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然後她就……”百里容光看完新出的話本原稿,驚呼道。
千尋沒有說話。
“最後呢?最後怎麼樣了?”
“我也不知道。”千尋整理着堆積如山的文件,幾乎是頭也不擡道。
百里容光不依了:“你丫的是作者,你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千尋筆尖頓了頓,淡淡道。
“啊啊啊你一定是騙人的,怎麼可能?”百里容光還在那裡大叫。
千尋愣了愣。
故事確實是沒有完結的,魏承寧的故事,她寫了七年,看了七年,如今,是仍然沒有落幕的。
說真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會以如此方式寫書,然而,她確實是感動,從那個與焰醉十分相像的女子之中,她感受到了一股韌性。
那樣的讓人感動而動容,而當事人卻渾然不知。
百里容光還在叫嚷着,直到被朱兒拖出去操練。
窗外,秋風蕭瑟,日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千尋垂頭,默默批閱着來自各地的消息彙總,陽光半垂落在她的臉上,灑出一片溫暖的光芒。
那是這樣好的時節,淮安民衆安樂,而在不遠千里的帝都,卻是一場風雲暗起。
天崇帝一日一日衰弱地病下去,而朝中,大將軍陸長風一家獨大,手握重權之間,帝都權力盡在掌中。
魏承寧一面與陸長風老狐狸虛與委蛇,一邊死死瞞着連城裝病的消息。
最終,陸長風敗了,敗在了年過而立的連城手中,陸家謀反,九族盡誅。
魏承寧看着自己的親生父親,被自己那隻暗中無形的手,親手送上了刑場。
三尺頭顱落地,眼前血霧濛濛,魏承寧看不清天,看不起地。
母親沒了,絕音沒了,焰醉走了,而今,父親也沒了。
魏承寧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面前連城說的話,她能看到他嘴巴在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絕音……絕音,如今的我,可是你期望的麼?”她喃喃着暈了過去。
那年冬天,她病了很久,睡夢中的名字,就那麼些個。
她到此才覺得,自己真的是孤身一人。
國師謝嬰看着這樣的她,淡淡的,眼尾的蛇蔓蔓延了半張臉。
“你出生的時候,我私下裡爲你算過一次命。”謝嬰淡淡的,“天煞孤星,性屬陰。”
魏承寧只是癱在牀上,靜靜地聽着,眼皮微微擡了擡,勾勒出一個諷刺的弧度。
天煞孤星,便是她的命麼?有帝命無帝身,陰柔女兒身,卻偏偏成了如今的樣子。
如今,她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孤單,是那種刻在骨子裡的,命運烙印的孤寂。
她沒有說話。
謝嬰看着這樣無動於衷的女子,淡淡的把後半句不詳的話嚥了下去。
那年,天崇二十三年。
魏承寧病情終於好轉,隨即帶領漠北軍操練,征戰匈奴。
多少年,魏承寧,或者說是漠北軍將士,改了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們奇蹟般地守城七日,他們彈盡糧絕,卻永遠等不到朝廷的糧草與援兵。
那一日,兩頰瘦削的魏承寧,那樣蒼冷的風涼剎,眼中最後的光芒緩緩熄滅。
她換回了自己的公主華服,紅衣烈烈,似是最後一抹悽豔的血。
她說:“是我對不起將士們,是風涼剎,是魏承寧對不起將士們。”
她想起絕音給她說過的話,那年南樑城破,南樑王后決絕跳城,紅衣華服宛如火鳳,鳳凰于飛,卻是生命最後的掙扎。
而今……她也終於是被逼到了這一步。
大道如此艱難,她……怕是終究要爲此,殉葬了……
…………
很多年之後,焰醉終於知道了魏承寧的死訊,他沉默了很久,回到地府,看她走上那無數世的輪迴路。
他在想,如果那時候知道她在那之後會有危險,那他當年是不是就不應該離去?
他和魏承寧,到底算什麼呢?好像……比朋友近一點兒,卻又與戀人八竿子也打不着。
他們遇見的時候,都已經長成了那個樣子,將自己的道,責任,甚至於一切,寄託在所寄託之人。
魏承寧以柳絕音隨口的一句期許爲執念,甘願窮盡一生血濺沙場,刀光劍影裡再不回頭。
而他焰醉,同樣是將千尋之責任當做了自己的,背叛種族廢命身死也要幫助她完成她的道。
他們的執念與責任,從來不是因爲自己,他們的遇見,是在一次執着一生的決定完成之後,才產生了某種同途同歸的情感。
是啊,同途,同歸,卻終究不是因爲彼此。
…………
他再也沒見過與她那般相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