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黃昏



四個月零八天,距離碳加生物出現,已經過去四個月零八天的時間了。我們每天都有人死去,被清除,營地的人數從兩個營地合併之時的一百多人,到現在只剩下了40人。大師離去,沒人能淨化飲水,導致感染的人數劇增,綠色黑色的菌絲從人的皮膚上隆起,十分嚇人,這些人多則五天就會被菌絲完全操縱,去爲這些生物的繁衍生息賣命——真的是連命都賣了。

很不幸,小莉亞身上也出現了感染的跡象,先是眼角有綠色的菌絲,然後在嘴角、耳朵裡都出現了它們的蹤跡,不過我卻發現另一個問題,我的身體竟然毫無異樣,我們每天都在一起,我居然沒有被感染到?

這一發現讓我大膽的做了一次嘗試——我割開手腕,裝了滿滿一碗血液,遞到了莉亞的嘴邊。她被我嚇住了,哭着喊着不要,我卻捏着她的鼻子硬是給她完完整整的灌下去。爲此,她三天沒理我,看着她拼命挖着喉嚨,聲嘶力竭的嘗試嘔吐的樣子,我伸出在半空中的手,又訕訕的收了回來。

我真是個禽獸……大壞蛋……她一定是這麼想的。

不過三天後,我的屋子門被推開了,一個乾淨的小姑娘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的臉上沒有了菌絲,鼻子裡眼睛裡都沒有了那些可惡的玩意,甚至——她脖子下的膿包也在消失着!我呆住了,我的血液還有這效果?不過稍微一想,我便明白了,被強化後的癒合因子增強了人體的排異功能,將這些不屬於人類身體的東西統統趕了出去。

我頓時心情大好,一把拉過莉亞抱在了懷裡,我能做到,我能救下她!這種感覺就像洪荒巨獸當前,誰也無可奈何,而它卻偏偏聽你的話,搖尾乞憐一般,是在是太神奇了。小莉亞在我的脖子上哭的稀里嘩啦的,這是多少年的委屈和壓抑才能讓她如此的激動,上帝在你人生的盡頭突然跑來告訴你,這只是試玩版,你還可以再來一次,那種驚喜和詫異是真的能讓人被巨大的幸福淹沒。哭吧哭吧,浪費就浪費,犯罪就犯罪吧。

看着營地裡破敗蕭條的景象,讓我感覺它好像是一位遲暮的老人,步履蹣跚的在往前走着,沿着生命中既定的軌道,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往往都是在看不見終點的地方,就倒下了。我用力踢開了團長的大門,卻沒有看見團長,眼前只有一片菌落,強如團長也無法抵禦碳加生物的侵蝕,最終成爲了它們的餌料。

“小莉亞呢?”

“她跟安妮在一塊呢。”

“哦。”

這幾句簡短的問候卻成爲了我們最後的交流,我看了一眼雜亂的屋內,緩緩擡起手敬了一個禮,隨後便永遠的關上了這扇門——再見,我的恩人。

在莉亞的勸說下,我把血液稀釋了分發給了剩下的人,不料沒有得到一絲感激,還討來了一大片的埋怨——竟然不早點拿出來,都死的剩這點人才拿出來裝好人——我好像沒有義務要救你們吧。這一次,讓得到血液的衆人反而孤立了我,小莉亞一言不發的坐在我的身邊,好像做了很大的錯事,我攬過她的小肩膀,告訴她你做的是對的,只是選錯了對象。

奇蹟在意料之中的出現了,這些人喝

下我的血液,都不同程度的抑制了真菌的產生,然而他們看向我的眼神也變得更加不友善,好像我就是應該這麼做,應該這麼無私的奉獻一般——你們又爲我做過什麼呢?

似乎獲得新生的人們在慶幸着,重新獲得力量的喜悅讓他們拋開了一切的束縛,一時間,掠奪、施暴事件頻發,這些人都失去了理智,營地的秩序蕩然無存。

一個婦女剛剛經歷了數個男人的施暴,她不去怒罵那些人,反而指着我破口大罵着,是我救活了這些暴徒、惡棍,才讓她承受這麼沒人道的暴行,可我竟無言以對。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一直在那邊撒潑着,直到另外一夥男人把她拖走,拖到另一間屋子裡——暴行在繼續着,我還能聽見她的尖銳的嗓音和不堪入耳的喘息。

上帝讓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營地裡正在發生的鬧劇不久救將成爲絕唱,稀釋的血液並不能完全驅逐真菌,在它們適應了我的血液之後,便開始新一輪的繁殖,人們身上又迸發出魔鬼的綠花。

“給我們血!”這些人把我團團圍住了,小莉亞害怕的緊緊抱着我,這一次她是真的害怕了,失去人性的瘋子,揮動着爬滿暗綠的手臂,像惡鬼索命一般在收攏着,小小的身子劇烈的顫抖着,貼着我更緊了,彷彿只有我的身邊纔有溫暖。

“滾開!”我飛起一腳踹在了對面人的臉上,直把他踹的飛上了天,團長保護下來了這些人,到頭來自己卻連個全屍都沒留下,而你們這些只會浪費食物的渣渣,在團長走後就立刻忘記了他的囑咐,我一次把你們都送下去,去跟我的團長懺悔吧!

“不,哥哥!你還是救救他們吧。”這時,莉亞開口說話了,說出了一個讓我難以接受的請求,我強忍着心中的怒意,幾番掙扎,在莉亞希冀的目光中劃開了自己的手腕,瘋狂的人們撲了上來,被我一腳一個踢飛了回去,在一羣人恐懼又迫切的眼神中,我一字一句的說道:“去拿碗,排隊。”

半小時後,人們興高采烈的散去了,一個一個捧着碗,好似捧着稀世的珍寶一般各自找了個角落,開始品嚐着,一時間,滋溜滋溜的吮吸聲遍佈營地,一羣吸血鬼一般的人類,都滿足的露出了噁心的笑容,沒有一個人上來說一句感謝的話,我閉上了有些朦朧的眼睛,靠着牆壁沉沉的睡去。

我好像看見了大師,他回來了,還帶來了很多的食物。

“醒醒,”我被人搖醒了,睜眼一看是安妮,是她外出回來了,但依舊是一無所獲,碳加生物已經把能觸及之物都吃的乾乾淨淨的了。

“你怎麼這麼虛弱?”她看到了我有一條淺淺刀印的手腕,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你又把血給他們了?”

我沒有回答,安妮瞪了一眼旁邊的莉亞,後者馬上低着頭,心虛的縮到了我的影子裡。

“簡直是胡鬧,看看你剛纔睡着的樣子,隨便一個人過來都能結果了你。”

“不會的,我會保護哥哥的。”

“就是因爲你他纔會變成這個樣子!”安妮對着莉亞大吼了起來,平日裡和氣調笑的樣子完全不見,此時她像一隻護犢的雌豹一樣,充滿着攻擊性

,“那些人死了就死了,你竟然讓他把血給他們?你是不是傻!沒有他,這個營地還能存在下去嗎?你還能悠然自得的做你的大小姐嗎!”

“我,我不能看着大家就這麼痛苦的死去啊,團長教過我,衆生平等,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我們不能剝奪了他們……”莉亞極力爭辯着,這些日子熬過來,她也變得堅強了,敢大聲的說出自己的心聲。

“團長?團長沒有救下所有人,而你現在就差點害死了他,團長是這樣教你的嗎?讓你身邊最重要的人去白白犧牲,去救一些完全沒有作用的人?”

“我不會害他,因爲我愛他!即使拼命我也會保護他,就像他以前一直保護我那樣!”

“哼,你還真幸福啊。”安妮白了我一眼,就回房間去了,我從沒見過她發這麼大的火,接着我又突然意識到,安妮也沒有被感染,她也有着自己的秘密。在莉亞的攙扶下我站了起來,隨後我就推開她的手,自己走進了房間,安妮說道沒錯,現在的我大量失血而十分虛弱,若被外面那些虎視眈眈的人發覺了,那這個營地將面臨更大的浩劫。

如同遲暮老人一般,我靜靜靠着牆壁坐着,地板上跳動的火光讓我覺得還有餘熱,莉亞從她的小罐子裡挖出了一點肉沫,塞進了我的嘴裡——這是她很早以前就養成的習慣,每次分了食物她都會把那些耐儲藏的留下一部分,而這些就成了我們最後的希望。

“莉亞,不要怪安妮,她其實也是在擔心你。”一點肉沫只能讓我有說話的力氣,莉亞還在拼命的挖着,從罐子的壁上,底角,努力的扣出一點點的肉色,然後又毫不遲疑的塞給了我。

“哥哥,其實應該是我才該讓安妮姐姐不要怪我,她是我的姐姐,我怎麼會那麼衝動那麼大聲的跟姐姐說話呢。”莉亞深深的自責,變得光潔的脖子又讓我看得一陣恍惚。

“現在還把莉亞折服的寸步不離,更行!”團長的話又在我的耳邊響起,這孩子氣的大哥,可惜再也見不到他了。

“哥哥?”看着我一個人坐着,一會露出笑容,一會又眉頭緊鎖,莉亞好奇的問了一句,我連忙表示我很正常,沒有瘋掉。

“等一下我們去找安妮姐姐好不好?”也只有這個丫頭在這個時候還會想着別人了,她與外頭那些似人非人的混蛋相比,就是綻放在黑土地上的一朵小白花。

“好,聽你的,先讓我緩口氣,等會跟你一起去。”

“嗯,哥哥最乖了,莉亞也聽你的。”我側着身躺了下去,席捲而來的虛弱感讓我覺得冰冷堅硬的地面也是那麼舒服。恍惚中,我看見了團長、傑森在向我招手,就連胖子樑戒也在,他很興奮的告訴我,他終於可以帶我們所有人去過上美好的生活了。

可是,胖子你有這麼好心?

畫面扭曲,轉瞬即逝又生出來的黑暗迅速佔據了我的視線,果然是騙人的啊,我調整了一下姿勢,伴隨着火苗的點點溫暖,再次睡去。

外面的世界暗了下來,黃昏結束了,接下來就是漆黑冰冷的夜晚,熬過去就是新的一天,如果沒有,生命就將進入永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