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江,夜色朦朧。
市區一處很普通的小院,院門兩側各有一片青竹,青竹茂密,節節高聲。夜風下竹叢帶出沙沙響動,讓這夏末的夜晚也多了一絲涼意。
皎潔的月光下,緊閉的院門杜絕了所有來客,院內一片清幽。
一張樹樁整體雕刻的木桌,木桌上放着一張老牛戲水的茶盤,茶盤中一壺清茶,六隻茶杯。
壺是上等的紫砂壺,茶是頂級的普洱茶。
只有真正懂茶的人才知道,紫砂壺與普洱乃是完美的絕配。一個是天然泥砂捏就,一個是野生葉芽捻成,在火與水的交流中,淋漓盡致的表現着大自然對人類的恩澤。
一壺好茶,茶旁有一人。
他坐在低矮的木樁板凳上,微微閉着眼睛,像是在小憩,又像是在品味茶的清香。他臉色平靜,如同入定的老僧。他年紀不大,在四十歲上下,此時他沒有睜眼,開口淡淡的問:“失敗了?”
在他身後還有一人,正是今天與熊川一起襲殺葉秋的第一個蒙面人。
蒙面人躬身站立着,他自然沒有資格坐下來喝茶。他低着頭雖然明知身前的人閉着眼,看不見他的任何動作和表情,但他還是沉重的點了點頭,面色難看,輕聲道:“失敗了。”
“下一步呢?”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問,語氣口吻依然輕描淡寫,如同空中輕輕拂過的風。
蒙面人沒有任何猶豫,回答道:“很難再殺一次,他的實力很強,成功的機率很小。”
“然後呢?”男人又問。
蒙面人再答:“剛纔鄒懷興來電話,說這是葉秋與熊川的私人恩怨,葉秋並不是針對一步樓。”
一步樓,便是眼前男人的產業。
他就是一步樓真正的幕後老闆。
如果這一幕被外界人知道,一定會驚起一場軒然大波。
之前很多人都在猜測一步樓的老闆究竟是誰?到底是何方神聖才能在上江擺出這樣的陣仗,敢放出一步入樓,恩怨皆休的狠話!
當時不少人推斷一步樓的真正東家應該是上江上一代地下世界的霸主,現在已經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九爺。
九爺雖然已經退出江湖了,但很多人都相信只要他站出來說句話,上江沒人敢不給九爺幾分薄面。哪怕是當初的廖霸、金豪、鄒懷興,以及現在的大秦安保。
所以九爺有這個實力。
除了九爺,還有一些人猜測一步樓的東家是鄒懷興。因爲鄒懷興是上江近些年最有實力的地下霸主,雖然僅僅只侷限在上江,但是已經足夠了。另外一步樓就在神火區,那可是鄒懷興的盤口。如果一步樓的老闆是別人,鄒懷興會允許他們在自己心臟腹地插上這麼一根釘子?
所以鄒懷興也有很大可能。
但沒有人知道,九爺和鄒懷興都不是,眼前這位纔是。
“私人恩怨?”男人自言自語了一聲,接着問:“他們怎麼說?”
“葉秋說:只要一步樓交出熊川,這件事就到此結束。”蒙面人道。
交出熊川,這當然是一個辦法,一個很不錯的辦法,就眼前的局勢來說。疤臉當街開槍射殺警察,警察如果真要一路追查,一步樓是絕對要被扯出來的,到時候熊川一樣是保不住。
與其等着警察上門來抓,何不直接將人交給葉秋?
每個人都會這麼想,蒙面人也是這麼想的。但男人聽到這個條件後卻是直接搖了搖頭,然後他淡淡道:“他知道我的身份。”
蒙面人一愣,很快就懂了。
熊川知道老闆的身份,把他交出去也就等於把老闆交了出去,到時候老闆的身份曝光,一步樓自然也沒有了再開下去的可能。
所以,熊川不能交。
“老闆,這樣的話……”蒙面人遲疑開口。
男人在這時終於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茶壺,淡淡到:“茶剛好,可以喝了。既然是私人恩怨,人死了,還哪來的恩怨?”
蒙面人又是一震,然後點了點頭,沉聲道:“知道了。”
人死自然恩怨消,可是葉秋很難殺,那麼要死的自然是另一個人。
“夜長夢多,就在今夜吧。”男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輕啜了一口。
蒙面人轉身離去,身影很快離開了小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
夜色很濃,濃的沒有盡頭,像是連接着神話故事裡纔有的幽冥地獄一樣,看的令人膽寒。
夜已經很深了,熊川還沒有睡。
他依然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坐在之前做的位置,沒有動過。他左手邊的菸灰缸已經擠滿了菸頭,有的還沒有徹底熄滅,煙霧繼續升騰着發出焦糊的味道。大廳雖然敞開着門,但房間依然積了一層厚厚的煙霧。
今天晚上他已經抽了很多煙,多的他自己已經開始噁心,嘔吐,但他還是沒有停下,因爲他很煩,很苦惱。
任務失敗,一步樓的名聲沒有得到挽回,他需要在短期內再組織一次行動,當然在這之前他需要向老闆求助。
他沒有直接聯繫老闆,不是爲了逃避責任,更不是害怕被懲罰,而是他知道在老闆面前,論說話的份量那個蒙面人比自己更適合。
幸運的是他與蒙面人的關係不錯,久到十一年前就已經認識了。
十一年的交情,就算是一個人與一條狗都已經變得密不可分,何況是兩個人。事實上當初也正是因爲蒙面人,他才能入主一步樓,成爲一步樓的經理。
他相信,蒙面人會在老闆面前爲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幫助。
說曹操,曹操到。
熊川剛抽完一支香菸,嘔吐了兩聲,一擡頭便看見了那蒙面人走進院裡,走進了大廳。
“軍哥,老闆怎麼說?”熊川着急起身問道。
軍哥全名陳軍,他就是蒙面人。
陳軍點了點頭,兩三步走到熊川身前開口道:“你不用擔心了,老闆已經想到辦法了。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決。”
熊川一愣,皺眉道:“什麼辦法?今天的事確實有些不小,老闆他真的能壓下去。”
陳軍笑了笑,“辦法很簡單,倒也不用老闆親自出面去押,那樣老闆也會有暴露的風險。老闆的辦法是這樣的……噗。”
陳軍話音落下,手腕中一抹冰寒驟然刺出,兩人距離很近,而且熊川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陳軍會突然對他出手,所以這一擊他根本毫無防範,這一擊成功命中。
熊川大吃一驚,神色驚變,他猛的抽身想要退後,陳軍卻一直摟着他的脖子,緊緊的箍着他沒有讓他離開。
可是這個時候本該已經得手的陳軍,臉上卻並沒有露出完成任務的輕鬆神色,反而臉色也是一變,接着手中的匕首猛的向回一撤再次狠狠向前刺去。
“嘭!”驟然一聲悶響,熊川迅猛轟出一拳砸在了陳軍胸口,恐怖的力量爆發,陳軍身體巨震,摟着熊川的手一下被震開,整個人蹬蹬退後兩步。
熊川一擊得手迅速抽身急退,與此同時神色驚駭,憤怒,不解的看着陳軍厲聲吼道:“軍哥,你要幹什麼?你要殺我?這就是你和老闆的辦法?你要對我動手?”
陳軍完全沒料到自己這突然出手,出其不意的一擊竟然沒能一下殺死熊川,匕首的鋒銳僅僅只是割破了他的衣服,連皮膚都沒有碰到,更沒有留下一道傷口。
匕首在刺破衣服後便被擋住了,硬梆梆的東西抵住了刀尖,難進分毫。
怎麼會這樣?陳軍不解,結果還沒等他想出答案,他的胸口便捱了一拳。
此時聽到熊川厲喝,陳軍神色迅速變化了幾次,無奈嘆道:“老闆的吩咐,我也沒有辦法。”
“爲什麼?老闆爲什麼要殺我?”熊川不甘心的質問。
陳軍搖頭道:“老闆已經知道了,一步樓出事是因爲你與葉秋有私人恩怨。老闆不想讓你繼續拖累一步樓,所以只能讓你消失。”
“消失?他竟然想讓我消失?草特媽,老子爲他賣命這些年,到頭來就換到了這樣一個結果?還有你,這麼多年我一直把你當親哥哥一樣,你怎麼就下得了手!”熊川咬牙怒吼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是在聽命行事,你繼續活着只會讓一步樓和老闆都不安全。”陳軍無奈說道。
“所以就出賣我一個人,保全你們所有人?老闆是這樣的貨色我一點都不稀奇,他在上江走不掉我也知道。可是你呢?你爲什麼要這樣?你大可以與我一起遠走高飛,憑你我的身手還怕會餓死?”熊川更加憤怒,眼看陳軍一步步緊逼過來,他也一步步後退。
陳軍嘆道:“哥也想陪着你一起走,可是哥已經走不了了。哥在上江有了家。”
家字落,陳軍不再廢話,雙腳一震身體驟然暴起,寒芒掠過半空,迅疾的殺向熊川。
“這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熊川一聲怒吼,身體迅速退到木桌旁,他轟然一拳砸下,木桌當場分崩離析,木桌下,一柄短刀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