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官山別墅。
跡部坐在舒適的真皮圈椅裡, 聽鳳長太郎彙報這一週股市狙擊計劃的戰果和公司總部的動向,眼神銳利而專注,不時提出一針見血的犀利問題, 鳳必須全神貫注纔不至於有疏失。
身着墨色和服的涼子優雅邁入, 在門口立了一會, 沒有打擾聚精會神的老闆和下屬。直到他們的談話告一段落, 方纔浮起略帶驕傲的淺笑, 輕輕叩了叩白楓木的門扉。
俊美高貴的男人仰起頭來,海藍色眼睛裡一晃而過的訝異,把手裡的文件交還給鳳, 聽不出語氣的話語,“鳳, 你先回去, 盯緊一點。”
溫良和善的年輕人有些疑惑, 但還是點點頭,擦肩而過的時候向涼子微微點頭致意, 然後帶上門出去。
“怎麼有空過來?”脣線習慣性的揚起一個桀驁的弧度,跡部鬆開外套在長沙發上坐下,雙腿隨意的交疊,斟起一壺牙買加藍山,深褐色的濃郁液體注入骨瓷咖啡杯, 便有典雅的香氣繚繞開來。
跡部景吾和生母的關係雖不至淡漠, 較之尋常的母子未免顯得疏離, 長期分離和共同的目的並沒有讓這對關係特殊的母子茁長出血濃於水的濃厚親情來, 連跡部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的童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見得最多的是管家和女傭,跡部修吾在紐約開股東大會, 跡部惠理子在埃塞俄比亞看望黑人孤兒,這些消息他大多是從財經雜誌封面或者社會新聞裡瞭解的,至於母親,她被剝奪了探望兒子的權利,拿着父親給的一大筆錢在銀座開最高級的俱樂部,悉心經營着她的資源和人脈。唯一給過他親情溫暖的是爺爺,老人家很喜歡鍛鍊,貴族運動中的網球和FLY FISHING,最初就是爺爺手把手交給他的。
或許很難想象,除了繁重複雜的課程,作風豪奢的跡部景吾小時候的生活尋常了到一定境界,清晨準時聽着鬧鐘的聲響爬起來做早操,每天帶着吃的乾乾淨淨的飯盒回家。餐食是營養師根據不同生長階段特別配的,有些實在不怎麼好吃,可是不能浪費。爺爺告訴過他,每個人的物質享受該和他創造的價值成正比,就算他是小少爺,也改不了米蟲的事實。等到他長大了,擁有了成爲領導者的能力,才能隨心所欲的支配自己的生活。所以雖然庸俗,跡部從小的理想就是賺很多很多的錢。可是等到金錢於他而言只是一串直觀的數字時,他所熱衷的不再是看着資產賬戶數字翻新,而是更有趣味的東西,比如,爭權奪勢的遊戲,駕輕就熟的玩弄人心。而且,相對於結果,他更享受遊戲的過程和萬物臣服於腳下的感覺。
相較於遊移於各色美女之間,在美酒和美腿中持續墮落着的關西狼,跡部的想法則更爲簡單和極端,登上董事長寶座必經的過程,娶個聽話的女人擺在家裡就可以了。
可是,這一場策劃已久的洗牌,目前爲止不算偏離既定軌道太遠,卻多多少少發生了一些計劃外的事情。比如,他發現現在這個老婆彪悍是彪悍了一點,可比精緻的提線木偶要有趣得多,況且,男女之間的浪漫激情,他們並不缺。
他喜歡寵她疼她,偶爾她也順着他,有時也吵吵架,即使閒得無聊玩冷戰,也不會持續很久,某個人先低個頭然後卿卿我我滾在一起,也是一種情趣。
上一輩的恩怨和水萌無關,所以他決定就這麼過下去了,這也挺好的。
而顯然母親涼子並不是這麼想的,在她將一張女人照片推過來的時候附帶了曖昧的說明,“景吾,你還記得香取小姐嗎,人家可是一直記得你哦。”
跡部蹙了蹙眉,思索了一會,終於憶起曾在社交場合見過。是位留美歸國的大小姐,香取集團,日本和三菱重工齊名的家族企業,其股票通過跡部金融運作上市,位列VIP客戶名錄。
記憶裡殘存的影像就是豔光四射的美女在酒會上顧盼生姿對着他頻頻放電,在周圍一圈裙下之臣的阿諛奉承下笑的花枝亂顫。
他拈起照片,寫真的角度取得很好,輕薄的真絲長裙勾勒凹凸有致的身材,他敢打賭這條銀灰色裙子下面她什麼都沒穿,放蕩尤物,他提不起興趣。
“這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跡部將相片懶懶一扔,眼底僅僅流過幾絲不屑。
“可是姓香取就只有她一個。”涼子握着調羹攪拌藍山,微笑,絲毫不掩飾她的意圖。
淡淡挑眉,跡部望着她似笑非笑的臉,尾音華麗麗上揚,“母親,我沒打算離婚,啊恩?”
涼子微微變色。
“水萌是無辜的,”他站起來,走到窗前隨手拉開天鵝絨窗簾,盛夏的陽關白熾如雪,將完美五官勾勒的英挺明晰,淚痣灼灼耀眼,宛如錦上添花的妝點,“怎麼說她也是你的養女,沒必要趕盡殺絕。”
涼子凝視着兒子挺拔背影,反倒平靜下來,“景吾,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有什麼問題?”日光奢華的淡金色彩將身形勾勒的風度翩然,跡部側眸,勾起嘴角一抹豔麗笑意。
她極少見到他如此發自內心的笑,不由得愣了愣,隔了片刻,才搖搖頭低低的嘆息:“景吾,她不愛你,她跟惠理子那個女人一樣,不過是爲了榮華富貴……”
“別把我們相提並論!”跡部擰起眉峰,猝然打斷她,恍然瞥見涼子刷白的臉,知道自己勾起了她不快的回憶,復又低緩下語調,“水萌不是那種人,況且,男人賺錢給心愛的女人花,是天經地義。”
對於他的忤逆涼子似乎在意料之中,她很快收拾好表情,低頭抿了一口咖啡,彷彿是隨口提起:“我當然不會信口開河,水萌心裡喜歡的,是手冢國光。”
跡部的瞳孔微微收縮,不可置信的直視着神色篤定的母親,情緒出現波動,“這不可能!”
手冢是親口跟他承認過喜歡水萌,可是水萌,根本不像有那種意思,她自始自終喜歡的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跡部景吾。
“他們從小就有一段淵源,而且,你以爲娛樂圈八年,西園寺水萌是白混的?對付男人的那一套,她很在行,否則怎能紅得發紫還保持完璧之身?”涼子面無表情的徐徐道來,“大家族和男人本身,對女人的要求是不同的。大家族要求規規矩矩高雅得體,而男人則喜歡帶刺的玫瑰,結婚前後不同性情之間轉換有餘而不至於引起精明的跡部懷疑,在粉絲見面會上製造點小意外,裝腦震盪就可以了,入院都是她自導自演。一直以來保持的乖乖女形象只是爲了嫁入豪門的跳板,男人都是犯賤的,吊着胃口他纔會反過來追你。”她瞟瞟兒子陰沉臉色,“別嫌難聽,這是她的原話。”
真田英治,也就是涼子後來嫁的男人,跟她是契約結婚。那男人不滿意被原配夫人騎在頭上,所以來這麼一手逼妻子主動離婚。儘管跡部修吾把事情處理的很乾淨,外人都認爲跡部是惠理子的兒子,但大澤耀葉一直沒有停止過對涼子的追蹤,她和水萌,則需要一個新的身份來做掩飾。真田家人的冷眼和娛樂圈的沉浮,讓水萌比同齡女孩更早熟和現實,唯一與她親近的就是弦一郎這個哥哥。涼子從對水萌隱瞞過她的身世,只說和水萌生父是好朋友,她只不過,忽略了自己是跡部母親的事實。
“惠理子的前夫,死的蹊蹺,當地警方的調查一直在持續,那場火很有可能是人爲的。”她繼續爆出驚天隱秘,眉眼間有諷刺的神色,“水萌答應婚事,也是爲了接近當事人調查真相和伺機報仇。”
從這個目的來看,和植村元佑異曲同工,區別是手段不同。
“連帶着,嫁給跡部景吾,她足以少奮鬥三十年。恩,還有什麼來着?”涼子開着銀座最高檔的俱樂部,平日接觸的都是達官貴人,商界大亨,聲色場,其實是最好的情報收集地,跡部能夠在商場上先發制人,部分也得益於此,所以她隨身都帶着容易僞裝的迷你錄音筆。她找了一下,翻出一段他們結婚前水萌說的話,“時光把人改變了太多,現在的我配不上國光哥哥。不過,把跡部景吾哄高興了,進入跡部財團上班,到時候天天都可以見到他,只要遠遠的看着他,我就幸福了。”
那聲音帶着一點憧憬和希翼,跡部彷彿都能看見那張清妍的臉上滿滿的情愫,“他不需要記得我,我只希望看到國光哥哥幸福。”
涼子關上錄音筆,略帶抱歉的看着沉默的他,“景吾,你是我的兒子,如果她是你的真愛,媽媽會祝福你。可是現在你聽到了,你還堅持要和她廝守一生嗎?”
長痛不如短痛,斬斷過去,才能迎接新生。
她的兒子那麼優秀,值得更好的。
那位香取小姐作風是開放了些,對景吾倒是一見鍾情,個性直率,容易掌控。更重要的,她身後龐大的家族力量,會是他攀登銀座巔峰最好的助力。
世界變得一片寂靜,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痛,只有血液在血管裡流動的聲音,呼呼不停。
跡部低着頭控制自己,音色低沉,“母親,您請回。”
涼子凝視着面沉似水的兒子,不爲人知輕輕嘆息一聲,出了門去。
窗外陽光刺眼,晴空如洗,幾絮雲絲慢悠悠的漂移。
房間裡寂靜的可怕,跡部紫灰色髮絲垂落,擋住了眼睛,不知道愣了多久,猝然揮手將辦公桌上所有東西掃落在地。
難以言喻的喧囂情緒在胸膛裡鼓動着找不到宣泄口,讓他想要毀滅眼前的一切。筆記本電腦和水晶飾品碎裂的清脆聲響迴盪在耳邊,彷彿眼睜睜看着最美好純粹的東西被毀壞成徹底的碎片,涓滴不剩。
管家在十五分鐘後被跡部景吾叫進書房,眼前景象猶如剛剛經歷了一場里氏八級大地震,滿目狼藉。華麗的少爺在轉身離去前輕描淡寫道,“本大爺的結婚戒指掉了,幫我找回來。”
緊緊圈住幸福的鑽戒,如何能輕易脫落?
注視着他從不諳世事的孩子成長爲商界帝王的老人謹守本分,畢恭畢敬的應聲:“是,景吾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