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都處理完了,所以——孤枕難安？”某人故意壓低了聲音,尾音微挑，試圖以存心的逗弄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然而林希的臉上卻沒有往日暖洋洋的笑意,神情雖然不算凝重,眉頭卻不可避免地輕輕皺起：“意大利那邊看了預先送過去的企劃書，返了很多建議。”
某人一提工作就瞬間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剛纔的渣攻模式瞬間切換爲精英模式,還順便摸了摸家居服的口袋，試圖像哆啦a夢一樣隨手翻出作爲道具的眼鏡。
臨近午夜，兩個人趕回公司的時候，組員們已經都湊在了會議室裡,見兩個人一起進來,也都只是匆匆打了招呼,就繼續各忙各的。
某人拿了一份意大利傳回來的文件，邊看邊皺眉：“當初工程設定時那邊不是說了開源節流嗎？還特意提示咱們不要弄太多的綠化區域，儘量把注意力多放在樓盤的實用性上，避免浪費過多資金。現在就變成了不夠環保，不符合低碳生活理念？”
小周清了清嗓子：“聽說是對方換了新的ceo，整體理念有了很大的調整。”
“那麼設計風格呢？原先預定的是現代簡約風格，現在要改成輕現代，還要部分替換成歐陸風格，資金預算也會有很大調整。”
“聽說……那邊新換的ceo的夫人很傳統，更偏好歐陸風格。”
“所以連原本雙方協定好的主題也要跟着變動？”
“……恐怕是的。”小周暗暗擦汗。
“ives，你過來一下。”從進了公司就一直處於半失蹤狀態的林希忽然出現在會議室門口。
某人皺了皺眉，跟了出去，穿過空蕩蕩的走廊，亮着燈的茶水間裡只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跟在意大利的朋友聯繫過了，他們說新ceo其實已經找好了另一家公司，所有的條件都是藉口。”
“沒有轉機了？”某人沉聲問。
“有，但是不多，”越是緊急的時刻，林希的聲音就越平穩，“被他們當作擋箭牌的那位夫人是一位很有魄力的女性，手裡的資產十分豐厚，其實是整個公司的實際掌權人。如果我們有能力打動她，就會有新的轉機。”
“如果她真這麼厲害，又怎麼會被別人操縱着當擋箭牌？”
“她早年在中東做石油貿易，對建築的瞭解並不多。如果有辦法向她闡述我們的整個策劃和理念，不是沒有被認同的機會。”
某人搖頭：“不能只是抗辯，既然要爭取她，就要投其所好。”
林希看了看對方的神色，若有所思：“這樣的話，所有的策劃都要重新回爐。時間太緊，文案的問題不大，但是效果圖和整個展示會的準備就需要更多的時間了。”
“時間方面我會跟那邊解釋，因爲是長期合作伙伴，而且這次又是他們臨時改動，應該能爭取到一些時間。”
林希盯着眼前的人，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薄脣，怎麼再找不到一絲平日裡閒散隨意的神色？
意大利通用的是羅馬時間，跟北京時間整整差了6個小時。某人打電話過去的時候，對方也接近下班時間，從他越來越緊的眉宇間也證明了談話的不順利。
兩邊都不會說對方的語言，所以只能用英語作爲媒介，雖然算不得太多障礙，終究溝通起來不大方便。
林希站在一邊看了許久，終於嘆了口氣，從某人伸出手來。某人本以爲是給自己打氣，便用另一隻手握住了那隻帶着暖意的手。誰知林希拉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就鬆了開來，仍舊向他探着手。他這才明白林希是要替自己打電話，不免一怔，還是把電話遞了過去
他從未知道，早年住在法國的林希不僅通曉英語和法語，就連意大利語也說得十分流暢。那個人，自始至終，身上總是散發着溫暖的氣息，像是寒秋裡的火焰，暖着一切。
然後自己是飛向火焰的蛾子？某人的思維不小心跑偏了，滿臉黑線地嫌棄自己居然在這個時候玩起了發散思維。
林希很快打完了電話，轉身看某人：“對方只答應延到週三。”
某人點了點頭，倒了一杯茶給他：“剛纔我打電話時問的話你聽清楚了嗎？”
“對方態度曖昧，也不願意多給機會，卻對咱們的設計案不願意評價。很明顯，另外的那家公司做的設計案更有吸引力。他們既然可以迅速比較，還列了那麼詳細的反饋。應該是早就看了兩邊的設計，只怕咱們的設計也……”
“你懷疑是公司內部……”
某人點了點頭，並沒有直說。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某人輕笑：“這次的更新我自己做。”
“還有設計圖、文案、展示短片、三維圖——”林希考慮得更多。
“我打算直接做3d建模，通過立體模型直觀地進行多角度展示，希望自己的手法還沒生疏，能在結束前趕得及做完。”
如果是旁人，面對這麼大的改動，而且還要一個人獨立完成，多半會嚇得瞠目結舌。然而林希終究不是旁人，他喝了一口茶，淡定地說：“我陪你。”
茶水間的燈火略微昏暗，某人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發現，自己對他有了推倒之外的其他念頭。
回到會議室，兩個人若無其事地表示要針對意大利傳來的要求逐條修改，迅速將手下的人分爲了幾個小組，專門處理文案、具體細節和數據分析方面的問題。
然後兩個人徑自回了辦公室，鎖好門纔開始研究具體的佈局和細節操作。某人早年在加拿大時爲了攢生活費，一直都替人做設計和3d建模，對於各種軟件的操作也十分熟悉，做了簡單的設定就開始熟練運用起來。林希則開了列表，重新做分類和分析，負責總結數據。
兩個人各忙各的，只有在必要時才進行短暫的交流，渾然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等到天亮的時候，某人已經把框架完成了大半，擡頭看看對面，林希仍對着屏幕仔細覈對，眉梢眼角卻不免多了一絲倦意。
他起身走過去：“下樓吃早飯吧，還有時間。”
“沒事，組裡的人也都跟着呢。我本來就只是進公司培訓的時候學過數據分析，畢竟手生，還要仔細覈對一下。”林希沒有擡頭看他。
他說不動林希，只好嘆了口氣，輕輕轉開門鎖，走了出去。
門外一片寂靜，忙了大半夜的組員們都睡了過去，有的趴在桌上，有的靠在椅背上，還有人直接躺在了地毯上。
他不是沒跟這些組員一起熬夜工作過，當然知道這些人平時加班的狀態。小心繞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僞屍體，下了電梯，徑直去道對面的小麪館報到。
麪館老闆剛開門就迎來了客人，見了他也不驚訝，笑着說：“先生又加班啊？還是番茄雞蛋麪？”
他本該點頭，遲疑了一下卻說：“外帶。”
對於那羣一直跟着自己的組員，他始終不願意承認真的會有內鬼的存在。但是形勢擺在眼前，所有的事都要避讓三分。
平時熬夜加班都是常事，只有這一次，好多熬夜做了的東西卻不一定真的能加在最後的策劃案裡。這意外着好多人通宵趕出來的東西註定了只能是一堆毫無意義的字符，而他眼下卻什麼都不能說，甚至還要裝作一切正常的樣子監督大家的進城，還要假裝挑錯，以免以前不必要的懷疑。
這樣的事情，如果何建國在，或許他多半不會理會。
再回到樓上，陽光已經透過清透的玻璃窗灑在了辦公桌前。組裡早有人聞到了香味，興奮地爬起來：“早餐！”
“喲，ives居然親自下樓買早餐給大家！”
某人從裡面特意留下了兩份面，才任由一羣熬了夜的惡鬼瓜分去了。
回到辦公室，林希剛好比對完一組數據，擡頭笑着說：“番茄雞蛋麪？”
某人眨了眨眼：“還多放了滷蛋，加班要補充能量。”
滿是各種設計圖和草稿的辦公桌上，兩個人面對面，熟悉的香味四散開來。沒有多說什麼，卻好像什麼都在靜默間說過了。
後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緊湊，兩個人始終沒有回家，餓了就叫外賣，困了就在辦公室裡和衣而眠。幸虧某人的辦公室裡備有摺疊牀，隨便找一件衣服蓋在身上就可以小憩。
身爲設計師，他早就適應了這種工作起來沒日沒夜，沒有工作的時候又清閒得無聊的生活。連續幾天的高強度工作對他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而對於林希來說卻是從未經歷過的艱難。
然而他從未聽到林希說一聲累，即使眼邊多了黑眼圈，脣間也始終掛着常見的笑意，淺淺淡淡，不曾消逝。
有時困得睜不開眼，兩個人就鎖了門一起入睡。窄小的摺疊牀讓兩個人靠得無比的緊密，卻無論誰都沒有別的心思，只是依偎着對方，藉着彼此的體溫沉沉入夢。
組裡的修改稿在週二下午就已經放在了兩人的桌前，某人看了看疲憊不堪的組員，揮手讓大家回家養精蓄銳，準備第二天的真正戰役。
等到大家都走了，他看了看已經完成了所有數據分析和文案企劃的林希，皺着眉說：“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弄完最後的步驟，還要加綠化和燈光，最後調試了才能回去。”
林希搖頭：“我陪你。”同樣的一句話，在他決定獨立做設計建模的時候說過，到了現在，依舊沒有改。
他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卻喝了對方親手遞過來的咖啡。
“或許，有更好的辦法。”林希忽然開口道。
他愕然擡起了頭，忽然就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比較溫情，後面會有重要情節了，額，估計就是一兩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