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養起了荷蘭鼠,大紅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臉上有了喜色,經常憂心忡忡皺着的眉頭,也漸漸舒展了。
爲了更加專注、更加細緻地伺弄這些寶貝疙瘩,她完全推掉了各種其他業務。本來隨着夏天的結束,秋天的逼近,西瓜的下市,她應該像往年一樣,從其他村裡收一些蒜,一些辣椒,或者其他土產,爲冬天打基礎的。然而荷蘭鼠佔據了她的全部時間,全部心思,讓她如癡如醉。
不忍心看着它們在狹窄的籠子裡擠着,她在省城參觀的時候,就盤算着給它們設計個新家。
回來第二天,就風風火火開着三輪車,到縣城去,買來水泥和磚,掛上鉛錘,抄起泥抹子,像模像樣地幹了起來。到了下午,兩堵牆就壘了起來。她和好水泥,全都抹上。又把兩張密實的鐵絲網,蓋在頂上。這樣,到了晚上,一個一丈見方的新窩就砌了出來了。
這窩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爲了它們喝水和洗澡方便,她第二天又買來水管和管鉗,把自來水管引到了窩裡。
爲了做這個窩,她付出了血的代價:網子沒有那麼大,需要用兩張拼起來,拼網的時候,她的手被劃了好幾個血口子。但她也沒有介意,只是灑了點土,把血止住,就又繼續幹活。
全部收拾停當,她才把荷蘭鼠從屋子裡搬出來,一個一個放到了窩裡。
想不到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三隻荷蘭鼠死了,雖然網子孔眼小,黃鼠狼未能把它們拖走,卻在作案現場留下了罪證。
大紅揭開頂上的網子,對它們進行了屍檢,很快在它們的脖子上發現了殷紅的傷口,顯然都是黃鼠狼用它那尖利的小牙咬的。
再檢查兩片網子拼合的部位,她發現中間被掰開一個細縫,黃鼠狼就是從這裡鑽進去,把荷蘭鼠咬死的。黃鼠狼個頭不大,也就比大黑老鼠大一點兒,而且據說還有“縮骨術”,可以捕獵體積相當於自己四五倍的獵物,現在一切都被證實了。
她用一根細鐵絲,穿過網眼,像縫衣服一樣,把網子重新進行了縫合。除非黃鼠狼能咬斷鐵絲,否則怎麼也不可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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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做完,大紅拎着三隻荷蘭鼠的屍體,猶豫了,是埋了,還是吃掉?
思前想後,覺得不能白白爲它們付出,這幾天,自己吃不好,睡不香,爲什麼不用它們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呢?
於是她燒了一大鍋開水,把它們挨個褪毛,開腸剝肚,收拾乾淨,加上佐料,香噴噴燉了一大鍋,端到了飯桌上。
父親自然大快朵頤,這些日子他蒼老了許多,臉上也沒有多少笑意。今天看到桌上有肉,竟然難得地露出了笑容,而且高興得飛速跑到髒老頭的小賣店買來一瓶白酒,倒到那個印着“廣闊天地,大有作爲”的破茶缸子裡,就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
憔悴的母親卻用枯瘦的手指拿着筷子,在肉盆上空抖抖索索了半天,終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口腹之慾,這些從沒吃過的怪東西,她不敢吃,更何況最近她跟村裡的一些老太太學着吃素。
面對這一桌久違的豐盛晚餐,她顫聲發表了一番高論,她先說從來沒吃過這些怪東西,衆生平等,人殺生害命,吃動物的肉,就像吃人一樣,是罪,是業。
大紅問她,都是從哪裡聽說這些奇談怪論的?
她說大家都這麼說呀,她下定決心,要一輩子都吃素。
與她相映成趣,父親卻越吃越開心、越喝越高興。他平時話不多,今天卻興致勃勃,說三說四,他紅着眼睛,把大紅表揚了一通,說這個閨女比兩個兒子加起來都強。他甚至找了個碗,給大紅倒了一杯酒,雙手恭恭敬敬舉起來,說大紅是家裡的大功臣,要給大紅敬酒。
大紅喝完那些酒,有點頭暈腦脹。他又帶着妻子吃肉,她躲着不肯吃,他就用筷子夾着,追着,掰開她的嘴,硬給她塞到嘴裡,還說:“管他罪不罪、業不業的,這麼好吃的東西,吃就完了!”
她猶豫着,把那塊肉含了一會兒,看他坐回座位,就又吐到桌上,他又白了她一眼,重新夾起來自己吃了,塞進了自己嘴裡,一邊又喝口酒,咕噥着:“賤命,沒口福。”
她去喝了些水漱口,把嘴裡的葷腥氣全都漱乾淨了,他看着哈哈直樂。
她卻正色道,吃肉增加罪業,家裡這些天接連出事,都是上輩子罪業的報應,要想停止這種循環,就得先吃素,不要再犯罪……
父親又把一塊肉喂進嘴裡,覺得母親簡直是走火入魔了,家裡攤上個算命先生,已經夠神神叨叨的了,但是蕭卓倫再神叨,也不會說出不讓吃肉這種荒唐話,而這個女人卻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竟然顛三倒四,扯什麼用衆生平等,斷掉人最大的口福。
這次晚餐雖然話不投機,但帶來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荷蘭鼠的肉,給父親增添了巨大的精神動力,他竟然能從電視上抽出身來,主動幫大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有時候清糞,有時候割草。有一次還打死一隻黃鼠狼,彷彿專門爲了氣氣妻子,他還故意把黃鼠狼的屍體舉得高過了頭頂,像舉着一面旗子。
讓他叫苦不迭的是,這些圓溜溜胖乎乎的小傢伙,雖然看着可愛,吃起來味道也格外鮮美,但伺候它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蕭家人過去養過羊,養過豬,養過雞,多多少少是有一點養殖經驗的。但做夢也想不到的是,這荷蘭鼠吃起東西來胃口驚人。
大紅每天不得不頂着烈日,掄着鐮刀,在田邊地角,給它們割草。每次割一車,用鍘刀鍘成指甲蓋大小的碎段,拌一點玉米麪,是它們最喜歡吃的。但是要不了幾個小時,又被它們吃個精光。大紅累得腰痠背痛,經常吃着飯就睡着了,半碗飯剩在碗裡。
看女兒辛苦,他也經常替她割草,拉拉秧,灰灰菜,車前草,無一不做成它們的美食。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些荷蘭鼠長得非常肥壯,毛皮光滑,眼睛黑亮。除了開始被黃鼠狼咬死的那三隻外,其他都安然無恙,不死、不傷、不病,只是它們還沒有繁殖,大紅還處於純投入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