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竟然一夜沒睡,整個人都投入了對電腦的學習當中。
當東方一輪紅日冉冉生氣,朱經理打着哈欠出來時,大器已經熬成了一隻十天半個月沒睡好的熊貓,儘管如此,他還是那樣活力四射。朱經理見到這熊貓時時直接驚呆了,搖身一變,成了根杵在原地的柱子,尷尬地笑笑,說:“寶寧去睡一會兒。”
大器癡癡傻傻地看着他想了半天,纔想起寶寧是自己給自己取的新名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認識的人太多,連假名字都取了第二個。他心裡默唸了好幾遍給自己洗腦:“我叫車寶寧,我叫車寶寧……”
本來還想好好揣摩一下牛一點說的話,特別是四個動物揀到洋蔥的故事,想着如何從這種工作和學習中抽出一點時間,再去和牛一點聊聊天,對於牛一點,真的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但是很快眼皮就開始打架,他沒幾分鐘就在小屋子裡和衣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見外面吵吵嚷嚷,趕緊出去一看,是一個黑瘦的中年婦女,她穿着一條黑裙,兩條瘦腿瘦像筷子般細,嘴皮上有一顆痣,此時正雙手掐腰,口沫橫飛,塗得血紅的大嘴中爆發出一聲獅吼,與莫名其妙捱罵、一臉慌張的朱經理理論:
“他媽的,竟然趁着天黑,給老孃找了假錢!”
“啥時候找的假錢?”朱經理陪上一個標準的微笑。
“前天我來打遊戲,走的時候,給我找了五塊錢假錢。”中年婦女怒髮衝冠道。
朱經理手指掰得咔咔響:“你記得是誰給你找的假錢嗎?”
“一個小夥子。”中年婦女恨不能把朱經理吞了。
朱經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大器:“我們這裡有兩個小夥子,哪個小夥子給你找的假錢?”
中年婦女看大器身材單薄,年齡較小,就一把他的胳膊,怪叫一聲:“就是他!”
大器急忙擺手辯解:“我是昨天夜裡纔來的,你是前天收的假錢,怎麼可能是我呢?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中年婦女惡狠狠地剜了大器一眼,一口咬定:“我啥時候說前天網上了?就是昨天晚上,昨天夜裡,你給我找了五塊錢假錢。你不給我賠十倍,我就去報案……”
大器恨得牙癢癢,鼻子裡噴出一口熱氣,手也在褲兜裡攥緊了刀把子。
“那張錢假在哪裡呢?”朱經理耐着性子問。
“假錢當然撕了呀,誰還留着呀?”
朱經理沉吟一下,把臉轉向大器,嘆了口氣,拍拍大器的肩膀:“以後可要小心點啊,可不能再收假錢,更不能把假錢找給別人!”
大器眉邊挑起一根青筋,鼻子都快氣歪了,這時候熬夜後遺症才嶄露頭角,不動聲色地騷擾着他,讓他頭暈目眩。這個世界怎麼了,爲什麼到處都是壞蛋?學校裡那些傢伙誣賴自己是強姦犯、精神病,剛剛來到省城第二天,又被誣賴用了假錢。這個“筷子腿”明明是訛詐嘛,這個朱經理也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大器幾次蠢蠢欲動想拔刀,但都想起來“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古訓,鬆開了刀把子。算了,這錢也不是自己掙的,來得容易去得快,好鞋不踩臭狗屎。
大器把凌先生給他讓他去買礦泉水的五百元裡掏出一百元,遞給中年婦女:“再給我找五十。”
看見一百元的票子,“筷子腿”兩眼放光,嘴角輕輕勾起,隨後嘴角不可察覺地彎了彎,很快放下,冷哼一聲,一個箭步衝出了網吧。大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急忙追了出去,“筷子腿”已經攔住一輛出租車,一頭紮了進去,出租車在衆目睽睽下一騎絕塵。
只把氣喘吁吁的大器扔在那裡,好半天朱經理才追來把他拽了回來,壓低聲音教訓他:“那是個吸毒的,別和她糾纏。”
大器嘴角抽搐,拳頭越攥越緊,額角青筋幾乎爆出皮膚:“你既然知道她是吸毒的,爲什麼不報警?”
朱經理又拍了拍大器的肩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報警招來了警察,萬一賴上我們,說我們這裡是毒窩那就麻煩了。趕緊給她點錢打發走,我們是做生意的人,折騰不起……”朱經理的聲音,就像在哄三歲小孩。
大器一下子臉都黑了,眉毛擰成一個結,強壓下怒火:“那你爲什麼不給她錢,卻讓她搶走我的一百塊……你真是……”
“你這個小夥子怎麼不知好歹呢?剛纔明明是我給她五十塊,怎麼變成了你給她一百塊?做人要誠實,不能血口噴人,不能恩將仇報。”朱經理在大器腦門上蹦了一下。
大器氣得直打哆嗦,舌頭在嘴裡轉了一圈,隱約感覺到了一股血腥之氣,手又在褲兜裡握了一下刀把子。
兩個人已經回到了網吧。
那些昨天包夜的客人,有的已經開始專心致志在電腦上,打遊戲的,查資料的,聊天的,一個個關注點都不再這邊的混亂,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
朱經理拿着五塊錢來找大器,說:“罷了罷了,現在年輕人不都這樣嗎?不就五十塊錢嘛,誰也別計較了……這樣吧,你先去東街去買早點。”
大器接過錢,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疾步出了網吧,踩在房屋投射下的陰影上,穿過了錯綜複雜、逼仄腌臢的一條條小巷,眼前就是車水馬龍的東街。
早晨的陽光已經像是正午一般烤人,如開水一般,從東方一瀉千里,潑在這座城的各個地方,照亮了前夜陰暗隱蔽的角落。霓虹燈一關,省城顯得又灰又舊。那些攤販們早已蹬着三輪車,在大街上擺開了攤子,當街炸油條的,吆喝着賣餛飩的,引來的男女老少的各路顧客。省城除了街道寬一點,樓房高一點,實在不比縣城先進多少,唯一比縣城多的是人。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有早起趕集的小商販,有臉色黝黑的建築工,還有退休的老年人。大器仔細看了看,發現中間也有一些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穿着紅色、黃色、藍色校服的學生,看着看着,感覺男生都像邵軍寧,女生都像蘭鳳花。大器心中泛起一陣惆悵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