的白石身邊,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安慰的話, 只是默默地仰頭看着他。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側過臉,揚起豁達的微笑:“我們的夏天終於結束了。”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讓若江依奈淚流不止。不是難過,而是感動。
她覺得自己如此幸運,能在自己最好的年華里,結識這羣少年,與他們一同經歷過這一段風華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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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起在河村家的壽司店吃了晚飯。還是和從前一樣,一羣人鬧得不可開交。
不二亦和往常一樣,遊離在人羣之外。
他還是笑得淺淺淡淡,還是面不改色地吃着芥末壽司,可是在若江依奈的眼裡,總覺得他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同。
“若江,你不要嚐嚐嗎?很好吃哦!”不二彎着眉眼,將那盆芥末壽司往若江面前推了推。
“不用了啦,你還是自己吃吧。”若江趕忙把它推回他的面前。
“不二,白石,你們兩個真的不準備再打網球了嗎?”與他們圍坐在一桌的山田教練問道。
不二和白石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是嗎,”山田教練的語氣不無遺憾,“還真是可惜啊。”
白石笑得釋然:“接下來我們還要準備升學考,應該也會很忙吧。”
“白石你的成績那麼好,一定沒問題,說不定可以保送。”不二接道。
“彼此彼此,”白石看着一旁正爭得面紅耳赤的桃城和海堂,說,“網球部以後就要靠他們了。”
不二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脣角的笑容仍在,卻不覺滯了滯。
若江分明看到,那湛藍的眼眸的餘光裡,有無盡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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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是最後一場比賽後的夜晚,大家似乎都不願散去,遲遲沒有人提出要結束。興許是刻意,興許是最後的放縱,大家鬧得比平時更兇,玩得比平日更瘋,可是歡騰的氣氛裡,總彷彿流淌着些淡淡的感傷。
也許因爲自己是女生,因而更多愁善感一些吧,若江依奈只是這樣告訴自己。
在山田教練的再三催促下,才終於散場。
凌晨的街道,闌珊的燈火鋪開一路,因爲過分寂靜而顯得蒼涼。晚風清涼如水,拂過皮膚的時候明明那麼愜意,卻覺得刺骨。
一路無話,甚至連目光交匯也沒有,這樣的情形,在若江和不二同路的這些日子裡,幾乎從未出現過。
她偶爾擡頭看他。路燈下,他的剪影溫潤柔和,額前柔軟的髮絲隨風輕輕拂動,淡然的神情裡有隱約的疲倦。他只是一路向前走着,始終沒有迴應她的目光。
維持沉默到家門口,他不着痕跡地對着她微笑:“那麼若江早點休息吧,今天也辛苦了。”
昏暗的路燈在他的眼裡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她對着那雙笑意朦朧的眼睛,突然就有些心疼,她斂起微笑,認真地說:“不二,你對我說過,不開心的時候可以不笑。”
她分明看到他的笑容有一瞬僵硬,但他很快就掩飾過去,依然笑意盈盈:“今晚玩得很開心啊。”
“是嗎?輸了比賽也無所謂嗎?”她的語氣因他的迴避有些咄咄逼人。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但仍固執地保持着笑容:“抱歉,讓大家失望了。”
“那麼你自己呢?明明很難過的不是嗎?”
他沉默下來,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僵。
若江的心裡開始冒出愧疚感,她暗自衡量自己剛纔的態度是否有些過火。
同時,她開始意識到,她是那樣想了解他,想分擔他更多的情緒,而不僅僅只是對着那看似溫和卻疏離的微笑束手無策。
“不早了,”他開口的時候,又恢復了一如往常的笑顏,“早點回去休息吧。”
她以爲他會生氣,或是與她爭辯,但他淡然的態度反而叫她慍怒:“明明很難過爲什麼不說出來?爲什麼難過的時候還要這樣笑着?這樣不累嗎?”
“若江你自己也是這樣的,沒有資格說我吧!”他的笑容終於垮下來,侷促的言語聽起來那麼刺耳。
她那些積壓在內心的千言萬語似突然找到了出口,不斷不斷地涌出來:“你總是考慮別人的感覺,卻從來不讓別人瞭解你的感受,可是你知不知道,別人也想偶爾爲你分擔一下?我也會想知道你到底喜歡吃煎蛋還是蛋卷,也想知道你輸了比賽會不會遺憾會不會難過,但你總是這樣無所謂地笑着,讓我覺得即使這樣在你身邊,也離你很遠很遠,這樣的感覺會讓我很難過。”
他安靜地聽着她因爲激動而有些語無倫次的責備,內心一點一點地平靜下來,又有一些難言的情緒一點一點地在蔓延,說不清是感動,還是難受。
她停下來,他們之間有一段長時間的靜默,只有夜晚微涼的風和着隱隱約約的風鈴聲在他們之間穿行。
她望着那雙蒙着霧氣的眼眸,和那裡面她從來不曾讀懂的內容,覺得有強烈的疲倦漫上心頭。她轉身不再面對他,獨自往家裡走。
“真不甘心……”
身後響起的熟悉的溫軟的聲音,聽起來那麼平靜,卻那麼落寞。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到他眼簾低垂,密長的睫毛擋住眼睛,隱約可見那兩抹純淨的藍色黯淡下去,不覺動容。
“就這樣輸掉了,輸掉了最後一場比賽。”
她的心跳很快,腦子裡空白一片,卻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雖然早就知道會有結束的一天,可還是會不甘心,會捨不得。”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閃動的眼眸裡,泛着淺淺的碎光。
“不二……”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忽然覺得自己剛纔的言語和態度太過殘忍。
他歪着頭,扯了扯脣角,卻還是沒有笑出來。她離他只一步之遙,清晰地聽到他聲音裡幾不可聞的顫抖:“可是,還是就這樣結束了呢。”
後來回想起那天的情形,若江依奈記不起自己當時心裡想了什麼,又或者什麼也沒有想,只是本能地伸出手,擁抱了不二。
那時的不二有一刻愣怔,但即刻回抱了她。
他們就這樣在夏夜蒼涼的路燈下擁抱彼此。那是一個不帶有任何情*色意味的,單純的安慰的擁抱。
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清香。他柔軟的髮絲蹭得她的面頰有些癢。他的溫度隔着衣料傳過來,溫暖得剛剛好。
他溫柔而略帶沙啞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卻又讓她那麼安心:“明年可以的話,一起去看煙花大會吧。”
“嗯?”
“一直很想看呢,可是每次都因爲參加全國大賽錯過了。”
“好啊。”
鬆開彼此的時候,她才感到強烈的尷尬,羞赧地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不二的語氣變得狡黠:“吶,若江,我喜歡吃煎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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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了然。
“最好是加芥末的。”溫和的笑容又變得惡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