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醉逃一般出了往生棧,悠哉悠哉地走在淮安街上。
陽光溫暖的氣息照在身上,使他忍不住眯了眯眼,享受着這樣的好天氣。
他擡眼望去。
街邊一小姑娘提着花籃叫賣新摘的茉莉,東邊餛飩攤子的老頭兒正顫顫巍巍,卻極其認真地煮着餛飩。
王大娘店裡的衣服最爲精緻耐穿,巷尾張婆婆家的豆腐最是新鮮。
這樣美好的塵世,讓他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隨便找了家茶樓靠窗的位子,焰醉從懷裡掏出了那本《朱烈鳥》,細細翻看了起來。
手指摩擦過扉頁上千尋提筆寫上的祝詞,輕輕笑起來,似是看到了那女子堅定的臉龐。
“此書乃是爲吾友所作,特贈其箴言數句:昨日種種,皆成今汝,切莫思量,更莫哀,從今往後,怎麼收穫,怎麼栽。――衆裡”
筆鋒流利瀟灑至極,七分用力,三分飄逸。
然而不知怎麼,焰醉卻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從懷中小心掏出了另一張字條。
那張小小的字條已經泛黃,充滿了歲月浸潤之後的痕跡。
“小焰醉,我要走啦,去飛昇,你也要努力啊,不要怕,你已經不是那個膽怯的小男孩啦,我在天界等你。”
這一張字,與書頁上的字,雖字型略有不同,卻不難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
只是,字條上的字儼然更爲瀟灑,用筆更是五分用力,三分輕狂,餘下兩份,則是說不清的纏綿婉約,似乎是抒發了少女雀躍又急切的心情。
那是愛情的味道。
焰醉嘆了口氣,將字條重新小心收好,放進貼胸口的位置,才繼續拿起書讀了下去。
…………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伴隨着這地牢的血腥鐵鏽一同抽乾,她才猛然間明白,一直以來,都是她的一廂情願,與他的城府深沉。――題記”
暗無天日的地牢裡,傳來幾聲“嘀嗒,嘀嗒”的節奏,像是不知愁雨點落在地面,輕易破碎不知前路的聲音,又像是眼淚砸在地上,徹底的碎裂聲。
嘀嗒嘀嗒――
像是美妙,像是回憶,又像是……死去的愛情。
柳絕音看着對面的女子。
三年來,他觀察着她的每一分變化。
從不可置信,到眼裡的憤慨。
再到悲涼,到憤怒的沉寂。
女子的眼睛因爲血淚,被染成了詭異的血紅,看起來空洞而破碎。
“你可有人來救?”他這樣問道。
似是好一會兒,那女子才聽見他的聲音。
“我……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我來這裡……”她啞着胖子。
“想來也是,三年了……”柳絕音輕聲道。
那女子突然詭異朝柳絕音一笑:“你是不是很驚訝,我被放血放了三年,爲什麼都沒有死?”
柳絕音點頭。
“再爲我奏一曲吧。”
給那女子彈琴,似乎成了他每天必然的習慣,只要他在牢內,隔着兩道鐵欄杆與她相對,他都會安然奏一曲。
“想聽什麼?”他依照慣例調好弦,隨口問道。
半晌沒有聽到她的回答,他擡頭看向她。
卻不料,她也正看着他。
彼此相視一笑,女子先開口道:“你想不想出去?”
柳絕音一怔,隨即擡頭看她。
“想不想出去?”她閉着眼睛,又問了一遍。
他低頭,手指按上了琴絃,低聲道:“當然想。”
…………
“百鳥朝鳳。”她低頭,氣息越來越弱。
他會意,將弦挑起,一聲低低的和聲。
那樣歡快的曲子,很快便響起來。
在這空曠的,破敗的,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宛如置身山水密林,聽得風動,雲動,聽得百草枯榮。
是充滿生命的曲子。
只是,這曲子,無端地染上一抹悲哀。
琴曲不過彈到五分之一,柳絕音乍然感覺不對。
四周的牆壁,似乎開始變得溫暖了起來,而那女子的眼眸,卻是越來越渙散。
要……不行了麼?
柳絕音感受到她帶來的這份溫暖,手間琴曲不停,儼然間,已經是人在曲中,心在弦中。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漸漸的,柳絕音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但他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不過彈了一半,以他的靈體強悍程度,都感覺到臀下地面滾燙,似是要燒起來。
琴曲再往後,他咬着牙堅持着。
“砰――”對面牢房,牆角一堆破舊腐爛的稻草驟然升起一股濃煙,緊接着便是火苗高躥,一蓬稻草,很快就燒成了灰燼。
然而柳絕音停不下來,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停下來。
他的手指,正在被一股力量強行拉扯着,奏出那朝鳳之樂。
柳絕音滿頭大汗。
不知多久,當他親眼看到牢房的石壁,甚至人臂粗的玄鐵欄杆都開始融化時,他的琴曲終於到了尾聲。
“錚――”他的手指停了下來,終於彈完了最後一個音。
欄杆融化間,透過視野,他赫然看見,本該已經失去生命氣息的女子,重新睜開了眼睛,那眼睛血紅,是凜然不可侵犯的鳳目,威嚴高貴。
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最終,他在蘭兒到來之後,昏了過去。
而那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