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嘴角隱約有傷痕, 青紫的一抹,水萌心下一驚,連忙走過去扳正了他的臉細細看過, 輕輕觸碰有些紅腫的傷口, 眸子裡是掩飾不住的關心, “怎麼弄的?”
他握起她的手, 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小傷而已,那個男人也被我打的不輕。”明明就可以襯着那人去買菸的時候偷偷溜走,偏要等着他回來以牙還牙, 跡部景吾怎麼可能白白被人打?他的視線越過水萌,落在她身後的植村身上, 微微昂起下巴的表情桀驁而高貴, “植村元佑, 不必賣關子,有話直說。”
“我就喜歡和爽快的人打交道。”植村在跡部對面落座, 眼角淡漠的餘光在水萌那裡停留片刻,浮起耐人尋味的笑意來,“你應該大概猜到我要說什麼事,少夫人在場沒有關係麼?”
跡部垂下眼簾,光潔透明的地板上流淌出淺淺的影子, 前額的髮絲落下覆蓋了他的眼簾, 一片沉鬱斑斕的紫灰色。
房間裡一時陷入沉默, 水萌略微苦澀的笑了下, 正欲起身的時候被跡部一把攥住了手腕, 男人磁性的聲線一如既往的華麗動人,硬生生的道了句, “你留下。”
她沒有立刻回頭,而是擡起臉,看着明淨的落地窗裡自己的倒影,脣角自然而然牽起的弧度,整張臉都光彩照人起來。
“你留下。”跡部又重複了一遍,手上略微使力,將她拉的跌坐在沙發上,手掌劃過腰線,往裡一收,便將她整個人環進懷裡。再度擡眸,方纔的陰鬱一掃而空,海島正午絢麗的陽光毫不吝嗇的將俊美逼人的五官描摹,下頜的線條犀利,“我們是夫妻,所以不必瞞她。”
植村的臉色不受控制的一僵。
本質上他們應該是同樣的人,要能夠在爾虞我詐的商場立足,真實和虛幻交織的世界裡,互相防備、刺探、諷刺、坦誠、建議層出不窮,誰都不曾真正敞開內心。即便有了弱點,也要將它掩埋在內心深處不被人窺見,方能立於不敗之地。這個男人這樣坦蕩,究竟是太過自信還是真的被愛情衝昏了頭腦?
不管是哪種,都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在最繁華卻也最冷酷的銀座,沒有人會記得失敗者,人爲了榮華富貴,爲了滿足內心的慾望,什麼都可以拋棄,這是很久之前他最親的人親手教會他的道理。在以利益爲紐帶的聯姻裡尋找愛情是虛妄的,跡部景吾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這一點。
他擡眸定定看向眼前這兩人,絲毫沒有受制於人的緊張和不適,僅僅是相互依偎的坐在那裡,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享受默契,氣氛迥然不同,彷彿瞭然於心。
或許他只是嫉妒,或許……他真的有些喜歡水萌。諷刺似的勾勾脣線,植村元佑起身,將一張光盤推入跡部的電腦裡,輸入密碼,屏幕上很快就顯現出了那日他和大澤在包廂裡交談的情景。
跡部抿緊了脣,眼神冰冷。那張慣於用意氣風發來隱藏所有情緒的面孔,此時閃爍着令人心顫的冷酷。水萌嚥了口唾沫,不是沒聽過豪門裡的勾心鬥角,跡部霸道的作風也的確易遭人怨恨,可到底是外甥,下這樣的狠手,他就沒考慮過妹妹惠理子的感受?
“看來有人巴不得本大爺早點死,啊恩?”跡部輕點淚痣,嗤笑了下,隨即冷冷的問,“大澤耀葉許了你什麼好處?”
“跡部財團百分之十的股份,以及常務董事的位子。”植村並不諱言,笑的人畜無害,把電腦推過去,“你舅舅可是很大方。”
“本大爺的命只值百分之十?”輕蔑的語氣滿是不屑,跡部擡手關掉視頻,扔了鼠標懶懶往後靠,“如果是超過百分之三十,你可以考慮一下。”
水萌的眼神,有一點點無奈,但更多是擔心。她看向植村,這男人出賣了他的盟友而改爲選擇跡部作爲合作伙伴,目的究竟是什麼。
跡部換了個舒服的坐姿,手指敲了敲桌面,“說說你的價碼。”通過慈郎他的手裡已經掌握了很多大澤在紐約分部套取資產的證據,正好這段視頻就是等待的契機,大澤二十年的經營已然毀於一旦。
“你們甥舅之間的恩怨我不管,”植村攤手,很好說話的樣子,脣線愉快的上揚,“我要的是跡部惠理子的那份,價錢你儘管開。”
他口裡說出的名字,跡部和水萌均是一滯。
跡部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犀利的眼神帶着幾分探究的深意掃過去,時間在靜默的縫隙裡一點一滴流淌,隔了許久方纔冷哼了一記,“你的胃口也不小,本大爺憑什麼要答應你?”
“明人不說暗話,跡部總裁何須裝孝子?”他低笑,端起茶杯輕輕吹開嫩葉,翠綠的葉片凝在玉色杯底,竟似絲絲冒着冷氣,語調溫潤,內容卻足夠驚悚,“殺雞儆猴做給誰看,不是跡部夫人,難道會是老太爺?”
明明是盛夏時節,卻有冷氣低低盤桓。
跡部的片刻沉默,在水萌眼裡就等於默認。他們母子之間的氣氛,確實是不尋常的,表面和善下的暗流涌動,儘管她並沒有見過惠理子幾次,可是那種感覺,跟跡部在爺爺面前,是完全不同的。
難道跡部裝GAY是因爲……水萌心裡隱隱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幾乎快的抓不住。
她搖搖頭,覺得自己真的有些滑稽了。
東京的夜色總是這樣嫵媚又荒蕪。
站在警視廳刑事部科搜研的鑑識室裡俯瞰城市夜景,看延綿不盡的人造光源將黑夜點亮,那些璀璨熠熠的燈火,猶如鑲嵌在黑絲絨上的鑽石,明亮的令人睜不開眼。恍惚中手冢想起小時候曾問過母親這些燈光背後隱藏着怎樣的故事,女子笑着摸摸他的頭然後說“國光長大後就會明白,真實的人生不一定都是童話”。他終於長大,慢慢了解這些或絢麗或冰冷的燈光終究照不亮人內心深處的黑暗,人心是最脆弱的琉璃,只消一滴淚就可以分崩離析。
寬敞的廳室裡,十數臺屏幕閃爍着MPD的字樣,五分鐘前,它們現實的是MATCH。
“你怎麼會懷疑她的?”日吉若雙手插在褲袋裡,眼神閃爍,面色沉鬱,絲毫沒有破案的驚喜,反而是陷入了另一股泥潭裡一樣。
“直覺而已。”清冷男人還是一樣的言簡意賅,平靜的口吻聽不出情緒。日吉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真是好厲害的直覺。
從開始調查伊始,手冢就覺得這個叫做淺川津的護士曾在哪裡見過,而警方的取證一直舉步維艱,每次稍有線索就會遭到高層的阻撓,雖然做的很隱晦,高層想要睜隻眼閉隻眼就此揭過,隱隱約約突出了主謀的身份尊貴。
直到跡部前天的電話,要他調查一下植村元佑和跡部惠理子是否暗中有來往。
跡部大概是知道的,在醫院對水萌下手的人就是跡部惠理子,可他絕對不會想到,她不是□□,而是親自動手。
人有的時候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
那無懈可擊的變裝必然是出自專業人員之手,很多事情用錢就可以解決,沒有人會想到這個新來的護士竟然是跡部財閥總裁的母親,她甚至騙過了忍足的眼睛。可是她掩飾的再好,人臉部的輪廓和指紋一樣,是獨一無二的,類似的鑑識技術已很成熟。
順着這條思路,他發現淺川津和跡部惠理子的老家是同一個地方,拜託日吉向當地警署調取資料,真相令人驚愕。
大澤惠理子在嫁給跡部修吾之前,有過家庭和兩個孩子。相較於明豔動人的惠理子前任丈夫哪方面都不出色,只是和她有婚約而已,後來她的丈夫在交通事故中高位截癱,生活一度困頓不堪,爲了照顧家用,惠理子拋下六歲的兒子和出生不久的女兒前往東京工作,憑藉出衆的外形和優異的學識,順利成爲當時的總裁跡部修吾的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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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不久以後行動不便的前夫死於火災,留下兩個年幼的孩子躲過一劫。警方沒有找到他們的母親,這個女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走上截然不同的一條路,從此飛黃騰達。
她的兒子手冢見過,雖然那時他才三歲多,記憶有些模糊。
那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子用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換走了他的鹹蛋超人,他告訴手冢喜歡奶嘴的男孩子長大後不會成爲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娶不到老婆。
他說洋娃娃叫萌萌,可以給他當童養媳,只要手冢能夠好好照顧她。
手冢年幼無知,真的信了。
他怕父母把娃娃送回去,所以照男孩說的撒了謊,說是撿來的。
那個男孩子之前被送到東京的福利院,很快被一戶人家收養。他是蓄謀已久,他捨不得把妹妹一個人丟在孤兒院裡,所以選擇了傻乎乎的小手冢,他時常在公園裡觀察手冢,也見過來這裡叫兒子回家的彩菜媽媽,他覺得他們都是好人。
收養他的那戶人家姓植村。
跡部比水萌大三歲,所以他不可能是惠理子的孩子。
手冢冷着臉掏出行動電話,撥出一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