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二章

齊誩沒有想過。

過去沒有想過,將來大概也不會……假如沈雁沒有這樣問他的話。

沉默良久,最終都沒有給出回答。

“我覺得,你應該和你家裡人再好好談一次。”

沈雁替他回答這個問題,是在他們坐下來一同用餐的時候。

面前是一張寬敞的黑色桃木飯桌,家庭式的;而桌面上整整齊齊擺放着沈雁重新熱過的四菜一湯,全是家常菜——再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間,比這個場面更貼切的背景去談論有關於“家”的事了。

齊誩停下手中的筷子。他把夾起來一半的菜默默放回碗中,嘆道:“沈雁,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意,可是……如果真的有那麼容易溝通,我也不至於跟他們斷絕往來那麼多年。”

齊誩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脾氣也很軟,耐心很足。

這樣的他當年會選擇離開,想必是真的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迫不得已才這麼做。

沈雁的筷子也停住了,半晌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讓齊誩感到爲難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一件事,況且齊誩今天剛剛經歷過一場巨大的情緒起伏,他不忍心再雪上加霜。

“我知道了……先吃飯吧。”他低聲說。

除了語言安慰之外,沈雁還伸出手輕輕捋上齊誩的髮鬢,安慰似地揉了兩下那裡的髮絲,笑容溫和。這是他個人的習慣性動作,長年在醫院裡養成的,見到受傷的小動物總會這樣讓它們稍稍平定下來。

齊誩曾經仔細觀察過沈雁工作,自然發現了這一點。

不過他沒有揭破,反而十分坦然地接受這樣的安撫。

畢竟現在可以讓他示弱、讓他安心舔傷口的人……就只有這麼一個。

吃飯時間比平常推後了兩個小時,等兩個人收拾好碗筷,夜色已深。齊誩經過一天的外出攝製工作,再加上之前和那個男人重逢,無論是身是心都十分疲憊,盼望着痛痛快快洗一個澡,把那些討厭的記憶和氣息統統沖刷乾淨。

沈雁一如既往替他解開衣釦,輕輕脫去他的襯衫。

齊誩正準備擡高左臂,讓沈雁幫他把袖管抽出來,卻突然間感到一陣鈍痛,忍不住“嘶”地一下倒吸一口涼氣。

沈雁愣了愣,皺眉道:“你受傷了?”

邊說邊焦急地扶住他的左手,完全把重量託在自己手上,不許他繼續動。

“沒有,骨折的地方沒問題,只是上面那一截疼。”齊誩搖搖頭。剛剛自己一直沒有擡起手臂的需要,現在做出動作,才發覺接近肩膀那個位置又酸又麻,“那傢伙威脅我的時候一直鉗着那裡,應該只是暫時性的疼痛,別擔心。”

他的語氣盡可能輕描淡寫,沈雁卻沒有因此放心,仍舊雙眉緊蹙,默默查看他的上臂。

藉着室內燈光仔細看,還能看出一點點被人勒過的痕跡。

除了左臂,右手手腕也是。

雖然說從表面上看不造成什麼傷害,但是事情往往沒有看起來的那樣輕鬆。何況,這種事情本來就不可能輕鬆。

“那個人……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一直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到底問了出來。之前齊誩精神狀態還不穩定,他不想問,可是這一刻他真的壓抑不住。

齊誩微微一怔,擡起頭對上沈雁的眼。

眼神裡有關切,也有不安,唯獨沒有對自己的責怪——齊誩很感激這樣的體貼,於是坦白也變得沒那麼困難了。

“有。”

沈雁聽到這個字的時候呼吸都停了一下,但是齊誩苦笑着輕輕搖頭,右手按上他的手背,低聲補充:“不過沒得逞,被我躲過去了。”

沈雁聞言定住片刻,眼瞼一眨,終於慢慢鬆一口氣。

齊誩默默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事實上,任何有關前任的話題對於正在交往的對象而言都是很敏感的,他害怕沈雁會對此產生反感,但是他更不想隱瞞——他希望他們的關係建立在誠實而不是謊言的基礎上。

然而沈雁的手自始至終溫柔地放在他肩頭,感覺不到任何負面情緒。於是他緩緩向前走了一步,兩個人幾乎是相互靠在一起。

“沈雁……你介意我有過去嗎?”

不僅僅是今晚的事,還有更久以前種種不想再提起的過往。

“不,”沈雁聽出了他言語中的忐忑,怔然之後微微一笑,長嘆道,“我只是不想看見你繼續被他傷害。”

任何人都會有不願意揭開的過去,自己亦不例外。

那一樁樁不想被齊誩知道的往事總有一天也會擺到他的面前,只是早晚問題。所以,自己很明白齊誩此時的想法,將心比心,又怎麼會往傷口上撒鹽。

“我想珍惜我們的關係,所以想說清楚。”齊誩低下頭,好半天才用悶悶的鼻音接了一句。

“我知道。”這點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你的想法對我而言很重要。”再一句。

“我知道。”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熨平了齊誩心裡存了許久的疙瘩,刺痛感漸漸遁於無形,內心只覺得滿。可以得到自己重視的人的信任,比任何安慰方式都讓人舒坦。

“那你今晚……還願意當我的暖袋麼?”壓抑的思緒一旦平緩過來,就想小小地撒嬌一下,“我大概真的有點着涼。”

說完,還故意縮了縮肩膀佯裝着涼的樣子。

沈雁不由失笑,低聲道:“好,那你先去洗澡,我來幫你鋪牀。”

深秋,夜幕,降溫。

當這三樣東西湊到一起的時候,齊誩對於溫暖的渴望便加深了。

被窩很暖和沒有錯,不過他想要的是比被窩更暖和的存在——而那個存在替他把被褥鋪好之後,就自動自覺取出吹風筒,他剛剛走出浴室就被按到椅子上,細心地吹乾頭髮,接着便塞進被子裡。

“你也過來啊。”齊誩輕聲道。

他身上熱水帶來的微微暖意尚未散去,皮膚有點兒泛紅,髮梢處都還溼漉漉的,顯得比平時更烏黑,更軟。

面對這樣一個人,聽到這麼一句話,沈雁很難爲自己找到拒絕的理由。

何況……他本來就沒有拒絕的念頭。

“你要睡了嗎?”沈雁在過去之前低聲問道,“是的話,我先去熄燈。”

“還沒有,我想把白天沒有看完的《誅天令》原著看完。”這個時間還早,齊誩打算完成今天的原計劃,把被那個男人打亂的生活步調拉回原位。他一面說,一面把枕頭在牀頭立起來,微微彎着眼角朝沈雁晃了一下手機,“你要是沒什麼事情要忙,能不能陪我一起?”

沈雁點了點頭。

不過他還是把臥室的主燈關了,只留下牀頭櫃上一盞檯燈,淡淡的暖光算不上特別明亮,但要閱讀也足夠了。

本來只是效仿昨天那樣與齊誩並肩而坐,可剛剛蓋上被子,齊誩便挪了挪身子靠過來,甚至鑽進他懷裡。沈雁很自然地張開雙臂接納他,從後面輕輕環抱過去,讓他躺在自己胸膛上看文。

窗外一片無邊無垠的黑色。

老城區內萬籟俱寂,惟有樓下那株菩提樹在風中沙沙作響,卻也安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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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在之處從外面看來只看得到一扇四四方方的窗,窗玻璃被燈光染上一層昏黃,在周圍無數個熄了燈的窗戶中間,顯得格外明亮,格外有歸宿感;而從裡面看來,他們的世界被燈光侷限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但是很暖,很舒適——正好容得下兩顆心彼此相依。

齊誩在看文章。

而沈雁什麼也沒看,十指在齊誩小腹上扣合起來,將他結結實實抱住,閉目聞着齊誩身上的味道——沐浴後那種甘甜的味道,無論是沒有乾透的頭髮,或是自己鼻尖蹭過去的他的側頸,全部都有。

不想讓別的人聞到。

不想爲別的人所有。

不留任何空隙地擁抱着,即是一種沒有他人可以介入的姿勢和感情。這樣,哪怕只是靜靜坐上一兩個小時也好,沈雁覺得自己已經知足。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人放下手機,輕聲說:“我看完了。”

“是麼,”沈雁回過神來,溫和地笑了笑,“現在還不算太晚,不過你這麼累應該早點睡。好好休息吧。”

說罷,抽出一邊手去熄牀頭櫃的燈。

齊誩這時候卻忽然無聲地扣住他的手腕,慢慢拉回到自己身前,沒有讓他熄燈,也沒有要躺下去的意思:“等一下……我想看看你的手。”

看手。

這麼獨特的睡前要求讓沈雁怔了怔。

他見齊誩真的展開他的手掌一言不發認真端看,不免微微失笑:“怎麼了,你要看什麼?”

“手相。”齊誩似乎比之前貼得更近,像一隻畏寒的小動物般完全把自己交付給他,在他的雙臂間取暖。伸出一根食指,沿着他小指下方延伸出的那條線從外到內緩緩描畫,聲音低啞,“你的感情線……又細又長。”

“所以,那代表什麼呢?”沈雁由着他畫,輕輕把下巴擱在齊誩肩頭,當一個忠實聽衆。

“代表你是一個長情的人,而且感情很細膩。”

齊誩說的時候,指尖停在了感情線的最末端,在那裡慢慢地摩挲幾下,有些癢。沈雁下意識收攏五指,將齊誩的手溫柔地留在裡面。

齊誩沒有抽開,一動不動任他握着。

“那,你覺得我是嗎?”他笑着問。

“是,”懷裡的那個人似乎也在笑,笑過之後,聲音沉了下去,“只是有的時候……不但不細膩,還很遲鈍。”

沈雁微微愣了一下。

“譬如呢?”他承認自己有時候很傻,不明白齊誩的言外之意。

齊誩沒有說話,靜悄悄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當沈雁以爲他已經在自己懷裡睡着,他忽然輕輕開口,似笑又似嘆息。

“譬如……我在你懷裡磨蹭了那麼久,你都沒有任何動作——這不是很遲鈍麼?”

是的,沈雁很遲鈍。

如果他沒有那麼遲鈍的話,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手上那種微微的顫抖他應該能發現,而手心緊張到冒了一層汗,他也應該會知道。

語句帶來的不是火,只是引燃火的一簇小小的火花。

自己所能做的,只有這樣而已。

而沈雁可以做的,更多。

假如那場火……真的燒起來的話。

身體突然往下一沉,彷彿跌進一片棉花田裡,後背落在又輕又軟的被褥上,而後頸被一個人的手臂穩穩託着,仰躺到了牀上。

牀頭燈仍舊散發出薄薄的光。

但是光在他眼中消失了片刻,因爲那個男人已經翻過身,從上面慢慢俯下來覆蓋他,兩個人額頭相抵的一刻,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被那個人低沉的聲音近似於哀求般,輕輕喚着:“齊誩——”

火,點着了。

因爲那是明顯被燒過的聲音,又幹,又燙。

他的心怦怦作響,微不可聞地回答:“嗯。”

“齊誩,”沈雁第二次這麼叫他,逆光下的臉顯出一絲痛苦,手指帶着微微的顫抖撫上他的臉龐。每說一個字,氣息都會灼傷他一次,“你今天,剛剛遇到那種事……會害怕嗎?”

害怕。

害怕的不是沈雁的貼近,相反的,是害怕他的遠離——除此之外,齊誩不知道自己還怕什麼。

“如果擔心我害怕,那就讓我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就好了。”他垂下眼睛,右手不自覺地擱在自己的臉頰一側。即使只有片刻也好,即使自欺欺人也好,他依然想用手遮住眼角下那塊被火燒紅的地方,卻遮不住聲音的沙啞,“用你……‘男朋友’的方式……就好了。”

一句話說到底,右手忽然被沈雁輕輕抓住,拉開。

連自欺欺人的遮掩都已經做不到了。只能閉上眼,在枕頭上別過臉,不去看。

不看,並不表示那個吻落到他頸側的時候他感覺不到。事實上他非但有感覺,身體甚至微微顫了一下,不由自主仰起頭來,發出一聲輕喘。

“沈雁……”

“齊誩……”沈雁低聲迴應他。

能不能做到讓他腦子一片空白,自己無從知道。

也許在對方失去思考能力之前,去做這件事情的人本身已經什麼都沒辦法想了。一切,交給本能,交給那雙在對方身上索取體溫的手,交給那一個個渴望佔據更多的吻。

齊誩的右手似乎沒有一點力氣,安靜地順從他的動作放在枕邊。人似乎很虛弱。

當沈雁輕輕吻上他的喉結,他也只是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邊喘邊把眼睛睜開一半,恍恍惚惚望着房頂。

沒有說話。

沒有喊停。

因爲他不得不承認,沈雁的吻很舒服。

儘管已經不是安慰性質的,而是捎帶着一點點難以剋制的□,也仍舊很舒服。他是心甘情願接受這一切的,只要沈雁想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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