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怡的心情已經漸漸平復了下來,有些時候,如果一件事在一個人心裡壓得太久太久了,總會能令這個人崩潰掉。對於這種事,發泄是最好的靈丹妙藥。
江怡和牛皓凌對視了很久,她想要看透這個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過了半晌,牛皓凌問道:“你在我眼裡看到了什麼?”
“眼屎。”江怡很單純,實話實說。
“除了這個呢?難道沒有看到一絲真誠?”牛皓凌不以爲杵。
江怡搖搖頭,牛皓凌渾身透着一股子油滑,真的令她感受不到一絲真誠,不過,江怡決定相信這個男人一次。
不是爲了相信而相信,而是不得不去相信。
因爲,除了牛皓凌以外,她真的沒有值得相信的人了。
她輕聲說道:“你真的想聽嗎?”
“說吧,我會是一個很合格的傾聽者。”牛皓凌蹲在牆角,點燃了一顆白將煙。
江怡始終站立着,語氣很輕很輕,開口就說道:“我手裡的那份資料,是人蛇集團在大陸的所有人脈資料。”
牛皓凌驚詫的望了江怡一眼,他真的很難相信,一份如此重要的資料,怎麼會落入江怡的手裡?要是江怡和洛梨一樣,牛皓凌倒是還能理解。
似乎是看出了牛皓凌眼中的一抹驚疑,江怡自嘲般的笑道:“很奇怪嗎?”
牛皓凌點點頭。
江怡仰着頭,她那雙美麗的大眼裡射出來一股憂鬱的光。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的眼裡盪漾,沉思的、陰鬱的臉部表情表示出她內心的激鬥,她稍微停頓了一會,低聲說道:“我很小的時候,家庭條件不算很好,我父親是煤礦工人,母親在一家小工廠打工,那種日子雖然清苦簡單,卻讓我感覺非常溫馨。”
牛皓凌沒有說話,只是在低頭抽菸。
“在我六歲那年,噩夢來了。”江怡的嬌軀微微顫抖了一下,努力使自己變得平靜一些:“我父母通過熟人的關係,拿到了出國的特權,美國,當時中國人眼中的天堂,那段時間,父母興奮極了,整日裡合不攏嘴。”
“爾後,就是偷渡。”
“我們數百人藏在一艘貨船的船艙裡,空氣污穢,連喘氣都覺得是奢侈,那時我就覺得,自己一定會死。可惜,很多不想死的人都死了,而想死的我卻沒能死成。”江怡的眼睛裡重新流出一行清淚:“他們全都是騙子,騙我父母說有好的工作,有好的前途,月薪有多少,生活有多好。”
“當你覺得即將進入天堂時,突然跌落下地獄,那會是什麼感覺?”江怡低下頭,雙眼微紅的望着牛皓凌。
“我沒想過會去天堂。”牛皓凌回道:“也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江怡聽着牛皓凌這句話,悽然一笑:“對,我們都是一羣相信天上會掉餡餅的人。”
“到了美國,我們一家人被分配到一家農場,那是位於山區的一家農場,氣候很惡劣,我父母知道上當了,只是那處農場的主人,就是人蛇集團的理事單位,我們逃不了。”江怡的話有些斷斷續續。
“我八歲那年,父母趁着一場暴雨來臨的時候,帶着我開始逃亡,路很滑,山很陡,就在我們覺得即將要脫離魔掌的時候,山石崩塌了。我母親把我推到了一棵樹上,想要再往樹上爬。可……可我父親擔心樹會斷,便……便在他的女人肩上蹬了一腳。”江怡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牛皓凌抽菸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將菸嘴在地上捻滅,一語不發。這個女孩真的承受了太多太多,她在學校很喜歡笑,老師們同學們都覺得這是一位沒有心事的陽光女孩。
可他們卻不知道,江怡臉上的笑容,只是她給自己穿上的保護色。
“後來我父親就變了,他選擇了加入那個人蛇集團。”江怡嘴角微微翹起:“他真的過上了自己想過的日子,而我,也擁有了同齡人沒有的優越生活。可是這種生活,卻是用無數人的血淚鋪就的,我經歷過那種跌落地獄的日子,一羣羣想去海外追夢的青年,被一艘艘海船帶到了他們不想去的地方,或許,有的人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那裡。”
“我父親是人蛇集團在西雅圖的負責人。”江怡笑了:“一個差點成爲奴隸的小腳色能夠爬到這種地位,很厲害吧?他自己也覺得非常的驕傲。”
“我恨透了這個人蛇集團。”江怡的臉頰閃出一抹異芒:“我二十一生日那天,父親邀請了不少集團高層爲我慶生,就在那一天,我竊取了一名集團高層公文包裡的文件。”
江怡的話雖然很平淡,牛皓凌卻能從中聽出有多麼驚心動魄,想從竊取一份重要的資料,這該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多麼縝密的計劃呀。
沒想到這個女人還有這樣的心計。牛皓凌不禁對江怡有些刮目相看。
“之後,我就隨着偷渡船回到了大陸,回到了這裡,回到了我的家鄉。”江怡的神情變得恬靜了不少,眼裡多了一絲溫馨。
“你既然拿到了資料,爲什麼不交出去?”牛皓凌嘆息一聲,站起身來說道:“你還是不忍心動手吧?”
江怡用震驚的目光看着牛皓凌,表情稍微慌亂了一些。
牛皓凌笑道:“血濃於水,你不忍心動手也是情有可原,還是說,你幼稚到想拿這份資料來威脅那羣人放手?”
兩個原因,牛皓凌全部猜對了!
江怡用看妖怪般的眼神瞪着牛皓凌,心裡紛亂一團。正如牛皓凌所說,江怡希望可以和那羣人蛇集團談判,用手裡這份資料,脅迫他們放手,不再進行人蛇交易。最重要,她心裡還有一絲奢望,希望他父親能夠回頭,浪子回頭金不換,何況那還是她父親。
牛皓凌抓抓頭,輕聲嘆道:“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你的經歷,只是有件事我可以確定,一個男人,絕對不會守着自己的孩子將自己的女人踹入泥石流,這種事就是禽獸都做不出來。”
江怡臉色蒼白了一些,她輕聲道:“這是我親眼所見。”
牛皓凌搖搖頭,用手比劃了一下距離,說道:“你剛纔已經說了,那天是暴雨,又遭遇泥石流,在暴雨中,你一個八歲孩童的目力能有多遠?半米?一米?你那個年紀,還不是一個能靠眼睛辨別是非的年紀。”
“我不想在這個問題討論。”江怡輕咬嘴脣說道。
牛皓凌聳聳肩,不再多說,這件事是江怡的心結,牛皓凌想給她解開,哪怕真的是她父親將她母親踹入泥石流,牛皓凌也想來個扭曲事實、指鹿爲馬。
誰能承受自己的親生父親殺死親生母親,這件事不解決,這個女孩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陰影中,永遠都無法解脫出來,哪怕這個人蛇集團覆滅掉也一樣。
牛皓凌輕聲說道:“現在我終於全都瞭解了,既然瞭解了,那便做吧。”
“做什麼?”江怡一愣。
牛皓凌呵呵笑道:“還能做什麼?當然是將這個人蛇集團毀滅掉。”
“你……”江怡有些語無倫次,一種感動的、激動的,近乎喜悅的情緒掠過了她的心頭。
牛皓凌一擡手,無奈的說道:“別介,千萬別用這種目光看我,我可不是爲了你,而是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要不你以爲我傻嗎?彪呼呼的去對付這麼一個龐然大物?”
“還……還是謝謝你。”江怡低着頭,用細不可察的聲音諾諾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