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今年輪到做東,剛剛結束法學部同學會,這家PUB還是忍足介紹的。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富麗堂皇卻不落俗套,侍應生的服務體貼周到。一個幽默風趣的老闆娘,陪侍小姐也是行業內的一等品,即便是挑逗,也是含而不露。雖然比不上白閣,這裡的一杯酒也抵得上上班族一週的薪水。
儘管手冢對東京的夜店知之寥寥,不過忍足侑士的品味,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結果自然是賓主盡歡。
同學們打着招呼三三兩兩或打的或步行或拼車回家,手冢結了帳,往外走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檯前的水萌。
一件白色的針織蝙蝠衫,頸線流暢漂亮,彩光遊移。鑽石耳釘泛出幽幽的潔白的光,手指隨意扣着一個高腳杯,金橙色的液體透明如琥珀。
PUB裡客人不多,疏密有致,所以並不顯得嘈雜擁擠。
餘味無窮的爵士樂裡有人認出了她,偶爾有膽子大的上前要簽名或者合影,這女子脣畔淺笑怡然,有求必應,表面看起來好像心情很好。
她很是和諧的坐在那裡,卻擋不住由內而外散發的美麗寂寥的氣息。
絕對是心情欠佳,手冢下了判斷。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水萌看到他,略略的驚訝後浮起笑意來:“手冢律師也會來這種地方,我還以爲我眼花。”
“這話該由我說,”對她話語裡的揶揄混不在意,手冢拖了張高腳凳落座,點了一杯威士忌,冰塊發出輕微而細碎的撞擊聲,如同他清冷的音質,“心情不好?”
“有嗎?”水萌打着哈哈,酒液在味蕾間融化苦澀的味道,她覺得腦袋有點昏。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平日的應酬能避就避,實在無法,也是謹小慎微的控制着,可她今晚任性的就是想喝點。
婚前協議上寫的清清楚楚,爲了全面的執掌跡部財閥,讓那些虎視眈眈的人閉嘴。跡部景吾需要一個女人來做妻子,需要生下新的繼承人,既定的程序,利益的聯盟。
別跟本大爺談愛情,結婚前他不是明確告訴過她的。
用張揚跋扈的面具掩蓋心底的柔軟,在商界恃強逞能,即便心裡有了傷口,也只會在角落裡獨自舔舐,在陽光下的,永遠是光鮮華麗的樣子。
喜歡看他被氣得跳腳卻拿她無可奈何的樣子,讓她覺得,這樣的跡部,纔是真實的。
明明知道,他對她只有慾望。
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說,把最好的給他,也沒有關係的。
她想起他們昨夜的纏綿,心下無端覺得諷刺。
“是不是男人都是這樣,對於投懷送抱沒有抵抗力?”水萌忽然問他。
手冢沉吟了片刻,“那要看誰。”這話一語雙關,這男人是誰,投懷送抱的對象是誰,嚴肅的語氣彷彿是在回答某個學術問題。
“沒節操的男人就是來者不拒,切,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個男人麼?”水萌醉眼迷濛,“難道我會找不到?”
手冢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尖。
水萌轉過頭,眼睛亮亮的,盯着他看。
“手冢……”瑩潤的指尖微帶涼意,劃過他清俊的輪廓,她嘻嘻的笑,“我發現你長得很好看唉。”
手冢抿了抿脣,看來是醉了。
“你做我男人好不好?”她不依不饒的扯着他的袖子,開始胡攪蠻纏,“好不好嘛?”
手冢的眉峰猝然一緊,轉瞬已舒展開來,他扣住水萌亂拉亂扯的手腕,鏡片後的清明眼神無波無瀾,清明銳利的要直刺進人的靈魂裡去,“很好玩?”
他絕對不相信她真的醉的毫無意識,但若是爲了跟跡部賭氣糟蹋自己,任誰也會看不下去。
這個男人總是如此的冷靜自持,短短三個字,就讓她覺得自己像極了那撒潑吃醋的小女人,可笑又幼稚。
“真無趣,開個玩笑也不行?”水萌訕訕的抽回手,下巴擱在手臂上,隔着透明的杯壁看酒吧裡的光影迷離,輕輕一旋,便有繽紛的色彩在清澈瞳眸裡溶解開來,熠然一閃,又黯淡下去。
“……”
“你就配合我一下,讓我知道男人都是這樣的,這樣我也能好過點。”她纔不會爲了跡部景吾要死要活,他不配。
到了明天,該幹嘛幹嘛,她一樣是原來的她。
手冢無語,這是哪門子邏輯。
“跡部,他對你不好?”內斂沉默,並不代表他察覺不到,只是他習慣把很多都放在心裡面,不說,也並不代表他不知道。
“有什麼不好的,”水萌把酒杯往吧檯上一摔,淺香檳金色的酒水劇烈晃盪,有幾滴濺在皓白的手腕上,沒入羊絨精細的紋理裡。她吸吸鼻子,咕咕噥噥的,“反正我們各玩各的也挺好,誰愛去管他?”
水萌又點了杯雞尾酒,酒保拿過來的時候卻被手冢奪了過去,他不贊同的看着她。
水萌回瞪,電光火石。
掃一眼手錶,過了十二點。“我送你回家。”手冢把她拖起來,才發現她早已醉的連站立都不穩,無奈,只有拉起她的一條手臂環過肩頭。
他的奧迪R6就停在PUB外面,把水萌往副駕駛座一扔,手冢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室裡。
“我不要回家!不要!”水萌搖搖晃晃的還不肯安分,她在隨身的小皮包裡翻啊翻,然後眉跨下來,伏過去揪着手冢的領帶,“你把我隨便送到哪個旅館……不過我沒帶錢,明、明天還你。”
他還沒回答,水萌又氣急敗壞的加了句:“不要去希爾頓,跡部在那裡風流快活!”
手冢嘆氣,把她扶回座位,拉好安全帶,車子煙一樣劃過路面,融入漆黑夜色裡。
夜風肆虐,幾點星光探出頭來。
水萌昏昏沉沉的,寒冷的夜風刺激着殘存酒意的神經,懶散的靠在座椅上,她皺眉,輕輕按着額頭。
手冢瞥了一眼,按下收攏頂篷的按鈕,呼嘯風聲很快從耳邊消散,醉意和倦意一同襲來,水萌闔上睫毛,呼吸漸漸勻停綿長。
彩菜媽媽關掉電視,打算回屋睡覺。
客廳裡很暗,當她看着參加完同學會回來的兒子,手裡抱着一個熟睡的女孩時,竟然有一種國光終於開竅了的欣慰感。
不愧是手冢家的兒子,看對了眼直接打包帶回家。
水萌身上蓋着手冢的外衣,大半張臉隱在後頭,只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睛,眉目如畫。
手冢把她往沙發上一丟,又去裡面抱了牀被子來,嚴嚴實實的裹好,然後直起身。
“國光,爲什麼不是抱回你房裡?”彩菜媽媽很失望,經不住開口問。
手冢嘴角抽搐了下,不過黑暗裡誰也看不見,彩菜媽媽懷疑自己幻聽,她貌似聽見兒子一聲冷哼:“讓她誰沙發。”
拎不清楚的女人,有沙發給她睡已經很不錯了。
“媽,去休息吧。”彩菜被手冢半推着上樓,還有點搞不清楚情況。
目送母親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手冢長長的吐了口氣,把水萌的包放在茶几上,裡面的手機滑了出來,淺藍色的屏幕閃着光,在黑夜裡異常顯眼。
他愣了一下,拿起來。
手機調成了靜音,十七八個來電,都是同一個號碼。
猶疑三秒,然後接起。
大概是沒料到這次能打通,那邊的人顯然頓了一下,才傳來略顯焦躁的華麗聲線,“水萌你搞什麼鬼,本大爺打你電話爲什麼不接?!”
手冢挑眉,“她在睡。”
這次對方愣的時間更長,久久沒有迴音。
手冢這個人其實沒什麼耐性,“沒事我掛了。”乾淨利落。
城市的另一邊,耳邊傳來機械的忙音,明淨的落地窗映出跡部鐵青的臉。如果電話有知覺,它一定會求他捏的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