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媳給母親請安,母親看起來,精神比昨兒個好多了。”素顏神情從容的給侯夫人行禮,面帶微笑道。
侯夫人眼神凌厲地看着素顏,素顏在偏廳裡的一言一行,早已有人稟報給她了,她原想着,素顏掌了家,剛接手,不會做得太過,正想最後撈筆大的,沒想到,不過兩天,這個小女人便開始在府裡大刀闊斧的砍,把她在內院的最大一筆進項給砍沒了,她真以爲,這個府裡就由她說了算麼?
“精神不好不行啊,人老了,不中用了,再要身子不好,還不得被人欺負死去?”侯夫人不陰不陽的說道。
“呀,母親可是貴爲侯夫人,這府裡,除了四叔實母,誰不能越過您去,誰敢欺負您啊?”素顏笑着,自已找了個凳子坐下,說道。
侯夫人看着她從容自若,還大大方方在自己面前坐下的樣子,心中更是氣憤,忍不住便說道:“如今我不得勢啊,在侯府當了十幾年的家,養大了幾個兒子姑娘,臨老了,被人嫌棄了,連兒媳婦見了我,都是平起平坐,沒個規矩,這樣子,人家能不跟着欺負我麼?如今是支使個下人,都支使不動了喲。”
素顏聽了不好意思地說道:“母親是在怪我自個兒坐下了嗎?哎呀,真不是兒媳不守規矩,在長輩不賜坐的情形下,找地方坐了,實在是兒媳的腳前兒個被您踩傷,到現在還沒好呢,久站不行啊,方纔在外頭,兒媳等母親召見,可是足足等了半個時辰,這腳是再也站不得了,想着母親應該也不是那麼狠心的婆婆,會念着兒媳的腳有傷,不會怪罪兒媳腳痛無奈之舉的。”
侯夫人聽得一滯,臉色更黑了,素顏如今是越發的針鋒相對,半步也不肯退讓了,竟然又拿自己的錯來堵自己的嘴,還說得冠冕堂皇的,讓人反駁不得。
“母親說如今支使不動下人了?是哪個那麼大膽子,竟然連母親的話也不聽了?”素顏看着侯夫人被自己氣得半晌也說不出話,心裡好一陣爽快,嘴裡卻是很關切很生氣地說道。
侯夫人聽了白了她一眼,身子向後一躺,睡下了去:“哼,晚輩在我面前,都沒個禮數,我的話只當耳邊風了,那起子捧高踩低的下人,還不見風使舵,趁機埋汰我?”
說着,她眼神如刀般瞪了方媽媽一眼。
方媽媽神情坦然得很,侯夫人定然是恨她這麼快就站到了大少奶奶身邊,幫着大少奶奶辦差了,與侯夫人作對了,自然是恨上她了,方纔那話,一半兒就是罵方媽媽的。
“誰當您的話是耳邊風啊,兒媳看文嫺,紹揚,文英幾個都很尊重母親您啊,就是兒媳我,也是謹讓母親教誨的,前些日子在母親身邊學了不少掌家理事的方法,今兒個拿來用着,還真是得心應手了不少,如今,除了庶務帳目,和月例分派還不太明白外,其他的事務,都能上得了手了,兒媳今兒個來,正是向白媽媽討要庶務帳目和府庫鑰匙,月例帳本的。”素顏也懶得管侯夫人話裡的刺,直奔主題地說道。
“什麼庶務帳本?那些都是侯爺管着的,您還真本事了啊,整個內府都由你管着,如今連庶務帳本也要管,你真當自己是這個侯府的正主子呢。”侯夫人氣得自己牀上坐了起來,指着素顏就斥道。
“是父母管着的麼?可是,我問過揚大總管,大總管說庶務雖是侯爺管着的,但帳目卻是要交一份到帳房裡頭,平素都由當家主母管着的,揚大總管還說,侯爺如此做的意思,便是讓當家主母量入而出,精打細算,管好一大家子的人和事呢,怎麼?母親這裡沒有麼?”素顏一派溫婉淡定,半點也沒被侯夫人的氣勢給嚇到,更沒有生氣,笑呵呵地對侯夫人說道。
“哼,沒有,就是有,也不給你,這是我跟侯爺夫妻之間的事情,你才進門幾天,就連婆婆屋裡的事都要管着了?你們藍家還真是會教女兒啊,教出如此大逆不道,忤逆婆母的閨女來。”侯夫人氣呼呼的說道。
這根本就是胡攪蠻纏嘛,素顏有些無語,侯夫人怎麼着也是個二品貴婦吧,怎麼一點臉面也不要了,把當家主事的帳務說成是她與侯爺夫妻之間的事,把整個府裡的收入帳說成了她自個兒屋裡……這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
素顏也不氣,只是緩緩的起了身道:“哦,母親這裡沒有啊,那也沒關係,一會子兒媳去找楊大總管討要帳本看就成了,兒媳也實在是沒法子啊,人說巧婦爲難無米之炊,既然父親把這個家交給兒媳管,那兒媳就要管好,自然要就着米下鍋,看收入來定開銷啊,不看庶務帳,兒媳就不知道侯府的進帳有多少,總不能胡用海花的,到時候,還把侯府給虧出個大洞來吧。”
侯夫人聽得臉一白,如果素顏以當家主母的身份真的非去找楊得思要帳本看,估計楊得志也會騰一本給素顏,而且,以後的庶務帳,也不會再抄一份給自己了,素顏還是照樣能將府裡的收入摸得清清楚楚,一時,她的心裡像點了團火,燒得血脈都要沸騰,又想不出什麼對策來對付素顏,只能氣得坐在牀上呼氣。
素顏微笑着走近侯夫人,故意歪了頭,仔細地看着侯夫人的臉色道:“母親啊,您肝火太旺了,午間兒媳讓人給您燉點蓮子心,荷葉水喝喝,清清火吧,人年紀大了,肝火太旺是會引起血壓上升……呃,頭暈心慌氣短的,您還是不要多動怒的好,一個不小心,中了風,偏癱了,那可是大事啊。”
“你……你……你敢咒我,小蹄子,別以爲有侯爺給你撐腰,你就無法無天了,看我打死你。”侯夫人氣得青筯直暴,抓起牀頭的一個枕頭就向素顏砸了過去,一條青影一閃,青竹像個幽靈一個,突然出現在屋裡,手裡穩穩地抓着一個枕頭,眼神冷峻如霜的看着侯夫人。
素顏心中一暖,雖然枕頭不會砸傷人,可是,青竹能在聽到自己有一點危險時,便第一時間出現,幫自己擋架解危,這讓她很感動,也很滿意。
侯夫人被青竹如刀鋒般的氣勢嚇到,不過,只是一瞬,她便回過神來,大罵道:“怎麼?我還沒怎麼着你,你就找個江湖人物來對付我了?想謀殺婆母嗎?來啊,有本事你就來。”
素顏聽得連脾氣都提不起來,侯夫人除了會耍賴,會撒潑,能不能有點新鮮的東西啊。
她無語撥開青竹,無奈地對侯夫人道:“母親,您是不是魔症了?剛纔要打人的可是您啊?您沒打着人,就說別人要殺您,您還真是……哎呀呀,不行,得請太醫來給您治治了,您這樣下去,可真會得幻想症的,到時,會連文嫺和紹揚也不認識,那可不得了了。”
說完,她霎有介事的對一旁同樣黑着臉的白媽媽道:“白媽媽你可是親眼所見啊,母親可是要打我的,我的侍女可是什麼也沒做啊。”
白媽媽冷着臉,如一尊石碉般立在侯夫人的牀頭,什麼話也沒說。
素顏見她不理自己,又問了句:“白媽媽,您不會是肩膀太痛了,所以,也腦子糊塗了,沒看見剛纔的事情吧。”
一說到肩膀,白媽媽的臉色一緊,額頭冒出細汗來,世子爺當初那一下,沒將她痛暈過去,這兩天雖是接好了骨頭,但年紀大了,恢復機能就差,這幾天,她是痛得撕心裂肺啊,茶飯也吃不下去,精神也垮了,大少奶奶這分明是在要協她啊……
“奴婢……沒注意,只是,大少奶奶,夫人頭痛,您就別跟夫人爭吵了吧,讓夫人歇歇。”白媽媽被逼到眼鼻子前了,不得不回答,咬着牙說道。
“哦,沒注意啊,也是媽媽年紀着實大了,反應也不如從前,唉,母親也是的,你這麼大年紀,就應該榮養了,還讓你幹這種服侍人的活,我都看不下去了,這麼着吧,白媽媽,你把手頭的事情給方媽媽交割交割,回家榮養吧。”素顏嘆了口氣,對白媽媽道。
府庫的鑰匙還在白媽媽手上,這隻老狐狸沒被葉成紹打怕,怕是還得敲打敲打,才肯交出鑰匙來。
侯夫人聽得了肺都快氣炸了,要了庶務帳,又來要府庫鑰匙,藍素顏,她想趕盡殺絕嗎?
“大膽,你連我屋裡的人也管嗎?白媽媽榮不榮養,由我說了算,你……你這個忤逆的東西,你給我滾出去。”侯夫人氣暴發了,她像瘋了一樣自己牀上跳下來,衝過來,就要推素顏。
青竹手一格,攔在了素顏前面,侯夫人一撲之下,沒撲着,差點被青竹給震掀倒在地上,搖晃了幾下才站穩,一旁的晚霞上前來忙扶住侯夫人,對青竹斥道:“大膽,你敢對夫人動手?”
青竹眼神凌厲地看了晚霞一眼,冷冷地站在素顏面前,那神情,只要侯夫人再撲上來,她真的有可能會動手。
“母親真的是魔症了,您捨不得白媽媽榮養,那就留在您屋裡就好了,兒媳一片好心,怕白媽媽累着,您卻當兒媳是仇人,對兒媳又打又罵,兒媳……還是回孃家去算了,早知道,就應該同意相公入贅到我藍家,藍家正是沒有成年的兒子掌府呢,母親也不會怕兒媳在侯府裡與您爭了掌家權,不會怕相公搶了紹揚的財產了。”
素顏垮了臉,傷心傷意的哭了起來,邊哭邊拉着青竹和方媽媽往外走,口裡吩咐青竹道:“青竹,你輕功好,到宮裡去請爺回來,我要回孃家,這裡呆不下去了,好生好氣的和婆婆說話,不是打就是罵,他要是捨不得跟我和離什麼的,那就入贅藍家吧。”
侯夫人聽得臉色霎白,緊張地看着白媽媽,白媽媽也沒料到素顏會如此說,急切衝到素顏面前攔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和着身子往地下拜,頭磕得咚咚作響:“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是奴婢的錯,奴婢這就拿鑰匙給您,夫人頭痛得厲害,說話沒經想,您別見氣,各萬別見氣。”
素顏嚇得忙去扶白媽媽,抽咽着道:“媽媽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您這個樣子不是要折我的壽麼?一會子人家又要說我欺負您了,快起來。”
仍是一副要回孃家去的架式,白媽媽哪裡敢起來,不顧傷肩,一隻手死死地揪住素顏的衣服,哭道:“大少奶奶千萬別這麼說,您是主子,就是打奴婢一頓也算不得什麼,哪敢擔得欺負二字,求您別跟夫人嘔氣了,您要什麼,好商量就是。”
素顏聽得眼眸凝深,白媽媽這話就有些愈矩了,自己雖然逼得緊,但侯夫人沒有說話,這白媽媽倒是替侯夫人先應承了,而且,是當着侯夫人的面,這,有點不能勁,難道,是因爲侯夫人拉不下面子,她替侯夫人妥協?
她不由擡頭看了眼侯夫人,只見侯夫人又氣又急,又恨,還有絲無奈和哀傷,心裡不由更是疑惑,於是繼續哭道:“媽媽這是說什麼話,我要什麼?我不過是想好生管好這個家罷了,辛辛苦苦,全心全意爲侯府着想,卻換來母親的打罵喝斥,還……要我滾,那我就走好了,相公以後,也跟着我去藍家過就行了。”
見素顏半點也不鬆口,沒有退讓的意思,侯夫人終於忍不住長嘆一聲,眼裡露出無盡的傷痛和不甘來:“你也別再鬧了,府庫鑰匙給你就是,庶務帳本也給你,月例帳也交由你掌管,只是,以後我院裡的月例由我自己發。”
“母親您這樣說,好像兒媳在逼您要這些東西似的,兒媳傷心,是您不理解兒媳的一片孝心和苦心,兒媳是真的想讓母親好生休養身體,不再爲些俗事操心,讓白媽媽榮養,也是看她年老體弱,想她晚景幸福,您怎麼能誤解兒媳的心意呢?”素顏得理不饒人的說道,該拿到手的,不但要拿,還要讓你求着我拿,體面也不能丟了,不能送個不孝的把柄給人拿着,以前自己就是太軟弱,太單純直接,才讓人家有機可乘,一再的陷害和欺負。
“你……”侯夫人一口氣衝到胸口,半天緩不勁來,雙手緊緊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兩眼能噴出火來,一旁的晚霞忙扶住她,幫她白着背,好半晌,侯夫人才緩過氣來,輕喘着,冷着聲對素顏道:“好,好,方纔,是爲娘錯怪你了,你也別總說什麼要回孃家的話來,紹兒可是侯府的世子,哪有動不動就要入贅到你家的道理,以後,這總話再不可說了,侯府的臉不要,皇后娘娘的體面,你還是不能丟的吧,白媽媽,把東西都給她,我累了,我要休息。”
說着,侯夫人一轉身,淚如雨下,擡腳向牀邊走去,只覺得腳上如壓了千斤一般,每一步都好艱難,素顏靜靜地看着侯夫人那瘦削薄的身子,雖然贏了,卻沒有贏後的快意,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一股淡淡的不忍涌上了心頭,但她很快就甩掉了這不該有的念頭,將白媽媽扶起,向牀邊走去。
“母親,兒媳也有不對,兒媳年輕不懂事,說話沒得輕重,您也別介意,相公是個雲淡風輕的性子,兒媳也不是那貪財好利之徒,兒媳一定會給您當好這個家的,好給紹揚留下一份可觀的家業,給文嫺賺一筆豐盛的嫁妝。”素顏誠懇地說道。
她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保護自己罷了,侯夫人在意的,擔心的,她都明白,葉成紹註定不會永遠只是個侯府世子,也許,侯夫人並不知道葉成紹的真正身世,所以,纔會如此嫉恨葉成紹和自己,生怕葉成紹搶了本該屬於紹揚和文嫺的東西,她也不能明說,只能憑着良心對侯夫人許諾,侯夫人信與不信,那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日久見人心,總有一天,侯夫人會明白,自己,並不想與她爲敵。
侯夫人聽得身子微震,隨既自嘲的苦笑一聲,頭了不回的揮了揮手說道:“你走吧,我不舒服,想歇着。”
素顏也不再說什麼,白媽媽已經進了後堂,將帳本和一大串鑰匙拿了出來,交到了方媽媽手上。
素顏又給侯夫人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但人剛走到屋外,就見紹揚身邊的丫頭小梅一臉惶急地跑了過來,見了素顏也沒行禮,直接往侯夫人屋裡衝去。
方媽媽眉頭一皺,正要喝斥,素顏輕輕一扯她的衣袖,方媽媽才忿忿不平地忍住了,素顏故意將腳步放慢,果然,便聽到小梅哭泣着說道:“夫人,夫人,不好了,二少爺又犯病了,您快快去看看吧,這回,比以前,發作得更厲害了。”
緊接着,就聽得侯夫人大哭一聲:“我的兒……啊。”接着,就是怦的一聲悶響,晚霞和白媽媽在大叫:“夫人,夫人,您怎麼了?”
素顏聽了擡腳就往侯夫人屋裡去,一見之下大驚,侯夫人胸前一塊大大的血漬,身子仰倒在地上,臉色發嗚,應該是急憂攻心,休史了,她忙走上前去,一下掐住侯夫人的人中,吩咐晚霞:“去備些熱參茶來。”
好半晌,侯夫人才悠悠醒轉,雙眼無助而空洞的看着前方,素顏心頭疑惑,紹揚得的是什麼病?侯夫人怎麼會如此憂急,難道,是不治之症?
晚霞端了參茶來,素顏親手接了,送到侯夫人脣邊:“母親,喝點參茶,緩緩吧。”
侯夫人似乎纔看清楚身邊的人是她,眼神立即便得凌厲而怨毒起來,手一推,就要打落素顏手裡的茶碗,素顏早就預料,移開手,躲了過去,嘆口氣勸道:“您不是擔心二弟麼,那就得趕緊讓自己的身子好起來,您纔有力氣去看他,喝點參茶吧,能提神。”
侯夫人聽得眼淚奪目而出,又大哭了聲:“紹揚,我的兒啊。”
素顏等她哭過一回後,又把茶碗送到她脣邊,侯夫人這次沒有拒絕,一口氣將參茶全喝了,素顏和晚霞兩個一起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侯夫人擡腳就要往外走,素顏忙招呼晚霞道:“快幫夫人換衣服,一會子紹揚要是看到夫人這個樣子,怕是更難受了。”
侯夫人聽了乖乖的換了衣服,素顏親自扶着她往紹揚所住的院子裡去。
侯夫人心裡擔心葉紹揚,也沒再理會素顏。
到了葉紹揚屋裡,只見往日俊雅溫和的紹揚正倦縮成一團躺在牀上,身子在不停的抽畜着,額頭冒出豆大的汗來,修長的劍眉擰成一團,臉色烏青,薄脣緊咬着,脣邊溢出一絲血跡來,看得出來,他很痛苦,但這個溫和的男子,一聲也不吭,只是緊緊的抓着牀單,將一牀上好的雲繡織錦牀撕成了一條一條,纏在手裡。
侯夫人急急拿了一粒藥丸便往紹揚嘴裡送,素顏心頭一凜,眼疾手快的將那藥丸搶了過去,侯夫人大急,罵道:“你做死啊,快些我,那是給紹揚救命的。”
素顏迅速的將那藥丸颳了一些粉沫下來,才遞給侯夫人,侯夫人眼了目光一閃,倒是沒說什麼,將藥丸送進了紹揚嘴裡,過了好一會子,紹揚纔沒有再抽畜了,身子也放鬆了些,侯夫人忙命人去給他打水擦身,素顏見了便道:“等等,他身上的汗還沒出完,不要動他。”
說着,一把抓過紹揚的手,仔細探起脈來,侯夫人見了便一聲冷笑:“太醫院我太醫全都看過了,束手無策,用不着你假惺惺的裝模作樣,紹揚這個樣子,你們不是更開心些麼?”
素顏聽得惱火,但侯夫人看着紹揚的眼神那樣的無助和哀傷,那是屬於一個母親的痛,母親對兒子的心,從來都不摻半分假的,她的很多糊塗行爲,歸根結底,也是爲了紹揚和文嫺,她和千千萬萬護犢的母親一樣,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己的孩子,素顏想起了遠隔時空的父母,自己失蹤後,老年喪子的他們,只怕也是痛不欲生吧。
她不有理睬侯夫人,只是認真的探着紹揚的脈搏,只覺得他的脈搏很怪異,跳動很不通暢,像是在什麼地方被阻礙了似的,越探,她的神情越發的凝重了起來,再看紹揚的臉,他眼角有一圈深深的青黑印,脣也是烏青色的,幾乎可以肯定,他是中毒了,但是,又不僅僅是中毒,從脈相上看,他肝脾都有問題,應該是積毒太久所致,損傷了肝脾,怪不得,以前見到紹揚時,總覺得他氣色不太對勁,但願他的肝臟沒有硬化,沒有損傷太嚴重就好。
服過藥的紹揚像是虛脫了一樣,靜靜的躺在牀上,任素顏幫他診着脈,侯夫人見素顏一本正經的半天都沒有說話,而且,臉色越發的凝重,倒也沒再打憂她,只是無聲的哭泣着,心疼地看着紹揚。
“娘,沒事了,我沒事了,您給的藥很管用,不痛了。”紹揚很虛弱的柔聲安慰侯夫人道。
“揚兒,苦了你了,你放心,娘一定會想法子治好你的病。”侯夫人的淚如泉涌,拿着帕子輕輕的幫紹揚擦着汗,哽咽着說道。
“嫂嫂,謝謝你,讓你費心了。”紹揚微轉了頭,虛弱的笑了笑,對素顏說道。
素顏收回診脈的手,轉眸看着牀上這個俊逸而又堅強的大男孩,笑道:“你很堅強,肝區的疼痛在五臟裡,是最痛的。”
紹揚淡淡的一挑眉,臉色略有一絲俏皮:“不是堅強,是習慣了,任何一種痛,有了十幾年的經驗後,也會麻木一些的,嫂嫂醫術不錯,一下就看出來,我是肝痛。”
素顏的鼻子有些發酸,剛剛大病大痛過的人,還有心思安慰別人,說俏皮話兒,沒有抱怨,沒有失望,雲淡風輕,這樣的人,更讓人心痛心憐。
竟是痛了十幾年了,難道,他中了十幾年的毒嗎?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毒,竟然十幾年都沒有解,又沒有要了紹揚的命,侯夫人給紹揚吃的藥又是什麼?什麼他一吃下去,就好轉的那麼快?難道,是摻了小園子裡的那種植物?
“我只是懂些粗淺的醫理,二弟,你以後可不能吃辛辣之物,火氣重的,有發性的,全都不能吃,每天喝一碗豆漿吧,能清熱解毒,對身體有好處的。”素顏沒有用憐憫的眼光看紹揚,她很欣賞紹揚的堅強和淡然,用很平常的語氣對他說道。
像紹揚這種病人,怕是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了,他最不想的,便是別人的同情和憐憫。
“呀,那不是要失去很多人生樂趣,嫂嫂你是不知道,我最喜歡吃辣椒了,無辣不歡啊,口味又重……”紹揚聽得笑了起來,雖然仍很虛弱,但那笑容乾淨溫和,像個鄰家大男孩一般,給人一股清新明淨的感覺。
“揚兒,你……你嫂嫂說的,興許有用,你就聽她的,忌忌口啊,豆漿,可是豆腐腦?”侯夫人看着紹揚那強顏歡笑的樣子,心頭更是痠痛,但見他與素顏有說有笑,兩人關素融洽得很,倒是沒有再排斥素顏,她如今就像是個落水之人,只要有一根能浮起的東西,就要抓在手裡,當作救命稻草用着。
“不是豆腐腦,不過,豆腐腦也不錯,同樣能清火的。”素顏這纔想起,這裡並沒有豆漿,人們一般將豆子磨了,就直接打成豆腐了,沒有喝漿的習慣。
“豆腐腦有股味兒,我不喜歡喝啊,娘,我不要喝。”紹揚像個孩子似的往被子裡鑽,小聲嚷嚷,一副怕怕的樣子,侯夫人有點無奈,扯着被子想勸他,素顏笑道:“就喝豆漿吧,嫂嫂天天讓人給你送一碗來,還有啊,嫂嫂給你開個食譜,你每天照着我的菜單子吃飯,應該能減輕些病情的。”
侯夫人聽得怔住,眼睛定定地看着素顏,素顏知道她並不相信自己,便笑道:“一會子單子開好了,母親拿到自己的小廚房裡給二弟做吧,做豆漿的法子我也教給晚霞,很容易的。”單子給了侯夫人,侯夫人必然會去找太醫查驗,如此,她便知道,自己的是好心,還是惡意。
侯夫人聽了目光閃動了一下,眼裡仍帶着戒備,素顏便與紹揚又說了幾句話,正要起身走,便看到紹揚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放在被子外頭的手又攥得緊緊的,似乎在強忍着痛苦。
侯夫人見了便緊張的說道:“是又痛了嗎?快來人,拿藥茶來,給二少爺鎮痛。”
素顏不由停住腳,疑惑地看着紹揚,只見紹揚原本清亮的眸子裡閃出一絲狂燥來,眼睛死死地看着門簾子,一時,小梅快速地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茶來,屋裡瀰漫着淡淡的香氣,這種味道,紹揚像餓極的野獸看到了一塊可口食物一般,狠狠地盯着小梅手裡的碗,他的神情盡乎猙獰,不待小梅走來,他便猛然坐起,向小梅撲了過去,素顏腦子一動,立即想起什麼,一伸手,便將小梅手裡的碗打掉了。
紹揚一見,盡乎瘋狂地向地上伸出手去,絕望地看着地上的殘湯,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擡頭,惡狠狠地看着素顏,像是素顏搶了他最心愛的寶貝一樣。
素顏心中一凜,這樣的紹揚與先前溫和淡雅的樣子判若兩人,這茶裡,肯定是摻了那種東西,那種與前世的罌粟很相似,卻又不盡相同的東西。
“你怎麼把紹兒的鎮痛藥給打翻了,你……你是什麼意思,方纔我還以爲你好心爲紹兒着想呢,現在看來,你就是個心狠手辣的毒婦,你知道不知道,那藥又多珍貴,每年花了好大的精力才培養幾株出來,你……你竟然還打翻了一碗……”侯夫人有點不相信眼前的事實,等反應過來,衝過來就要打素顏,那是她好不容易纔得到的鎮痛藥,劉姨娘那賤人如今在跟她堵氣,故意不讓成良去看管藥材了,園子裡的那幾株好像都要死了,紹揚的病,根本就沒有起色,若再沒有鎮痛藥,紹揚會……
青竹又及時的檔在了素顏前面,侯夫人沒能碰到素顏的半片衣角,牀上紹揚又開始抽畜了起來,素顏忍不住問道:“剛纔不是吃過藥了,好了麼?怎麼又發作了?”
“大少奶奶,二少爺這不是發作,每次他發病後,吃過藥了,會好一段時間,但又會開始痛,有時要痛上好幾個時辰才能好轉,那種痛太難受了,一般的鎮痛藥根本就不管用,只有這種藥吃了才行。”小梅心疼地看着地上的藥茶殘漬,小聲解釋道。
不可能,如果侯夫人先前給紹揚吃的是解藥的話,紹揚的毒素應該是暫時鎮住了的,他如今分明是另一種毒癮發作了,對,就像鴉片一樣,有毒癮,所以,堅強的紹揚纔會控制不住自己,纔會露出如朝野獸般的兇狠眼神來。
“你給我出去,滾,不要你在這裡假惺惺的裝好人。”侯夫人憤怒地對素顏罵道。
“娘,不要……怪大嫂。”紹揚在極力強忍着,他痛苦的將身子又縮成了一團,死死抓撓着牀單,脣間艱難的逸出了一句話來。
素顏心一酸,哽着聲道:“這藥茶有毒,二弟再喝下去,只會中毒越深,而且,二弟現在是染上毒癮了,他身上並不是病痛,而是藥茶癮發作了。”
侯夫人聽得大驚,不可置信地看着素顏,“你胡說,這藥連太醫都說過,是有鎮痛功效的,怎麼會有毒?”
“是藥三分毒,所有的鎮痛藥都有毒,而且常服就會上癮,不信,您可以問陳太醫。”素顏堅定的對侯夫人說道。
這時,紹揚終於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來,他的雙手開始抓撓自己的頭髮,頭往牆上撞了去,這是毒癮發作得最厲害的時候,紹揚那樣堅強的人,也受不住了,侯夫人不由大慟,對小梅道:“快,快去,再弄一碗藥茶來,我不管它是不是毒藥,只要能讓我的揚兒沒這麼痛苦就好,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受苦啊。”
侯夫人幾呼是嘶聲竭力的在哭了,素顏也不忍心看紹揚那痛苦的模樣,忙對青竹道:“點他睡穴,過了這了陣,他就會好一些的。”
青竹毫不猶豫的一指點了過去,紹揚身子一僵,人便倒在了牀上,素顏忙讓方媽媽過去,服侍他睡好,蓋上被子。
侯夫人停了哭,有些怔忡的呆站着,半晌後,有些遲疑的問素顏:“他睡一覺起來,就不會再痛了麼?”
“今天這一關算是過了,但他這種毒癮,應該會很深了,如今不及時停藥,及時治療,以後發作會更頻繁,會更厲害,就算他的其他病好了,這種病,最終也會……也會致人死地的。”素顏肯定的告訴侯夫人。
侯夫人聽得大震,整個身子都搖搖晃晃起來,差一點就要倒下去,幸虧晚霞扶住了她,好半晌,她突然轉身就往外衝,素顏讓青竹攔住了她,“母親,你要做什麼?”
“我要殺了劉氏那賤人!”侯夫人狀若瘋狂的說道。
“母親,您又衝動了,您可有證據證明,是劉姨娘要害紹揚?這藥,可是劉姨娘非逼着給紹揚吃的?”素顏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侯夫人道。
侯夫人聽得怔住,不解地看着素顏道:“這藥是她找來了,當初,只說是有鎮痛作用,但她從來也沒說過,這藥能上癮,能致人死命,這賤人,她心機深沉狠毒,她早就布好了局,要害死我的揚兒。”
“這藥的事情,父親可是知曉?”素顏忍不住問道,侯爺不是個糊塗人,紹揚病得如此重,他不可能不知道,劉姨娘的這種手碗,難道侯爺一點也沒察覺?如果,這一切都是劉姨娘的主意,那她一個姨娘在府裡本事也太大了些,而侯爺,也太過縱容她了些,主算劉姨娘美貌如花,比侯夫人溫柔可人,但兒子可是他親生的啊,他難道捨得紹揚如此受苦嗎?
“侯爺?”侯夫人聽了身子又搖晃了一下,後退兩步才站穩,嘴角帶了一絲譏諷的苦笑,“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又如何,他也……”主到此處,侯夫人頓了頓,突然怨恨地看向素顏,素顏被她看得發毛,心裡很是不豫,紹揚的毒可是早就中了的,侯夫人恨自己做什麼?
侯夫人盯着素顏看了好一陣,才收回了眼神,無奈地說道:“你說得對,當時,給紹揚喝這種藥時,那賤人是經得侯爺允許了的。”
“母親,您也累了,回屋去吧,以後,您自己也小心着些,有些東西,如果天天吃,不吃又心裡鬧得慌時,您就要想辦法戒了,不要再吃,就像紹揚喝的這種藥茶也是一樣,他若不喝這茶就受不了,那就再也不要給他喝了,不然,你們都會受制於人的。”素顏冷靜地看着侯夫人,語重心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