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十年(以伊集院出事爲基點)已經過去, 芷水在病牀上躺了十年,這十年的時間,會夠改變的東西不是一點兩點。
到了醫院, 真田只是在病房外面遠遠的透過玻璃窗望去。裡面躺在病牀上的伊集院臉色蒼白, 被醫院雪白的被子蓋着身體, 如果不是旁邊的機器有着變化的話, 他幾乎要以爲她已經停止了呼吸。那大大的氧氣罩幾乎將她的臉遮去了大半, 讓人覺得異常可憐和虛弱。
這十年的時間,一直處於沉睡昏迷狀態的芷水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時光並未在她的身上留下多少印記, 只是可惜了柳。
十年的歲月讓他從芷水受傷那天開始,被迫迅速成長——不, 或許是在他知道自己和芷水訂婚那天開始, 就在一直努力的讓自己成熟起來。現在的柳, 早已褪去了少年時代的青澀,堅毅, 沉穩已經成爲了他身上氣質的主流。即使是雙眼一直緊閉,他也能擦覺出柳身上細微的情緒變化。
那麼多年的朋友,那麼久的搭檔同伴,那麼久的相處相知,讓所有的人都明白柳是如何的重視芷水。
在芷水出事後有很長段時間, 真田都在想, 如果當時他沒有因爲自己的一己私心答應和芷水的約定會怎樣?會不會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尤其是在看見柳的反應和表現後, 他心中的懊惱和後悔比以前更多。
如果以前只是對父母欺瞞而覺得良心不安的話, 現在更多的後悔。
對芷水的後悔, 對柳的後悔。
如果他沒有同意芷水的約定,如果那段時間芷水和柳之間沒有出現裂痕, 如果柳一直和芷水在一起,如果他……和幸村之間沒有那些糾葛,芷水就不用在病牀上一躺就是十年,柳就不用幾千個日夜在病牀邊守着她,也不用將他未來預定的商學院轉成了醫學院。
可是,說再多的如果,那些都只是假設。事情已經發生,再怎麼懊惱後悔,都沒有辦法讓時間回到從前。
柳在芷水出事後就一直守在她的旁邊,小心的照顧着,每天都和她講許多的話,想要喚醒伊集院。這樣一堅持,就是十年,可是靜靜的躺在牀上的芷水卻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問醫生,醫生的回答也很模糊不清。只說要看病人的意志,如果病人想要醒過來的話很快就會好了,可是如果她依舊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那麼很大可能是永遠都不再醒過來。
柳就一直抱着這微弱的希望,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現在。甚至是,等到死亡。
真田看見柳蹲着身體,在芷水的耳邊說着什麼,親暱的爲她整理髮絲,然後起身,在她的額頭輕吻一下。起身,準備離開,繼續一天的工作。
這個習慣是柳在進入這家醫院的時候就開始了。每天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來到芷水的病房向她問安,然後說一會兒話,再出去工作。無數次,真田來的時候看見了無數次,即使是這樣遠遠的看着,他也能感覺到柳內心中的悲傷和那一絲微弱的希望。
看見柳要轉身了,真田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將自己的身體躲在了旁邊的柱子後面,握緊了手掌。
都是他的錯!如果他有相信那個時候芷水的話,相信她是真的有在等自己,相信她不會無辜開惡劣的玩笑……那麼……
那麼……
狠狠的錘了下牆壁,真田習慣性的壓下帽檐,快步轉身離開。
不知道自己的歉意,還能不能有機會傳達給芷水……
“也許下一秒她就會醒過來。”
“也許永遠都不會醒過來……”
“你就打算這樣守着她一輩子麼,蓮二?”
“呵呵,我的這一生,都會只屬於她。比呂士,你是知道的。”
“是啊,我是知道,可是我不知道,你會如此——
冥、頑、不、靈。”
——冥頑不靈麼?那就這樣吧。以前他錯過了一次,現在,他不想再錯過。如果芷水真的無法醒過來的話,他就這樣陪着她一輩子吧。
等到青絲變發白,即使是失去了一切,他也還擁有她。
這一生,他都只會永遠屬於她。
“小水……小水姐姐!”病房的門忽然被撞開,柳迅速的轉身,朝衝進來的雙胞胎做了個“噓”的動作。
“小心點。”
“對、對不起。”雙胞胎之一的涼宮遙連忙彎腰道歉,然後擡頭,小心翼翼的朝病牀上瞄過去。“柳叔叔,小水姐姐還沒有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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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遙,要叫小水阿姨。”緊隨而來的仁王雅治將手放在涼宮遙的頭上,使勁的按了一下。“別沒大沒小的。”
“哎喲,之前叫小水姐姐習慣了嘛!”涼宮遙反駁道,讓一起跟着進來的人都愣住了。
似乎是過了很長時間,也似乎只是轉眼剎那,每個人的感覺都忽然變了。好像腦袋裡面忽然被人塞入了很多不知道的東西,似乎是遺忘的記憶?
“好討厭,那個大叔好討厭!明明……明明說只要我們回來小水姐姐就會醒過來了,可是!我們都回來了爲什麼小水姐姐還沒有醒過來?討厭討厭討厭!”涼宮遙撲在芷水的身邊,嘟嘟嚷嚷的說着話,眼淚隨即就要落下來。
一直注意聽她講話的柳忽然說到:“小遙,你說……什麼?能不能將事情重新說一次?”
“哦。”乖乖的應了一聲,涼宮遙和仁王允慢慢的將事情說了出來。
病房裡面一陣沉默,之後纔有人說到:“也就是說,那個將你們帶到過去的神告訴你們只要回來了芷水也就會醒過來?而當初芷水會受傷不是因爲自己精神恍惚而是爲了救你們?”
“對啊。”雙胞胎異口同聲的說着,純真的表情讓在場的一干大人都忽然沉默了。
——他們好像一直都弄錯了事情?究竟是他們的記憶出現了錯,還是這個事情,本來就是一場錯誤?
在仁王家的雙胞胎出現之前,在柳,真田等人的印象中,芷水是因爲四月一日那天真田的爽約,導致芷水精神狀態不行於是在過馬路的時候被車撞。可是雙胞胎回來之後,事情卻變成了那天真田爽約,但是同時芷水又給柳打了電話,最後是柳和芷水在一起。至於芷水會受傷,則是因爲芷水在街上發現雙胞胎的精神不在狀態上,爲了救沒注意到紅燈的雙胞胎而受傷昏迷。
也就是說芷水受傷的真相出現了兩個,而且是兩個不同的版本。
其中不同的,是真田和幸村的事情,在雙胞胎的口中芷水是知道的,即使不是知道全部,但是也模糊的察覺到了。然而在之前,他們的記憶中芷水是不清楚的。
也就是說,事情在某個地方出現了分支,然後在某個地方又重新重疊了起來。
回頭去問仁王和涼宮,發現他們兩個的記憶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差別。也就是說,涼宮和雙胞胎的記憶是相符合的,仁王和柳他們之前的記憶是相符合的。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差別,經過比呂士還有其他醫生的研究,也沒有一點結果。
就在大家都疑惑萬分的時候,涼宮忽然說到:“我知道是爲什麼了!”隨即,將涼宮和美也叫過來,幾個人對了記憶後發現,涼宮和美的記憶也和雙胞胎是一樣的。於是涼宮手一拍,說到:“大概是因爲我們四個都經歷過‘穿越’這場事故,所以我們的記憶中保存的事情更加完整。而你們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人,爲了某些原因所以記憶就自動修改成符合你們所理解的內容。”
“這樣說吧,小遙小允在回到過去後,同樣不屬於那個時空的人,所以等他們回來之後在那個時空裡面發生過的事情就自動的消失,因爲他們而產生的變故就用相似的合理的事情銜接過去。而我和媽咪是穿越過來的,所以我們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如果我或者我媽咪兩個人死掉的話,在你們的記憶中也應該不會留下任何記憶。”想了想,涼宮熙補充說到,“或許是這樣的。”
想了想,或許是這樣的。於是記憶差別的問題有了答案,那麼芷水呢?身爲當事人的芷水,記憶是怎樣的?她還記得自己是怎樣出事的嗎?
“那個……爸……”一直守在芷水身邊的仁王允聲音顫抖的叫了出來:“小水、小水姐姐……她好像、好像要醒過來了!”
一句話,讓所有的人幾乎都跳了起來。
被衆人圍觀着逐漸轉醒,芷水沒有像電視劇裡面來的那樣雙眼迷茫無辜的說一句“這裡是哪裡”來刺激大家的心臟和承受力,而是一句“我回來了”,讓所有的人都眼淚汪汪的。等柳生和柳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確認沒什麼問題了,於是大家一人一句的說話都讓芷水的腦筋逐漸變得有些打結。而雙胞胎時不時帶着哭腔的聲音更加讓她頭疼。
話說她才醒過來,是不是應該先讓她休息休息,至少將這麼久沒怎麼轉動使用過的腦子裡的鏽給慢慢磨掉,你們再一起來討伐她也OK啊~
似乎是看出了芷水的不適,涼宮在不經意間將話題轉開,說到:“既然人已經醒了你們也就都放心好了,接下來讓人家先休息休息,這樣七嘴八舌的吵下去小心待會兒被你們吵暈。”
於是頓時安靜了下來。一人一句的找了個藉口準備走人,靠在枕頭上的芷水卻忽然出聲,將真田幸村給留了下來。已經走到門口的幾人心中頓時明瞭,看來芷水是什麼都知道了。暗中傳遞了幾個眼神,涼宮拖着仁王走掉,柳生和柳也一人帶着一個將雙胞胎帶了出去。
於是之前還吵吵鬧鬧極具生氣的病房頓時安靜了下來,靠在枕頭上,芷水閉着眼睛似乎想了很久,終於開口說到:“弦一郎,你其實是喜歡精市的吧?”
被問的人頓時楞在原地,沒有說話,眼神卻有些閃爍。
看到這裡,芷水終於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弦一郎,我爸媽應該去找過你家那邊,我們之間的婚約是已經解除了,是吧?”
這個時候,真田才僵硬着脖子點了點頭。“嗯。”
“那麼,精市呢?你……知道的,如果真的走上這條路的話,會很辛苦的。”
幸村也楞了楞,隨即微笑起來:“啊,我知道,但是沒關係,反正這十年我都已經等過來了,不在乎多等等。”
“值得嗎?”
“我覺得值得就好了。”
“你……還真是……有夠任性的啊……”長嘆了一聲,芷水揮了揮手,讓他們出門。
幸村轉身,很自然的就牽住了真田一直下垂在腿側的手,朝芷水點了點頭後就轉身出門。
“你們,一定要幸福才行啊……”至少,不要枉費我掙扎了那麼久的心意啊……
芷水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幸村出去時關上的門,腦海中想到的是之前自己看見的畫面。
在她受傷後,她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在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一個自稱是神的人出現,告訴她只要她想,就能看見每一個人的未來和過去。只要她找到了回去的鑰匙,她就能夠從那個奇怪的空間離開,回到正常的世界。
她猶豫了好久,還是站在那塊能夠看透每個人過去和未來的石鏡前,一點一點的在上方注視裡面不斷閃現的畫面。
真田和幸村的過去,真田和幸村的現在,一點一點從初時到相知,從欣賞到戀慕,從搭檔到非友非情人的尷尬關係,她竟然不覺得傷心。在神提出要給她看他們的未來的時候,她卻忽然制止了。
看了那麼多,芷水也終於明白,或許曾經她是喜歡過真田,或許她曾經爲真田對她的不重視而傷心過,可是在那個只有她的地方她才明白,真正想見的人是誰,真正思念的人是誰。
那個人被她當做了女孩子,那個人一直都寵溺的接受她的打擾,那個人一直都在她的身邊爲她解決麻煩,那個人一直都在讓她回頭,她卻沒有看見。她也終於明白當初爲什麼會抱着他寫的信流淚。
因爲他沒有發現她寫在信紙背面的話,因爲他沒有給她她期望的回答,於是自暴自棄的和真田定下那樣的約定,於是將自己迅速的從那個人的世界裡抽離,於是想要從自己親手挑選的人身上得到想要的溫暖和對待。
只是她再一次的失手。她挑選出來的人看見的不是她,她挑選出來的人重視的人不是她,她挑選出來的人,喜歡到愛的人,不是她。雖然給了她那麼多的照拂,雖然也和那個人一樣默許她無理的行爲,可是,也只是單純的默許,站在一個男子對女人的寬容上面。
如果……她還能挽回的話……
如果……她的這雙手還能夠抓住什麼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