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生死間的大恐怖讓謝帥福至心靈地想到了一個可能,他甚至來不及思考,就將這個可能性脫口而出。
“殷家商隊正朝此地進發,邪天與殷甜兒關係莫切,邪天陰險狡猾,莫非那一跳也不是以進爲退,而是將計就計,想直接去那個地方?”
黑水眸中精光一閃:“你是說,圓石在殷家人手裡?”
謝帥猛地爬到黑水身後,飛快地回道:“屆時殷甜兒無需上山,只要讓一護衛到此將圓石丟下,崖底的邪天自可憑藉圓石通行無礙,獲取天大機緣!”
或許是天大機緣四個字刺激到了黑水,他雙眸微眯,冷光乍現,輕輕一拂廣袖,將謝帥扇飛十數丈。
“既如此,我便下崖一觀,而你,”黑水半轉頭顱,淡淡道,“下去將圓石取來吧。”
“多謝大長老不殺之恩!”
直到此時,謝帥纔敢噴出憋在喉頭的一口血,只是不知這口血是被邪天氣出來的,還是被黑水打出來的。
待謝帥離去,黑水輕輕一躍,腳下多出了兩團黑氣,讓他整個人以較緩的速度下落。
黑氣只能減少他下落的速度,雖然還遠比不上瘋老頭在空中肆意飄蕩的手段,但也不是內氣境武者能夠動用的。
下降數十丈後,黑水雙眸微微一眯,看向崖壁上那個很不顯眼的小洞,他沒過多在意,但當他看到第二個小洞時,眸中的驚疑擴大了一絲。
第三個,第四個……一個個小洞呈現在他面前,讓他微微有些驚訝和後悔。
驚訝的是,一個蠻力境九層的螻蟻居然有如此驚人的求生意志,而讓他後悔的是,他本來能殺死邪天的。
縱然溫水擋了那一擊,他也完全可以再度出手擊殺邪天,簡直不要太容易,但以他的境界,對蠻力境小傢伙出手都算很丟臉的事,第二次出手,他臉皮沒厚到那種程度。
一個小洞,一點血跡,當小洞變成一字時,黑水右手成爪,刺進了崖壁,整個人懸於空中,沉默。
沉默了良久,他鬆開右手,整個人再次下落,當來到崖壁的縫隙時,他瞳孔微縮,下意識地看了眼崖底。
八十丈距離,必死!
可當他在崖底搜尋完方圓數百丈後,除了幾柄斷成碎片的小刀和一把百鍊兵,並未發現任何足跡,更別提血跡屍體了。
黑水擡頭看了看,開始攀登崖壁,在裂縫處停了下來。
然後,他緩緩下落,這次他沒有動用黑氣,而是靠雙手一寸寸移動,只有這樣,他才能不漏過一絲可疑之處。
下降數丈後,他停了下來,以前所未有的凝重,打量這方光滑的崖壁。
這一打量,便是三個時辰之久。
此時崖壁內的邪天,業已靠自動運行了三個時辰的培元功,傷勢好了小半,從而甦醒過來。
這一甦醒,他就看到了崖壁外的白衣。
從外往內看,是崖壁,從內望外看,是無比清晰的白衣。
邪天一邊看着白衣,一邊艱難起身修煉培元功,他不認識白衣人,卻知道就是此人打出了那團他沒有任何認知的黑氣,這團黑氣把內氣境九層的溫水打得瀕死。
很厲害的高手。
可厲害又怎樣?
忽然間,邪天忍不住笑了,因爲白衣人看不見他,一雙驚訝疑惑的眸子無比嚴肅地四處亂瞅,很是搞笑。
“咳咳,他,他是赤霄峰的白衣長老,叫,叫黑水……”
邪天的動作頓了頓,卻沒有徹底停下,他輕聲說道:“謝謝。”
“哎,慚愧,我沒能救你,卻險些害了你……”溫水無力地嘆息一聲。
邪天搖搖頭停下了修煉,來到溫水身旁:“那一團黑氣我接不下來。”
溫水怔了怔,欣慰於自己還有些用處,下一刻他好像從邪天這話裡聽出了什麼,訝聲問道:“只是那一團黑氣接不下……難道你真有把握摔不死?”
邪天沉吟片刻,便將自己的計劃從頭到尾說了出來,沒有一絲隱瞞。
溫水聽完,目瞪口呆,良久後才喃喃道:“以進爲退,並試探仇人實力,然後用寶圖吸引謝帥心神,棄圖跳崖讓謝帥無法旁顧,跳崖後用天旋地轉平安下落……這,這就是你的計劃?”
“什麼是天旋地轉?”
“咳……”溫水想笑,解釋道,“你不是偷學了鄭春的一招暗器手法麼,那一招就是鄭家的不傳之秘--天旋地轉。”
邪天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隨後二人陷入沉默。
讓溫水沉默的,來自於邪天的計劃,饒是聽過故事,饒是親身感受了一次少年的求生經歷,可邪天這個計劃,還是震住了他。
計劃嚴密,可行性極高,非聰明絕頂之人無法想出,除此之外,這個計劃還給了他一個尤爲特別的感覺--邪。
所謂邪,便是太過出人意料,至少他和謝帥,都沒有看破此計,此刻他很想知道,當謝帥知道自己自始至終都在被邪天牽着鼻子走後,會是一副何等表情。
而讓邪天沉默的,是溫水的捨身相救,他不懂醫術,更不懂內氣境,但他有一個特殊的本領,那就是能感應他人體內元陽的變化。
現如今,溫水體內的元陽已經潰散了八九成,只有那一縷本命元陽,還在劇烈晃動着,離潰散只有一步之遙。
他不想見到溫水死,可他又沒有辦法讓溫水不死,所以沉默。
“不用擔心我,”溫水率先打破沉默,他欣慰笑道,“能夠在白衣黑水掌下撐到現在,都已是奇蹟了。”
邪天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那個疑惑:“你爲何救我?”
“我也不知道,”彷彿又回到了黑氣團出現的那一刻,溫水眼神有些迷茫,“我不忍心見你被黑氣擊中,然後就衝了過去,就是想這麼做,便做了。”
一句話,再度讓邪天沉默,不過這次他沒沉默多久,便又問道:“你的本命元陽開始潰散了,如何才能救你?”
溫水搖搖頭,溫和笑道:“爲何要救,如今我也要失去本命元陽,和你一樣了,我只有開心,沒有難過。”
這話是真話,邪天聽得出來,卻不懂溫水的意思,瞄了眼還在東瞧西瞅的黑水,他走到一旁盤坐下來,開始回憶培元功的後三套動作。
溫水愕然片刻,又笑了起來,邪天這種果斷的行事作風,他實在太愛了。
半個時辰後,邪天起身,開始修煉培元功的第四套動作,他一邊修煉,一邊回憶邪帝傳承的內容。
想要成就蠻力境十層,必須將培元功修煉至大成。
本來邪天還有些掙扎,他認爲培元功大成的標誌是能夠自主運轉,可前三套動作他花了六年時間方纔達到這個程度,現在的他別說六年,一個月都沒。
所以他很不想成就十層,而是打算越過這一層,直接開始內氣境的修煉,但他又很擔心,當初接受傳承的那一刻他就被告知,必須按照邪帝傳承的要求依次修煉,否則永生再無寸進。
那就練吧,壓下心頭的急躁,邪天認認真真地開始揣摩第四套動作,有了前三套的深厚基礎,第四套動作他只花了一炷香時間便初窺門徑,動作變換間,生澀漸退。
溫水已經看呆了。
雖然不知這套邪天修煉的這套功法有何用處,但那些無比誇張的動作,真的是人能夠做出來的?
突然,溫水腦海裡冒出了三個驚天動地的大字!
“小先天……”
只有能完全掌控自己身體的小先天,才能做出這些非人類的動作!
作爲刀魄門的玄衣長老,他聽過小先天,卻從未見過成就了小先天的武者,或許只有赤霄峰之上的冰川之巔,纔會出現這種妖孽吧!
明白了這一點,溫水看待邪天的目光更加溫和,不過下一刻他的臉色就變了,變得慚愧起來。
論傷勢,邪天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但邪天剛恢復些力氣,便開始修煉,自己卻躺在地上苟延殘喘,等待最後一口氣斷掉……
於是,慚愧的溫水收回了視線,集中心神開始思考如何自救,雖然他打心底不認爲自己能想出辦法,但結果是結果,態度是態度,論態度,自己差邪天太多。
時間就在黑水眼珠子亂轉、邪天勤奮苦修、溫水忘我思考中流逝。
薄膜外的天地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黑水依舊掛在崖壁上風吹日曬,洞中清水食物充裕的邪天溫水,卻過得無比滋潤。
“這裡究竟是何地,爲何清水不蠹,食物不腐?”
溫水驚訝地嘆了一句,時隔兩日,他的精神好了些許,倒不是真被他想出了活命之法,而是他憑藉大毅力大勇氣,徹底散去了一身內氣。
沒了內氣,如跗骨之蛆的黑氣團便沒了根基,漸漸從他體內逸散而出。
雖然永遠失去了修爲,卻能暫時活着目睹邪天一步步前進,溫水覺得自己賺大了。
邪天當然知道這個洞的來歷,卻沒說出來,一是他覺得瘋老頭的事實在不適合說,二是培元功第四五套動作他已經小成,體內元陽滋生的速度暴漲一倍,今天,他打算修煉第六套動作。
這和邪天一貫堅持的觀念截然相反,他素來堅持打牢基礎,這次卻急不可耐地突破境界,到不是因爲他時日無多,而是因爲他想救溫水。
他隱隱有種感覺,若自己將全本培元功修煉有成,或許就有救治溫水的可能。
瀟灑神武的黑水,在經歷了三天多的風吹日曬後,已經蓬頭丐面,腦袋上甚至多了幾團幹掉的鳥糞。
他沒在意這些,全副心神都放在面前的這方崖壁上,這看似普通的崖壁,便是通往天大機緣的入口,而謝帥的那個仇人邪天,也有很大可能在裡面。
可惜苦思苦等三日,他既無辦法進入,也沒等到邪天的出現。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時,一股極其飄渺的氣息,自崖壁散發出來,掠過他的鼻端,朝天上飛去。
氣息越飛越高,飛到百丈高時,氣息化爲了一團實質的雲彩,遮住了漫天星辰,和那一輪殘月。
有云,便有雨,有云雨,便有雷霆。
黑水剛擡起頭準備看向雲彩,雲彩便朝他劈出了一道如細絲般的閃電。
一聲淒厲的慘叫,黑水摔入崖底的泥水裡,重傷的他沒有運功自救,而是呆呆地看着那片百丈方圓的雲彩,萬分驚恐地呢喃道:“道,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