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護國候就在陳閣老的身後,幸虧他扶得及時,陳閣老纔不至於摔到地上去了,大皇子微胖的身體這時才擠進人羣裡,走到皇上面前,喘了好一會子氣後,纔算站定,一轉眼,看到陳閣老面如金紙地歪在護國侯臂彎裡,頓時臉都變了,也顧不得滿頭大汗,一撩衣襬,再次跪在了皇上面前:“父皇,父皇,求您開恩,閣老大人可是本朝碩果僅存的一個兩朝元老啊,這幾十年,在父皇身邊,忠心耿耿,克盡職守,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功,請父皇看在他多年爲我朝盡職的份上,饒他一回吧,他……已是花甲之年,年歲以高,風燭殘年之人了,求父皇開恩啦。”

大皇子眼眶都紅了,一臉的哀痛和擔憂,邊說竟然邊給皇上磕起頭來,冰冷的青磚地上傳來咚咚的響聲,令一旁的大臣們爲之動容,大皇子果然至孝至誠,陳閣老是他的外祖,他以皇子親王之身,肯屈尊降貴,爲陳閣老磕頭請罪,實在難得,大皇子素有賢名,爲人親和平實,在臣子們中間很有聲望,大臣們見他如此,有幾個也小聲地求皇上:“皇上,看在王爺一遍至孝的份上,就饒了閣老一回吧。”

“是啊,閣老畢竟是兩朝元老,雖然意氣用事,但如今也受到懲罰了,當着如此多人的面,若真讓他給世子陪罪,實在是有損閣老尊嚴啊。”

皇上也很是爲難起來,他看了葉成紹一眼,並沒做聲。

葉成紹當然明白皇上的意思,他是想多些大臣們同情陳閣老,讓大臣們逼自己妥協呢,心底不由升起一絲冷氣,自己落到如今這步田地,皇上未必不知是陳閣老在幕後做了些什麼,如今雖然常對自己表現出愧意和內疚來,可是又何曾肯真心打算爲自己正名過?

明知那是害過自己的人,皇上作爲父親,又何曾替自己討過公道過?

如若今天真有人贏過自己,皇上會免了自己的懲處嗎?先前只爲自己對陳閣老動了後,皇上便要打自己二十軍輥,如若不是素顏攔着,這個親生父親又何曾手軟過?

他的心再一次被揪住,眉頭緊蹙,甩了甩頭,暗罵自己道:說過不在乎的,不強求他們愛的,怎麼又有奢望,難道這麼多年過去,還沒看清皇上的本質麼?

江山權勢之前,自己不過是一顆棋子,做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自覺,不要妄想執棋之人會對你心生憐惜。

如此一想,葉成紹的心一橫,斜了眼睛對大皇子道:“王爺,你別磕了,一會子青石板磕壞了,又得費內務府的銀子了。誰也沒有逼陳閣老,是他自己非要打賭立字據的,你也說了,他是兩朝元老,當朝重臣,他也是代表了本朝大臣風範的,王爺如此阻止他,不是陷他於不信不義麼?你這可不是真孝啊。”

衆大臣被葉成紹一句‘把青石板磕壞了’弄各哭笑不得,這位爺還真是個另類,不擔心皇子的額頭,倒是擔心青石板,堂堂皇子,王爺之尊,在他眼裡還比不得一塊青磚,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還真不相信先前那曠古爍今,立意新穎的策論真是出自他的手下,明明就是個才華橫溢,文韜武略的全才,偏生是成天一副不着調的樣子,也怪不得陳閣老和大臣們都不相信他。

大皇子也是被葉成紹的話弄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尷尬的起了身,對葉紹深施一禮。

葉成紹忙偏過身去,哇哇大叫道:“哎呀,我可受不起王爺的大禮,你還是給你那外祖行個大禮去吧,別他今天這一氣,回家就膈畢了,你以後,就只能對着墳頭行禮了。”

大皇子再好的涵養也被葉成紹弄得臉色發黑,擡了頭道:“成紹兄,你怎麼能如此說話呢,太過份了。”

大臣們也都覺得葉成紹過份了些,大皇子果然好涵養,被他如此無禮對待,回斥也是委婉得很。

“過份?你不覺得你那外祖更過份嗎?先前他是如何的逼我辱我,如今輸了,便一再的裝暈,想躲過責罰,男子汗大丈夫,一言九鼎,今天,只要陳閣老當衆承人他是個出爾反爾,身無擔當的齷齪小人,本世子就大發慈悲,成全了大皇子你的孝心,不讓他當着全京城人的面向我道歉!”葉成紹將臉上的笑容一收,對大皇子冷聲道。

大皇子聽得終於動怒,憤怒地看着葉成紹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世子何必逼人太甚!”

葉成紹聽了毫不退縮,向前逼近大皇子一步,墨玉般的眼神利如剛出鞘的寒刃,冷冷地刺向大皇子:“得饒人處且饒人?當年,有誰饒過我?爲何我如今的名聲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們都做過什麼,心裡不清楚嗎?”

大皇子聽得背上冷汗潸潸,當年的事,他還小,沒有參與,卻是在貴妃那裡知曉了很多內情,葉成紹的身份,他更是清楚,所以,葉成紹如此問他時,他也感覺一陣心虛,不由自主的就後退了一步。

皇上這是第一次親口聽到葉成紹說起‘當年’二字,心中一震,堅硬如鐵的心角像是被重物撞擊了一下,瞬間崩塌,好久沒有過的心痛感再一次漫上心頭,這孩子……他……其實是怨的吧,每天都是嘻嘻哈哈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其實,他心裡明白得很,只是不屑於說罷了,算了,這一次,也確實是他憑本事掙開的報復機會,再說了,陳老頭子也太過剛愎自用,今天的一切也是他自討的。

自己在他寫字據時就問過他了,他一心想要害成紹,如今落得現在這個地步,也是自作孽。

“來人,請太醫,就地救醒陳閣老,讓他站在城樓上,當着羣臣和京城百姓的面,向寧伯侯世子,治河欽差大臣當面道歉。”皇上突然揚了聲道。

衆臣原以爲,皇上會看在大皇子面上網開一面,沒料到皇上突然就下定了決心,金口一開,其他人再也不敢上前勸阻。

兩旁的侍衛便要去請太醫,素顏走出來,微笑着說道:“不用麻煩了,皇上,就讓臣婦救醒陳老大人吧。”

她隨即拿出一個小瓷瓶,將瓶蓋打開,放在陳大人鼻間晃了晃,一邊的護國侯就聞到一股清涼的香味,頓時頭腦爲之一激,清醒和舒服了很多,再看陳閣老,一雙稀疏的眼睫在輕顫,眼睛雖未睜開,眼珠子卻在轉動,便知陳閣老果然是醒了,手上的力度不由鬆了些。

陳閣老實在是不想醒來啊,這一刻,他只想就此昏迷再不醒來就好,鼻間的氣味讓他很快清醒,本想裝暈不醒來,誰知護國侯的手鬆了勁,他的身子往後一靠,差點摔着,出於本能,他不得不下意識地雙臂一劃,穩住身子。

一睜開,好些眼睛都正盯着他,眼裡都帶了懷疑之色,他老臉一紅,站直了身子,板着臉對皇上道:“老臣願賭服輸,輸便是輸了,韓信跨下還求生呢,便是向這小子陪個禮又當如何。”一副能屈能伸,豪氣干雲的模樣。

一旁有的大臣就暗暗撇嘴,都裝兩回暈了,這會子躲不過去纔來說硬話,真是好不要臉。

不過也有拍大皇子馬屁,給他面子的,笑着道:“老大人果然拿得起,放得下,這份胸襟令下官們佩服之至。”

“是啊,其實也就是個遊戲罷了,老大人與小輩開玩笑,打個賭,讓咱膠大家樂合樂合,輸了就陪禮,老大人真是童心未泯啊。”這話說得雖帶了些諷刺,但也還算是給了陳閣老一個不太好的臺階,能就着下坡也還算好話。

一旁立即就有人也附言道:“是啊,是啊,不過是個玩笑罷了。老大人何等胸懷,哪裡就跟小輩們一般見識了。”

葉成紹聽着就直冷哼哼,斜了眼睨着陳閣老道:“既是遊戲,那就快點玩完,爺還在正事要辦呢,別你一會子又裝暈,大傢伙的時間可都浪費在你身上了。”

陳閣老剛收回了點的面子,又被葉成紹那一句話全給抹沒了,氣得他嘴角直抽抽,但又沒話反駁,這時,皇上也着實沒耐性了,看了壽王一眼。

壽王無耐地對陳閣老道:“老大人,這邊請吧,請站上城樓,當面對世子賠禮道歉吧。”

陳閣老胡子一擄,一副悲壯而又視死如歸的樣子踏上城樓最高臺階,葉成紹腳尖一點,縱身也躍上臺階,懶洋洋地站在陳閣老的對面。

這時,城樓下等了好一氣看熱鬧的人這會子終於看到兩個正主立在了城樓上,立聲大聲呼叫了起來:“開始了,開始了,道歉,道歉。”

很多人純屬唯恐天下不亂,在起鬨呢,不過,葉成紹看着喜歡,他很拉風的才着下面的人羣大聲道:“肅靜,肅靜,大家不要吵,靜靜的,靜靜的聽當朝閣老如何向本世子爺賠禮道歉,要是他態度不誠懇,大家可要爲本世子說句公道話啊。”

“那是一定的,那些老東西最是裝模作樣,一副道貌岸然,內裡不過是個假道學,哥們,他要是不誠心,態度不好,咱們哥幾個決不依。”樓下有一羣紈絝之弟,風騷地搖着扇子,扯着脖子對着城樓大喊。

葉成紹兩手一拱,對樓下不停的致禮,大聲道:“多謝,多謝,兄弟真是耿直人啊。”

樓下應聲齊喝:“那是,比起那些老狐狸,僞君子來,哥們的品性要高尚多了。”

樓下女子也不少,這時看到葉成紹玉樹臨風,風度瀟灑地立在城摟上,丰神俊朗,一雙雙星星眼鎖定了他,有些大膽的,也是尖聲尖氣的喊:“世子哥哥,你別怕,咱們大家夥兒都站你這邊呢。”

陳閣老聽了這些話,差點沒一頭自城樓上載下去,怒視着葉成紹道:“小子,你有完沒完,站好了,老夫向你陪禮。”

樓下的紈絝之弟耳朵尖的立即聽到了這句:“不行,老東西態度太惡劣了,這哪是來陪禮的啊,分明就是來教訓人的,讓他跪下陪禮。”

立即就有人起鬨,跟着喊,“跪下陪禮。”

樓上的皇上和大臣們聽了這話覺得也太過了,壽王便對葉成紹道:“世子,意思意思就行了啊,老大人身子不太好,城樓太寒冷,久站會傷風的。”

又勸陳閣老:“老大人,您就別治氣了,您在那城樓站得越久,便越失臉面。”

陳大人無奈,嘴脣蠕動着,那句道歉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他恨不能這會子撕碎了葉成紹纔好,哪裡說得出來軟話兒。

樓下的百姓還在起鬨,葉成紹手一擡,向下壓了壓道:“安靜,大家夥兒聽陳閣老道歉了。”

樓下果然安靜了下來,幾千雙眼睛全看着陳閣老,陳閣老老臉通紅,兩手一輯,對葉成紹道:“老夫輸了,給世子爺道歉。”

“不行,太沒誠意了,太簡單了。”樓下有人就在喊。

葉成紹聽了就斜着眼睛看着陳閣老,挑着眉,一句話也沒說,靜靜的等着,任樓下的百姓在那指責陳閣老的敷衍了事。

陳閣老被葉成紹涼在城樓上,下面百姓說什麼的都有,當然,大多說話的便是那些起鬨鬧事的,一般的老百姓是不會這麼大膽的,不過,這也讓他在城樓上度日如年,形同火煎,難受得只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纔好。

素顏感覺意思已經到堂了,陳閣老的臉面可謂是一掃塗地,再玩下去,就過了,還是見好就收吧,不是還有二十軍輥嗎,這老東西也算是受到教訓了,爲今之際,是要給葉成紹選出治河的幫手。

便走到城樓邊,扯了扯葉成紹的衣角,仰頭道:“相公,算了。”

葉成紹聽了脣邊勾起一抹微笑,對陳閣老道:“以後眼珠子擦亮了些,別老眼昏花的不拿爺當爺看,爺今兒就聽娘子的,饒了你這一回,給你留點子精神去挨那二十軍輥。”

陳閣老一聽還有二十軍輥,又氣又急又怕,一陣頭暈目眩,兩眼一翻白,人就直直就自臺階上往後倒,兩旁的侍衛忙去扶他,卻還是慢了一步,咚的一聲,陳閣老重重的摔在了城樓青石板上,大皇子大驚,帶着哭腔上前去扶陳閣老,看葉成紹的眼裡就帶了怨恨。

葉成紹渾不以爲意,跳下臺階拉住素顏的手道:“娘子,咱們回家去。”

素顏輕撫着他被風吹亂了的頭髮,含笑道:“不急,相公今次可是比狀元公還風光呢,咱們也要像狀元公一樣,打馬御街去。”

皇上見素顏和葉成紹還算厚道,並未趕盡殺絕,非要再打陳閣老二十板子,心頭一鬆,忙讓人將陳閣老擡下去醫治,但人還沒擡起,葉成紹就朗聲:“陳閣老,今兒爺看在你年老體衰的份上放你一馬,那二十軍輥可得記着,哪天你再跟爺治氣,爺再討要回來。”

皇上的一句誇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又生生嚥了回去,瞪着葉成紹道:“死小子,有完沒完。”

葉成紹嘻嘻一笑道:“沒完,今兒臣和娘子都得了第一,皇上的賞賜還沒下來呢,臣要領了賞纔算完。”

一邊的大臣都覺得好笑,這小子怎麼看都不像個幹正事的,那副痞賴的模樣是浸在骨子裡頭了,跟皇上說話也沒半個正形。

一邊的壽王倒是很公允的說道:“皇上,世子說得極是,今天的評選也算是結束了,就請皇上您在此,當着百姓的面宣佈今天的評選結果吧。”

皇上點頭同意,一旁的總管太監拿了紅貼過來,上面寫着參賽者的名字,皇上御筆金批,葉藍氏爲京城第一才女,葉成紹爲治河大臣,官居二品,賞御街遊,葉藍氏賜同一品公主儀仗,坐攆回府。

衆大臣聽完面面相覷,皇上對葉藍氏還真是看重啊,竟然賜同一品公主儀仗,坐輦回府,那是何等的尊榮啊,這……分明就是把她看成了皇家之人了,好些人的心思便開始活動了起來,看葉成紹的眼光又有了幾分的不同。

皇后又親點了司徒蘭爲今天才女評選第二名,葉文靜爲第三,藍素麗爲第四,才子們再是點了東王世子爲第二,上官明昊爲第三,鬱三公子爲第四,二皇子並未在內,他只當是客串,並不參與評選。

男女的前十名都各有賞賜,最有意思的是,皇上才男女名次一樣的賞賜都是成對兒出的,讓好些看熱門的貴婦們好生八卦了一回,都在猜想,只怕皇上有意將司徒蘭賜給東王世子爲妃了,而上官明昊可能要娶葉文靜爲妻,至於藍家的庶三小姐,當然是要配給鬱三公子了。

這話自然是私下說說,不過,也有些人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急着就想要弄出個結果來,護國侯夫人的馬車與東王妃的馬車相隔不遠,竟是隔着馬車便向東王妃問好:“王妃,沒想到蘭兒那孩子得了第二名,皇上的賞賜可真是豐厚呢。”

東王妃自然也聽到了一些閒言碎語,她坐在馬車裡,鐵青着臉,眼裡盡是怒色,隔着馬車簾子,聲音還算溫婉:“是啊,當今聖上原就英明大方,你家蘭兒也算是有才學的孩子,皇上自然是要厚賞的。”

根本就不言及到婚事上去,也不想想,司徒蘭那是什麼性子,且不說她曾經嫁與葉成紹爲妾之事,竟然能保得住清白之身,也算不是婦德有虧,但在壽王府的表現可是太差強人意了,當着衆多人的面,一再的對葉藍氏難堪,最後弄得自己灰頭土臉,丟盡顏面,還真是個不知輕重,任性嬌橫的人,光有才,無德怎麼能配得上晨兒,再說了,晨兒怕是根本就看那司徒蘭不上眼,王妃可不想爲這種女子逼自家兒子,讓他難受。

護國侯夫人以爲東王妃是介意司徒蘭曾經嫁過之事,心頭又痛恨起葉成紹和藍素顏來,深吸了口氣才道:“王妃,蘭兒其實最是貞潔烈性,那些年是爲奸人所害,形勢所逼,其實她守身如玉,她……真是個好孩子。”

你家孩子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東王妃好生煩燥,卻是笑道:“是啊,真是個不錯的孩子,想來,她以縣主之位,應該能被皇上議一門好親,侯夫人大可以在家等好消息了,這會子名貼怕是都進了宮裡呢。”

東王妃心急得很,只想快些進宮去見皇后,可千萬別把那司徒蘭配給了自家兒子就好,嘴裡就敷衍着護國侯夫人。

護國侯夫人聽了這才心中安定了些,聽王妃的語氣應該是喜歡蘭兒的,便放了心的讓人趕了馬車回府去了。

東王妃立即改道向皇宮而去。

卻說素顏,在聽到皇上的賞賜時,心中也很是激動,公主儀仗,那算得上是給臣婦的最高尊榮了吧,這可是同比貴妃啊,不過,她心裡美了好一會子後,又清醒了很多,擡眼看到很多青年才俊都在城樓下引頸而望,有的人很是失落,就想起葉成紹真要去治河,那可不能是孤家寡人去,這廝雖然手上有暗勢力,但名聲太差,明面上可沒有幾個貼心又有才華的下屬,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如今他在朝中的可以說是毫無根基可言,一切得從頭來,治河可得工部,戶部,同心協助纔好啊。

於是,她在向皇上謝恩時,大膽提道:“臣婦謝臣上賞賜,不過,臣婦還有一事,請皇上恩准。”

有了這麼高的賞賜和尊榮,這葉藍氏也太不知足了些,還要求什麼?一衆的大臣就有些不豫了,他們雖是在壽王府用了些點心,但早過了飯時,肚子早餓了,又不能請皇上賜飯,皇上不回去,他們也不好離開,一些人,看素顏的眼光就有些不善了。

皇上卻是眉頭一挑,微笑着說道:“你還有何事,但說無防。”

素顏便看了眼葉成紹道:“回皇上,我家相公雖是被皇上欽點爲頭名治河大臣,但治河是何等的大事,光他一個人,決對難成大器,大周朝中,人才濟濟,這等功澤千秋,造福於民的大事,當然是要大周朝的年輕才俊們合力一致,共獻偉力才行,所以,臣女大膽,請皇上允臣夫君,再加試一次,選出傑出人才出來輔之。”

皇上聽得頷首,這藍氏果然大度雍容,這會子不急着去坐了公主儀仗去顯擺,卻將國之大事放在頭前,讓她輔佐紹兒果然是正確的決定,而且,她比紹兒圓融,懂得見機行事,看她今天與一衆的貴夫人關係融洽,倒真是紹兒的賢內助,這等德才兼備之女,着實應該重用纔對得起紹兒強娶她一番。

一旁的大臣聽了這話大跌眼境,也爲素顏的胸懷所感,那些以爲她得寸進尺,想要更厚封賞之人不覺汗顏,這女子還真是將國之大事放在首位,讓他們這些大臣也覺得自愧不如。

“好,朕允了,不過,這試題……難道還是寫策論?”皇上饒有信趣的說道,隱約間,他感覺素顏的這一次加試會與平常不同,這葉藍氏總能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出來,卻又巧妙生趣,很是實用,皇上有些期待,接下來的選拔,她又會用什麼形式。

素顏聽了笑道:“回皇上,策論只是紙上功夫,臣婦的相公要選的可是左膀右臂,是要做踏實幹活的人,可不能光是會些詩詞文章的,治河可不是寫文章,光有靈感就可以了,還要有實幹之才,所以,臣婦斗膽,出幾道試題,較考當朝才俊。”

此言一出,當場譁然,很多老大臣們拂袖不屑道:“黃毛丫頭,太過狂妄,一個閨中婦人,也敢自稱爲師,較考當世才子,此等言語,便是你祖父藍老大人怕也不敢隨意開口,真乃有損學子們的尊嚴,哪個真才子會甘居婦人之下?”

“正是,就算被選中,也是要尊婦人爲師,真真羞霎我等。”有些年青人也是憤憤不平的說道。

素顏聽得擡起頭,淡淡向一旁的大臣們看去,平靜的說道:“列位大人和才子們不會是不敢參試吧,本夫人稟着爲國着想,又想給每位有學有志之事提供發揮才能的機會和平臺,纔有此一提,你們何必拘泥大男人的面子問題,要知道,從來成大事者,不可能孤家寡人才成其事,必定會是人衆多的人才相扶相幫,通力而爲才能竟功,列入青史的,又豈能只是爲首一人?如此難得的機會,你們都不想要嗎?”

“哼,機會自然想要,但如果是夫人出題,實在是不辱在下等十年寒窗苦讀之身,更有辱尊師之名,如若讓尊師以爲自已會與婦人同名,那豈不是氣死列爲老師?”有幾位青年才子便在一旁氣狠狠的說道。

素顏便看向那說話之人,如此迂腐之人,她也不想要,一轉眸,但看到了鬱三公子也站在人羣裡,不由微微一笑,問鬱三公子:“公子可願參賽?”

鬱三公子莞爾一笑,斯文的俊臉微微泛紅,兩手一輯道:“自然願意,不然,夫人怕是要笑在下,連女子所出之題也不敢做了,那纔是真正的有辱斯文呢。”

葉成紹在一旁聽得哈哈大笑,走過去一拍鬱三公子的肩膀道:“兄臺,有前途,你看爲兄,不就是對我家娘子佩服得五體投地麼?當世之人,應以才華論英雄,多少女中豪傑,不過是諱於世俗才華埋沒,她們也有驚世之才,只是沒有發揮的機會罷了,一會子,我家娘子出的題,大家夥兒若是覺得太過平凡簡單,你們便當是玩笑,給爲兄一個面子,答了就好,若是我家娘子出的試題果真特別,就請各位兄臺認真對待,好生答題,爲兄自會從優勝者中,選副手以高祿待之。”

東王世子也在人羣裡,他一直靜靜地看着素顏,有好幾次,他很想與往常一樣,雲淡風輕的拂袖而去,將這女子的身影自心中抹去,可她偏偏一次又一次的讓他驚奇,讓他心動,她的身上像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吸引着他的目光,讓他如陷泥沼,難以自拔,這會子,看她被一衆的男人們輕視鄙薄,他的內心裡竟然生出一絲的憤怒來,他相信,她的才華定然能折服在坐的很多才俊,葉成紹說得不錯,難道真因爲她是女子,就要抹殺她的才華嗎?

鬱三公子還沒有回答,東王世子冷傲晨率先出列,深深地看着素顏道:“在下想領教夫人的高招,在下第一個參賽。”

鬱三公子也走出來,向素顏一輯,溫文地說道:“在下若被試題難住,甘願以夫人爲師,請夫人不吝賜教。”

今天參加策論的第二名,和第四名全都肯再參加素顏的測試,大臣們再次訝聲連連,不少人根本就難以相信,便是東王這會子站在皇上身後,也是頻頻皺眉,以自家兒子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再去參與治河,屈居人下,他的前途還有很多種選擇呢,這小子,竟然自甘低賤,真的要以婦人爲師,實在是有損東王府的顏面啊,不由氣得直瞪眼。

但東王世子臉色平靜,眼神卻是堅定得很,根本就不看東王一眼。

素顏一聽這兩位都應了,不由大喜,襝衽上前一禮道:“多謝世子和鬱公子賞臉。”

葉成紹見了將她往身邊一扯道:“要行謝禮,也是爲夫來,娘子所做的一切皆是爲了爲夫,爲了這大周朝的江山百姓,爲夫來致謝各位。”

有了東王世子和鬱三公子的參與,很多青年才俊也動了心思,反正就算是丟臉,也不是丟自己一人的,大家夥兒齊上,也沒那麼顯目,不過,有的人也真想看看這位大言不慚的女子真能出什麼樣的試題出來較考京城才子,抱着看熱鬧和等素顏出醜的心態,也出來要參試。

一下子,報名參試的人達到了二十幾人之多,素顏笑着看向皇上道:“皇上,可否給臣婦一個地方出試題,並提供考式的場地。”

皇上眼含戲虐之色,笑看着素顏,這藍氏的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還真是什麼都敢提,如果自己給她提供了考試場地,這場比試就如同殿試一般的正式,哪怕國子監每年的考試,也沒有向皇上要場地的,能進皇中參考,那可不是一般的人才有的資格。

如今都在這紫禁城樓上,她那意思也明顯得很,定然不想自己將他們指到外頭去……算了,今天就陪她玩吧,倒要看看,她能出什麼樣的題目把全京城才子都考住。

“就去會政殿吧,朕今日就給你當這個監考了。”皇上朗聲說道。

“你現在即去乾清宮出題,小劉子,你領夫人去,衆位愛卿,如果想繼續觀看考試,那就進宮去與朕一同用膳,吃過飯後,下午再考。”

大臣們一個一個也想繼續看熱鬧,難得皇上肯請吃飯,一個個的興趣又提高了起來,跟着皇上進宮去了。

葉成紹跟在素顏身後一同往乾清宮而去,素顏原本是想借葉成紹之名出試題的,那樣也能免去很多麻煩,可是,她今天不知爲何,就是想爲女子出口氣,這個時代的女子的地位太過低下,女子的命運全都由男人擺佈,半點由不得自己,雖然她也知道,就算自己這一回真將聲名提高了至高境地,也難以改變這幾千年來對女子的看法,更難改變男人對女子的統治和壓迫,但壓一壓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們的氣焰也是好的。

而且,她隱隱感覺,皇上對她很是縱容,似乎故意想讓她出頭似的,而最讓她欣慰的是葉成紹的態度,這個男人,從來就沒用世俗的眼光看過自己,他那樣的無條件的支持着她,便是她的聲名蓋過了他,他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全然沒有半點大男子主義,這便無疑成爲了她最堅實的後盾,讓她全無後顧之憂。

這樣的葉成紹,讓她好生疼惜和感激,她的小男人,有時像個孩子,有時像一堵堅實的牆,堅定的擋在自己前面,爲她攔風遮雨,在最大範圍內,任她恣意妄爲,這種由心底而發的寵愛,讓她心裡甜得發膩,做事大膽了很多。

皇后宮裡,東王妃正坐在一旁的酸梨木的椅子上,品着極品紅茶,皇后笑得眼都眯了,正說道:“哎呀,本宮真是沒眼福,如此盛會竟然沒有參加,本宮那侄兒平素頑劣得很,沒想到,做起正事來,倒是一鳴驚人了。”

東王妃聽了恭敬地回道:“可不是,臣婦正是來恭喜皇后娘娘的呢,您可不只是有個才華出衆的侄兒,更有一位精明強幹的侄兒媳婦呢,那兩個孩子,一唱一和的,竟然把陳閣老氣得暈了兩三次,生生逼得一朝閣老站在紫禁城樓上,當着全京城人的面給世子陪罪呢。”

皇后聽了笑容更加燦爛了,紹兒終於肯出手了,陳家壓制自己多年,又害了紹兒,今天終於讓那老東西吃了個大虧,陳貴妃那老女人知道了,怕是又會氣得吐血啊,哈哈哈,素顏那孩子真是不錯,不枉自己寄重望於她啊。

嘴裡卻道:“哎呀,這兩個孩子真是的,怎麼能對老臣如此相逼呢,太不應該了,太不應該了,不過,陳閣老也是,與個孩子治什麼氣,看看,這一輸了,可不就丟大臉了麼?”

東王妃知道自己的這番話算是說到皇后心窩子裡去了,皇后現在是心情舒暢得很啊,忙又跟着笑道:“也怪不得那兩個孩子的,藍氏那孩子可真是義氣,皇上先頭要打世子二十軍輥,生生被她給攔了,最後,竟然讓她設了個賭局,讓陳閣老鑽了進去,捱打出醜的倒變成了陳閣老,還讓世子在全天下人面前大展了才名,您可真是娶了個賢媳啊。”

皇后一聽這話,眼裡露出一絲的怨恨,但隨既消逝,笑道:“說起那孩子啊,連母后都很是心疼她呢,她前陣子給了母后一個方子,說是吃了養顏又養身,母后吃了好一氣,你還別說,真有效果呢,母后眼底的那些黑眼圈兒,竟是淡了好多了。”

東王妃聽得眼睛一亮道:“可不,先頭她就說要教我們幾個老的練什麼瑜珈來着,說是養顏健身,能永保青春呢,這一打岔,她又去幫世子了,等有空,非要請了她去府上,好生教教我們纔是。”

皇后聽得眼睛一亮,不滿道:“這孩子,怎麼就沒說教教本宮呢,不成,本宮得把她招進宮裡來,娘兩好生聊聊才行。”一副心急火急的樣子,讓東王妃看了直想笑,皇后娘娘一直就是很率真的性子,也怪不得皇上會寵她十幾年不變。

氣氛說得活絡了,東王妃終於開了口道:“娘娘,如今那些姑娘公子們的貼子怕是送到宮裡頭來了吧。”

皇后聽得眼波一轉,戲笑道:“王嬸可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你知會一聲,本宮一定晨兒那孩子許個良配。”

東王妃聽得微微嘆息一聲道:“晨兒那孩子的眼光連臣婦都弄不明白,他若是真看中了哪家姑娘,那臣婦也可省得好多心了,就是到了如今,他都十八歲了,還是一個也看不中,家裡的老太君可是催了好幾次了,這回來,便是想給他說們親事的,可是……唉。”

東王妃長嘆一聲,搖了搖頭,不等皇后發問又道:“那孩子是個死心眼兒的,若是非給他強配了,必然會發脾氣,臣婦就是來求娘娘的,護國侯家的那孩子雖說品性都佳,可是,晨兒沒看對眼啊,我們做大人的也不能強逼他是吧。”

原來是這事,東王妃倒也知機,皇上送來的名貼裡,着實就有將護國侯的司徒蘭配給東王世子的意思,只是沒有明說,護國侯夫人的眼光還真高呢,就那破鞋,還想攀上東王府,想就此壓成紹一等麼?

不過,這會子也不能怪自己了,東王府看不上她,也只能怪她沒有福分。

於是笑道:“唉,可不是麼?當初本宮也是多次逼着成紹那孩子娶正妻,可他怎麼都不肯,看了幾家的姑娘都沒看中,最後才選定了藍家的那孩子,他果然眼光不錯,那孩子配本宮的紹兒可是再合適不過了。”

東王妃聽了就在心裡婉惜,若是晨兒能早一步看到藍氏那孩子,只怕他早就成婚了,那樣光華絕代又獨特的女子,晨兒怎麼會不動心呢,可惜啊,晚了一步,便成了遺憾。

再要找那樣好的女子來,談何容易。

靖國侯夫人沒有去城樓裡看熱鬧,她在聽說葉成紹成了比賽第一名後,就匆匆回府了,一到家,便叫來大管家,“趕緊的去宮裡,先找大皇子去救老太爺。”

大管家走後,靖國侯夫人還是覺得心神不寧,皇上其實並不太看重大皇子,大皇子性子又溫吞,只怕難以將自家老太爺救下,臉一沉,着人鋪上筆墨,奮筆疾書,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了西境,靖國侯可是當朝大將軍,正在守衛邊關,皇上竟然縱容幾個小輩污辱他的父親,是何道理?若是老太爺這一回真丟了顏面,那侯爺決不能就此甘休。

乾清宮裡,素顏正拿了碳筆在畫圖,她出了幾個與河流渠道有關幾何題,再列了幾條有關氣候對河流影響的題目,加上幾道計算題,和一道問答題。

葉成紹就在一旁看着她出題,一見到她劃出的那些圖形,不由愣住了,他可是看到沒有看到過,不由眼暈,吶吶道:“娘子,這題目爲夫也不知道做啊。”

素顏拿起自己寫下的卷,輕輕一吹,這個時代還真是不方便,沒有鉛筆,沒有圓規,又不能用比例尺,只能自制,畫起圖來一點也不方便。

“一會子我教你,你看,這是種是直角三角形,這是一個夌形,要興建水庫便必需要測算水庫和容積,所要挖出的土方,需要多少勞動力,又需要花費多少銀錢,這些,可都得好好籌算清楚了才行啊,不然,怎麼做工程計劃,造出的水庫不合用怎麼辦?那可是勞民傷財的大事呢。”

“那娘子快教我,怎麼測算,這個圓我知道算,有圓周率的。”葉成紹墨玉般的眼睛裡燦亮燦亮,一副好學寶寶的模樣,指着素顏畫的圖說道。

“恩,這的確要用到圓周率,不過,相公,這是算體積,是立體幾何的算法,我教你,這個有公式的……”

夫妻兩,頭碰着頭,把乾清宮當成了自家內室,旁若無人的在小聲嘀咕着,不遠處,乾清宮偏殿的窗後,一雙陰狠的眼睛正惡毒地看着他們,雖是隔着一張簾子,在簾後偷窺,但那眼光就像暗夜裡的惡狼一般閃着綠瑩瑩的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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