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明直視穆洛躲閃的眼神,穆洛耳邊響起與修楚軒初次見面的對話,響起穆洛曾經的無盡痛苦的日夜中得出的領悟:絕不能因爲明知不可能,還抱着難得一回的心態冒險。那些堅信的都失敗了,更何況註定失敗的冒險,更不明智。
這一世穆洛無法把鵬明當成修楚軒,即使穆洛看盡前幾世與修楚軒的種種過往,仍舊無法果決的徹底愛,膽怯異常。穆洛瞬間渴望此時的自己,就是那個叱吒風雲的魔族公主厲英碩。
有的時候,愛上與愛了有本質的區別,愛上一個人是情感,愛了一個人是要有結果。這中間的轉變,需要一個確信,到底是怎樣的確信,可能穆洛自己也不知道,畢竟受過傷的人,習慣用善解人意僞裝失落,用雲淡風輕來掩飾膽怯。穆洛雖然已經學會受傷時仍舊笑着,但仍舊不敢面對那些讓她失望的。
然而此時的修楚軒早已在第四世將全部的記憶拾起,清晰的記得與穆洛的種種,在找尋不到穆洛的千百年間,不斷的自省。修楚軒真切的明白,自己對穆洛的情感不是穆洛因他喪命的愧疚,不是對曾經做出的傷害的補償,是自私的愛着,沒錯,只是自私的愛着。不管自己愛對了,還是愛錯了,不論愛得是否正確,都想要自私的擁有,堅信這世間唯有自己可以擁抱穆洛,給穆洛幸福,沒有人會比他還要堅定。修楚軒將自己的使命定爲學會正確愛穆洛,把穆洛當成自己的命中註定,有着當仁不讓的確信。修楚軒不在乎此時自己是鵬明還是尊君,只在乎眼前的女子希望他是誰。
鵬明問穆洛:“修異之地我會幫你回去,除了這個你還要什麼,我都盡全力給你,哪怕與全世界爲敵,只要你站在我這邊就好。”
穆洛迷茫的看着鵬明,淚眼朦朧,聲音沙啞:“我會記得你說過的,我也相信——”
“相信此時我的真誠。”鵬明搶話說道。穆洛吃驚的看着鵬明,剛剛吞下的淚水又不爭氣的涌入眼眶。
鵬明看着穆洛的眼睛接着說道:“我不需要你的記得,因爲以後與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會如此。你可以相信此刻我對你的真誠,也要相信我定會用這份真誠陪伴你一輩子。即使你回到修異之地,我也在所不辭。這個世界唯一能夠阻止我們在一起的,只有你。”
穆洛的眼淚無聲的滑過臉頰,調整自己,對鵬明說道:“那就是說,這段感情,只要我不堅持了,就結束了。對不對。”
鵬明搖頭,說道:“傻瓜,誰都有累的時候,誰都有無力支撐的時刻。感情哪裡是一個人的堅持,能被一個人輕易宣告結束的感情,那都不是真的愛情。放心,我會做那個你口中的無賴,知道你對我的死纏爛打噁心、厭惡、不惜破口大罵的告訴我,我們之間沒有可能,徹底拒絕,拿刀刺向我,我都不會放棄堅持。我說到做到。”
過去的穆洛一直不敢觸碰沒有結果的情感,怕到頭來還是要受盡折磨;也不敢輕易開始一段感情,怕遭遇別人蓄謀已久的拆散;怕自己拿出堅守一輩子的勇氣之後,最終還是抵不過別人隻言片語。
也許此時的鵬明是對的,穆洛不過想要一個堅定的人,並不是一個結果。歷經劫難的穆洛並沒有長出毒刺,而是學會了寬慰別人的心思,手握別人遞過來的刀子,還不忘送給別人不痛的微笑。
穆洛說道:“我想當魔族的王,但我不想聽到你的抱怨,我也不想去幫你的忙,我更不想看見傷亡。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等你處理好一切,把王冠戴起。”
鵬明回道:“好。”
萬年已過,在穆洛眼中不過是數月的光景,穆洛雖然聽到了許多腥風血雨,但並沒有被任何打擾。鵬明似乎把所有的美好一併給了穆洛,就連穆洛身邊的人也跟着安穩的活着,毫無刀光劍影中的膽戰心驚,見到穆洛也沒有小心翼翼。似乎一切都很安逸,就這樣鵬明成了魔族的王。
風族成了魔族的好夥伴,魔族周邊族羣富足且驍勇,一心擁護魔族這位新主人。都傳鵬明是第一代魔君轉世,魔族公主是第一代魔君心心念唸的人,命定的緣分,顛倒的身份,都是爲了魔族的再次崛起。
這安穩的生活,穆洛不敢多貪戀片刻,當鵬明當上魔君的時候,穆洛便讓鵬明立刻將王位讓出,讓穆洛掌控魔族。
鵬明以目前魔族根基不穩,不是魔君之位交接的時候爲理由拒絕了穆洛的要求。穆洛十分堅持,甚至爲此與鵬明大吵一架。鵬明仍舊不急不躁的告訴穆洛,一切還未穩定,等安排好一切自當讓穆洛成爲魔族的王。
穆洛清楚的知道時機不對,即使穆洛登上王位也不能讓各族如這般俯首稱臣。可不穆洛怕自己多享受一分美好,都會多一分不捨。穆洛用力去破壞這些美好,努力讓一切變得糟糕。
這一夜,穆洛守在鵬明的書房裡。鵬明疲憊的回到書房,看到穆洛靜靜的坐在那裡撥弄琴絃。
穆洛停止彈奏說道:“怎麼,受不了?現在都不願意回房見我了,開始喜歡書房了?”
鵬明並沒有露出不耐煩,而是拿了一個凳子與坐在距穆洛一尺的地方,說道:“不是的,前些日子你睡夢中一直在咳嗽,多半是聞到我身上毒煙的味道。我想找到祛除這些味道的方法再回去。”
穆洛低垂着眼眸,並沒有絲毫感激與快樂。穆洛深深的嘆息,心中感慨道:終究鵬明也是不懂自己的,這一切也是穆洛自找的。穆洛知道是自己讓鵬明愛得小心翼翼,是自己沒有告訴鵬明。穆洛不怕咳嗽,穆洛不喜歡的是鵬明自作主張的離開。可是這些都不怪鵬明,因爲穆洛從未給鵬明走進心裡的機會。
這大概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穆洛早已不是當初的無所畏懼,也學不會當初不依不撓的撒嬌,那些殘忍的人和事,讓穆洛拒絕當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穆洛起身對鵬明說道:“謝謝,我沒事,你可以回房睡。我們還是討論一下魔君之位或者是修異之地的事吧。”
鵬明說道:“我不想放你走。”
穆洛追問道:“所以呢?”
“魔君之位也不是時機。”
穆洛平靜且強勢的說道:“你要的我給你了,我要的你應該兌現。自然先付出的我,可能失去了先機,但你已經立下重誓。你想再加砝碼嗎?”
鵬明沒有迴應穆洛,也毫無退讓之意。過了一會兒,鵬明說道:“我要你愛我,可以不如我愛你這般的愛。如果我現在放走了你,我還怎麼爭取讓你愛上我。或者讓你有勇氣說愛我。我要等你卸下僞裝。”
穆洛氣憤的說道:“當初就是交易,你要成親,我與你成親了。你想讓我愛上你,我也算是給你機會了,這無數日夜的朝夕相處,日久生氣都做不到,你還在妄想什麼呢。你沒有做到讓我愛上你,那是你的事情,與我何干?我並沒有無上的權利,你也沒有把魔君之位給我,我要的不是魔後,不是當一個寵妻,我要當一個王者。”
鵬明靜靜的等穆洛繼續說,可穆洛並不想再多說一句。什麼要魔君之位都是騙人的,不過是穆洛想立刻逃離,儘快回到修異之地的託詞。
穆洛面對鵬明的堅持,穆洛知道語言根本無用。如果穆洛此時說愛他,鵬明也不會放她走,反而會越理越亂。一旦兩個人開始糾結彼此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就是糾纏的開始,埋下情愫的種子。
穆洛突然不想再跟鵬明談判,起身離開,鵬明並未同以往跟着穆洛一切回房中,穆洛眼中迅速隱藏眼中的失落,轉彎闊步走向花園。
鵬明用力捂住自己的傷口,一口鮮血奪口而出,門外的護衛聽到異樣立刻衝進房中,將鵬明扶起。鵬明示意迅速關門,護衛立刻將門關上,守在鵬明身邊,一言不發。
鵬明對護衛說道:“我終將離開這裡,你姑姑也是。”
護衛仍舊一言不發。
權力的寶座之下埋葬着皚皚白骨,流光溢彩的華服掩藏着血流成河,響徹宮廷的敬祝壓制着生離死別的哀嚎。
身在帝王之家的二皇妃怎會不曉得,二皇子急功利近,當初的魔後不惜對老魔君和穆洛出手,這一家子早已岌岌可危。身爲厲焱的母親,二皇妃將大病初癒的厲焱藏在別苑,小心看護,不問世事。二皇妃每日都告訴厲焱魔族朝局的變動,讓厲焱自己評判。
起初厲焱很反感,無奈母親的堅持就聽下去,每當母親講完政局,便會問厲焱如何看。本該天真玩耍的年紀,哪裡有那麼多的是非觀。打打殺殺本就殘忍,厲焱只得以自己的喜好來評判。二皇妃發現厲焱一直很喜歡自己的姑姑,每次都會問一句姑姑怎麼樣了,爲什麼不來看我。二皇妃只是告訴厲焱,魔族公主很好。
後來,厲焱不問了,二皇妃仍舊堅持說魔族公主的近況。只是二皇妃的言語中沒有父親母親,沒有爺爺奶奶,沒有姑姑姑父。這種不參雜任何情緒的表述,毫無關係的介紹,讓厲焱的心也漸漸沒了溫度。
萬年之後,二皇妃再到別苑找厲焱之時,厲焱對二皇妃行禮說道:“母親,朝局已定,我願去當個平凡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