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舉目四望,指着一條小路道:“往那邊走去看看。”
白離自然樂意,長喜有些擔心道:“主子,這路小又窄,且天快黑了,這村子咱們又不熟,若是去了尋不回來怎麼辦?”
白離小手一揮,道:“別怕,有大師呢。”她話說得自信滿滿,大師既然都能從火堆裡將她不死不傷的救出來,那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呢。
大師回頭看了白離一眼,眼神頗爲複雜,白離無端心底發涼,索性裝沒看見,主子說好,長喜自然不敢反駁,屁顛屁顛跟在後面。
大師神機妙算,走了不過兩里路,就看到一棵大樹旁邊有個蓋着枯樹葉的地坑陷了進去,大師還在地坑旁邊的枯枝上發現了一朵細紗堆的絹花,那是宮裡纔有的東西,白離亦認得,是丹琴的沒錯。
“她們在下面!”白離終於鬆了口氣。
長喜趕緊撥開樹葉,那地坑有兩尺多深,白離眼尖,看見丹琴和一位姑娘昏睡在裡頭,叫道:“是她們,快救人!”
長喜遲疑了一下,道:“主子,她們不省人事,奴才要抱她們上來,丹琴姐姐那裡還好解釋,另一位姑娘……”他的遲疑不是沒有依據的,免得被村子的人瞧見,訛詐他佔黃花姑娘的便宜,如果真是這樣,他可就是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總不能大吼一聲:我也是半個姑娘家吧!
大師嘴角含笑道:“那我下去吧。”
白離突然攔在他面前,一本正經道:“大師是仙人,身處紅塵外,還是讓長喜救人吧。”她的直覺是,大師的花花腸子太多了,生怕他罔顧佛祖,在朗朗乾坤下做出有違綱常之事。
大師瞪了她一眼。
白離正氣浩然的回看過去,長喜得令,很賣力的跳下去,他先將丹琴扛上來,又去救秋露,白離半摟丹琴的身子,仔細看了看,除了臉上有些細小的刮傷,衣裳破損外,似乎並無大礙,她放下心,長喜將秋露扛上來後,白離看了那姑娘幾眼,眉目平淡無奇,和鐵家婆娘有幾分相似。
大師很有善心的爲兩位掉入地坑的姑娘號了把脈,身子沒問題,扛回去喂點湯湯水水的,就能醒過來,但新問題來了,丹琴有長喜,這位秋露姑娘該怎麼扛回去呢?白離自問沒有這個能耐,大師能耐有了,白離擔心他一個出家人毀人家的清譽,斷斷是不肯的,白離很快有了計較,她和大師留下照看,長喜回去報信,引鐵家的人來救女兒。
長喜一走,天色就變得更暗了,樹林裡顯得很冷寂,烏鴉在上空盤旋嘶鳴,隱隱有恐怖的陰風吹來,白離背脊骨生出寒意,她不動聲色的往大師身邊靠了靠。
“有東西!”大師突然低聲喝道。
白離嚇壞了,哆嗦道:“什……什麼東西?”
嗖嗖兩聲,一隻雪白的狐狸從樹叢中跳出來,那雙黑溜溜清澈動人的眸子與白離相對時,白離被嚇得哇哇的大叫,也顧不得禮節扯着大師的衣袖直躲。
“是狐妖,是狐妖!”白離瞬間村長附身,大喊大叫,眼睛都不敢睜開半分。
大師拿扇子敲她的頭,道:“胡說什麼,是兔子。”
白離嗚嗚兩聲,不情願的睜開眼,那白色的小東西已經跑遠了,還特意回頭看了白離一眼,似乎還……真是兔子。
大師取笑了她一番,白離卻是糊塗了,明明那瞬間,她看見的就是一隻長着尖尖耳朵的狐狸,怎麼一下子就變成了兔子呢?
白離越發覺得心裡不安,還在鐵家夫婦聽聞女兒找到了,幾乎是狂奔而來,很快鐵家漢子就抱着女兒,長喜揹着丹琴,打道回屋。
走得離樹林有些遠了,白離還是覺得後腦勺刺刺的,總覺得有雙冷清的眸子在盯着自己,她膽子太小不敢回來,下意識攥着大師的衣袖一路回到鐵家,雲達高高坐在牆墩上,看見白離時,目光很晦暗,但天色已晚,白離提着膽兒,也沒空關心別人的情緒。
鐵家婆娘熬了很足料的安神湯,白離端了一碗喂丹琴喝下,且細細幫她擦乾淨臉,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丹琴才幽幽睜開眼睛,她一看到白離,眼睛逐漸明亮起來,道:“主子,您身上的傷如何了?”
白離還來不及高興,就愣道:“什麼傷?”
丹琴伸手輕輕摸了摸白離的肩膀,她說話力氣都不足,卻是十分擔憂道:“那竹尖刺傷了主子,奴婢都瞧見流血了……怎麼主子會穿成這樣子?”
對着丹琴困惑的神情,白離怔了怔,她讓在一邊侍着的長喜退下,關好門窗後,白離當着丹琴的面解開衣裳,露出精緻纖巧的鎖骨來,肩頭潔白如玉的肌膚上,半分傷痕都沒有。
丹琴頓時坐起身死死瞪着,茫然道:“奴婢親眼瞧見公主受的傷,怎麼……怎麼……”她也糊塗了。
當時……白離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像丹琴說的,她被刺傷了,但後面急着找丹琴,也沒顧得上傷口,換衣裳時她也沒記起來,傷口無緣無故的癒合了?
但不帶這麼神速的吧!
白離的眉心都攢在一起,丹琴忙道:“許是奴婢看錯了,公主莫放在心上。”
白離拍着她的手點點頭,問了幾句話,丹琴確實是秋露放走的,她們在逃跑的過程中掉進地坑,摔昏了過去。
丹琴精神不濟,白離讓她先睡了,鐵家夫婦是好人,不僅將正屋讓出來給她住,還當着她的面將牀鋪上的東西都換成乾淨的,白離沒往上面坐,倒是讓丹琴躺着舒服,她坐在桌子前,桌上點着半截蠟燭,燭火晃動着,顯得屋子裡暗沉。
白離拿着銀簪子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劃,說真的,她總覺得有很多事情很古怪,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的問題,很多事情想在一塊了,她的腦子也越想越興奮,不想睡也罷,握住簪子的手不停加重力道,就這麼劃下去,起碼能解決一個疑惑,免得她東想西想,神智都不甚清楚了。
正當她下定決心動手,只聽到外頭人聲嘈雜,有開門的聲音,也有奔走的聲音,亂亂的,白離怕吵着丹琴,忙將門窗關得更嚴實一點,但耳朵卻貼在門上聽牆角。
“仙人,村長他魔怔了,大吵大鬧的,一會說身上被燒得疼,一會又說閻王爺來去他性命,鬧得不可開交,求仙人幫幫村長,過去看看吧。”
大師職業精神不錯,立馬就答應下來,他走之前,還往白離的屋子看了一眼,他自然看不到什麼,但偷聽兼偷看的人急忙躲開。
村長是病是因心魔而生,加之他把權利看得太重,做村長這幾年憂思成疾,傷了根基,這次又碰上劫亂,好是好不了,大師走了一趟,不好令外頭候着的村民們失望,他直接敲昏了瘋癲的村長,然後委婉的跟鐵老二交代清楚,村長瘋了,舉止怪異會傷人,應該送到無人且清淨的地方修養才行。
鐵老二初聞很震驚,好好一個人,怎地說瘋就瘋?他不能質疑仙人的話,順從道:“祠堂是最清淨的,我先做主把村長送過去,往後怎麼辦,還得全村人開會定奪。”
大師滿意的點頭,他前腳出了村長屋,後腳那些趕去探望的村民們就議論開了,狐妖回來報仇,把村長逼瘋了。
大師一個人走進樹林深處,他一身粗布衣裳配着他墨黑的髮絲和頎長的身形,有一種凡塵謫仙的味道,他聲音清冷道:“孽障,見了本大師,還不快快現身!”
一陣陰風吹過,樹叢中走出一人,白衣白裙,容貌美豔,眉心有一顆淺淺的硃砂痣,顯得格外風情萬種。
“仙人,別來無恙。”女子嬌嬌柔柔的福身,臉上的表情卻是冷漠的。
大師不悅道:“本大師助你修行,是想讓你走得道成仙的正途,豈料你這隻小狐妖竟然如此不識相,從崑崙巔跑出來不說,還回來害人。”
女子神情木然,她嘴角動了動,笑出聲道:“仙人爲我着想,我自然是知道的,但小儀心事未了,根本無法虔心修行,苦仲他爲自己的私心,竟然將我父母生生的逼死,他還想來燒死我,我不甘心,爲什麼要讓這樣一個人逍遙法外?”
小儀眼中的幽黯彷彿半空詭譎的星辰,戾氣未平,何來修行一說!大師嘆了口氣,當初他看走了眼,只當小儀軟弱,容易受人欺負,村長一口咬定她是狐妖,根本就無從辯解,再把小儀留在村子裡,只會生事故,所以大師思前想後,自己出面帶走了小儀,將她安排在靈氣盈沛的崑崙山巔,資質平平,唯有刻苦修行,纔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不過,顯然是大師低估了小儀的憤怒,寧家夫婦從收養小儀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那個小小嬰兒非普通人,但寧氏不能生育,在民風未開的村子裡,不能生育女子的命運是很悲慘的,寧家漢子不願意拋棄妻子,冒險收養了小儀,小心翼翼看守着將女孩養大,長大成人的女孩生得太美了,早引起了注意,寧家夫婦不讓女兒出門,但豔名在外,如何能藏得住秘密,第一個發現小儀真身的,是村子裡唯一的夫子齊家人,齊家世代單傳,且都生俊俏的男子,小儀偶爾去學堂爲堂弟送點心,最年輕的齊夫子就看出小儀不對勁,經常一眨眼不見,就掛在樹頂的岔間興致昂昂的聽課,她一身雪白不繡花的衣裳,飄飄似仙的很吸引人,齊夫子去找小儀談判,她每天都溜進來,才十二三歲的男學生都坐不住了,哪知道,小儀會在夫子面前露出真身,纔有後面寧家夫婦和虎子娘,狗子娘被嚇死的事。
大師神色嚴厲,道:“修行不是兒戲,便是要人放下心中的愁苦和惦記,才能六根清淨,你滿心的怨恨,看來是不成事了。”
小儀眼底閃過一抹驚慌,當初她在村子裡大開殺戒,是大師出現阻止了她,她是見過大師的本事的,她小小的幻術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你要如何?”小儀硬氣的擡起下巴。
大師瞪着她,道:“苦仲瘋癲,是你嚇的吧。”
小儀撇開目光。
大師冷笑:“若說有仇,你與苦仲的孽債最深,村子裡其他人都是無辜的,也沒有參與到傷害寧氏夫婦的事裡頭來,苦仲印堂發黑,已是命不久矣,你大仇得報,也未見戾氣從你眉心散去,小狐妖,你回來不只是報仇這麼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