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Chapter 6

回到“家”以後, 一切風平浪靜。惠美子只是拉着她的手,像媽媽一樣溫和地說,“以後出門就和傭人說一聲, 讓個人陪你去我也放心。”

她只禮貌地笑着點了下頭, 再看似乎是來拿飲料的忍足侑士眼裡除了不屑的神情外, 還帶了些疑惑。而她也就十分好心情地衝那個小孩子微笑一笑, 再看他有些彆扭地將頭轉過去, 拿着牛奶飛快地從她們面前消失,如果不是她眼花的話,確實是有看到他的耳根有些變紅的跡象。

無論如何還是會停不住想念的心情, 於是就會忍不住再次偷偷跑出去,看着那熟悉地“歡迎您回家”幾個字, 心突然就靜了下來。

院中的老人都還記得她, 親切地喚她“安琪兒”, 她一點都沒有覺得虛假或是俗氣,雖然想告訴他們自己叫做“昀影”, 又在開口的瞬間停下了,老實說,她真的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了,亂七八糟地記憶,離奇荒唐的經歷, 已經讓她有點找不回自己。裴芾依, 時雨昀影, 哦, 她還有個叫做“Yan”的名字。

太混亂。

下午和老人們一起安靜地坐在樹下聊天, 有細小的光束照在臉上。她敢發誓,這絕對是種奢侈的享受。閉上眼睛, 什麼都不用想,有微風吹過髮梢,吹起細細的髮絲在臉上引起一陣微癢,卻也是如此地的清閒愉快。

老院長走過來遞給她一杯溫水,“渴了吧。”

芾依睜開眼,往常清秀透亮的眸子露出些許迷惘,似在作夢一般。可是這樣沒有算計與防備地的眼神卻是面前慈祥地老婦所欣賞的,這孩子把自己裹得太緊,根本就像刺蝟一樣聳着身上的刺,威脅着將所有不利因素趕走,卻也因爲這樣,白白錯過了許多幸福的瞬間,明明就有人關心她的,卻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絕,像己失去了依賴而變得格外倔強謹慎的小獸一般,傷痕累累也只願深夜獨自去舔自己的傷口。明明還只是個小孩子而己,實在不該如此。

芾依很快便調整好了表情,接過來,禮貌地微笑,“謝謝您,院長。”

看着面前的女孩接過水杯,輕輕地呷了一小口,好像很享受地樣子,老院長也就笑得更加慈祥。

“叫我奶奶就好,昀影。”

芾依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角,語氣竟有些傷感,“我們是陌生人,不是嗎?”

“你喜歡這裡,不是嗎?”

老院長坐在了她身旁,“這裡的老人也都喜歡你,還有那天的那個小男孩,是叫,嗯,長太郎,對吧。”

提到長太郎芾依嘴角綻開個幸福地角度,“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呢。”

“很單純,可愛。昀影,你還是喜歡這裡的,也喜歡大家的,不是嗎?”

“‘大家’指的是這裡的老人嗎?”芾依環視一週,看周圍的人投來善意地目光,也就回過去溫柔地微笑。

“是很喜歡呢。那樣安靜,友善的感覺,他們好像很幸福呢。”

“他們中,大多數已經沒有了親人。”

老院長停下來,芾依也就有些緊張地看向她,可她還是平時那副很慈祥的老奶奶的樣子。

“當時其中也有不少退休的總裁。可是那又能怎麼樣,人到了我們這個年齡,不都是想享受一下天倫之樂的嗎?可是在家也只是電視陪伴,所以寧願到這裡找個人聊聊天,也就知足了。”

“奶奶。”

院長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突然聽到身邊甜甜地聲音響起,有些驚訝,卻更多的是開心,“什麼事,昀影?”

她看向遠方,眼神有些迷離,“如果已經知道了自己還剩11年的生命,明明做什麼都是無濟於事,卻還要活着,又是爲了什麼呢?”省略了主語,卻也說得清楚明白。

身邊的老人愣住了呢,又好像明白了什麼,將她小小的腦袋壓到了自己的肩上,然後懷住她,“既然不是我們選擇的,那麼一定要開心地度過每一天。”

一陣沉默在兩人間蔓延,有輕風拂過,吹散了髮絲。

“再見,奶奶,再見,大家。”

芾依揮着小手向大家道別,然後乖巧地坐上了了隨惠美子來的高貴轎車。神色在那一瞬有些黯淡。

開心啊,說起來未免太過容易。

“昀影,下次出去帶點人好嗎?你這樣,讓我,我們很不放心哪。”

芾依垂下眼角,隱去那一抹嘲弄,“我們”?這個家,恐怕也只要忍足惠美子一個人認爲是她“忍足昀影”的家吧?真是個,不切實際的女人。

“侑士,,你來的正好。昀影剛來這裡不久,也不認識什麼人,既然已經成了一家人,你有空就和昀影一起玩,她現在也是你的姐姐了嘛。”

惠美子的注意力又全放在了剛放學回到家中的忍足侑士,芾依在她的身後,也就帶着玩味的眼神看過去。只見他一臉的厭惡與不屑,“我討厭女人!還是這種……”

“侑士!”惠美子急忙呵止了他,表情有些難過,“你先上樓去吧。”接着又轉向芾依,“昀影,你想吃什麼,我們出去吃吧。”

忍足很不快地哼了一聲,連看都懶得再看她們一眼就徑自上樓去了。

“這孩子,”惠美子嘆了口氣,再又慈愛地衝芾依笑笑,“侑士也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只是對有些生的人就…… 沒關係,慢慢就會好的,他一定會很喜歡你這個漂亮的姐姐的。”

芾依面部一抽動,還是不要“喜歡”的好,她可承受不起。

就這樣想着,卻被惠美子推起她輪椅上放低了聲音的一句“昀影,抱歉。”給驚了神。

“昀影,現在要回去嗎?”

芾依最後有些貪念地看了玻璃窗外東京繁華的夜景,從高處望下去,有種俯瞰衆生我主宰的感覺,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嘴角上挑,開始嘲笑自己異想天開。

面前人的表情全部落入了惠美子的眼中,看她似乎有些不得窗外的美景,於是自己也就笑了,畢竟還是個孩子呢,那就讓她多看一會吧。

“呀,真是抱歉,夫人。我突然想到了些事情。”

等芾依回過神來的時候碩大的餐廳裡竟然已經不剩幾個人了,有些尷尬地衝她笑了笑,“要回去了嗎?”

“昀影喜歡這裡嗎?”

芾依低着頭微微一挑眉,沒弄清她的目的。

“如果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每天都來這裡。”說得那樣隨意。

哦?剛進來時她眼睛隨便一掃就知道這絕對是個高檔餐廳,無論裝修還是服務生的禮儀,都是無可挑剔,所以說,可是肯定是,這裡的東西一定是價格不菲。而前的女人卻很是隨意地說可以每天都來,啊啦,還真是什麼都沒有隻剩下錢的闊太太呢。

“夫人,明天我想去‘心靈之家’。”

“不是說了,不要叫我夫人嗎?你可我叫我お…”話在出口的時候卻愣生被改成了,“‘歐巴桑’的。”

她已經不拘泥於這些形式上的東西了,於是開口,淺笑,“阿姨。”

“明天讓中村陪你去。”

“那會是我接下來的六年最後一次踏出忍足家的大門了,阿姨。”她端起了已經有些冰了的紅茶,看向窗外,“所以,請您答應我這個請求,我想要一個人去那裡。”

“接下來的六年,最後一次?”

“是的,所以請您答應。”

擡頭,一雙眼裡滿是堅定與絕決。對面坐着的惠美子顯然是一驚,一意識地就說了聲,“好。”

“所以你要說的就是你要去考斯坦福,然後離開這裡?”

芾依挽着身邊人的胳膊,安靜地坐在旁邊。“所以接下的六年我都不會再出門了,也許時間有些長,但我想我可以。”

“這又是何苦呢?”

“我只想證明我存在的意義,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想六年可能太長,可既然命運就是如此,那我也沒有什麼好掙扎的。所以我來看你們了,奶奶。”

她在這裡陪他聊天,聽他們講着自己身邊的小事,什麼跟人下棋贏了啊,昨天吃得壽司味道不錯之類的話,她就乖巧地坐在旁邊,笑着說,“我也好想吃啊。”

然後又去廚房,雖然笨手笨腳卻還要要求幫助,最後做飯的一羣大叔只得讓她坐在水池邊去洗菜,就看她笑語盈盈,一臉幸福地樣子。奮力和手中的青菜做鬥爭,看起來,很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