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國來使
天狼回到薛寅所在的宮殿的時候,推門而入,第一眼就看見了堆在地上明晃晃一堆金銀玉飾,光華奪目,刺眼至極。天狼眼皮一抽,腦子稍微一轉,已大約知道了自家不靠譜的王爺幹了什麼勾當。
他木然看了那堆東西一眼,淡定地越過那堆東西,一撩衣衫慢條斯理往裡走。
天狼三十來歲,模樣俊俏,一身青袍長衫,文質彬彬衣冠楚楚,看上去活脫脫一個氣質沉穩一表人才的讀書人。老寧王給薛寅留下來天狼與紅月兩個得用的心腹,其中紅月父親是老寧王舊部,她也算是被老寧王一手教出來的,雖是女子,但弓馬騎射樣樣不輸男兒,幹練沉穩,而天狼卻是弓馬騎射樣樣不行,斯斯文文安安靜靜,不認識他的人每每見到他,聽到他報名字,總要吃上一驚。這麼個書生,怎麼就用了天狼這麼個煞氣十足的名字?
不過天狼雖然看着是個書生,實際上是不讀任何聖賢書的——他讀聖賢書之外的所有書,所學甚雜,早年是走江湖算命的,還混出了點名氣,有了個鐵口直斷的名聲,後來落了難,流落北化,才被老寧王招攬收留。天狼在北化也待了十來年了,不過他長於江南水鄉,大約再給他十年他也喜歡不起來北化這等窮山惡水天寒地凍的地方,故而這次跟着來了宣平,他倒是最高興的那個。他在宣平待過許久,也算是重回故地,一進城就如魚得水一般,薛寅就索性打發他出來打探消息。
眼看天色都暗了,薛寅躺倒在椅上昏昏欲睡,見着天狼,懶洋洋一揮手:“有消息麼?”
天狼也不客氣,找了把椅子坐下,瞥一眼薛寅,淡淡道:“有消息,大消息,要聽麼?”
薛寅眨眼:“說。”
天狼慢條斯理地喝茶:“第一,宣平要完了。”
薛寅無精打采地躺回椅上,“我知道宣平要完了,姓柳的還在往這邊逼近呢,幾十萬大軍,不用你提醒。”
天狼波瀾不驚地喝茶,“第二,華平要跑了。”
薛寅這回連眼睛也閉上了,“那老閹貨最好跑快點,別留在這兒禍害人了。”
天狼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第三,我今天抓到一個月國人。”
薛寅睜開眼,“月國人?他們來宣平做什麼?”
天狼眼神微帶戲謔,“怎麼,現在有興趣了?”
薛寅坐起身,“快說。”
天狼也不賣關子了,乾脆說起事情始末。他今日說是外出打探消息,其實就是在宣京城內轉轉,摸一摸如今情勢,結果碰巧就遇上了個月國細作。那月國人官話說得極好,幾乎聽不出異族口音,融入人羣中毫不起眼,說來也是他運氣不好,出門撞上了天狼。
天狼是什麼人?走江湖算命的,走過大江南北,閱人無數,一雙眼毒得很。月國人再厲害,碰上天狼這樣的也只能歇菜,被天狼幾下摸清了底子抓了回來。
“這人是月國埋在這裡的細作。我不清楚他具體做過什麼,但這個當口,這邊亂作一團,月國人不得不防。”天狼正了正神色。
薛寅點了點頭,面色也有些凝重,“我們從北化出來的時候,月國並無動作,對吧?”
天狼肯定地搖頭:“沒有。”他放下手中茶杯,“不過只怕已經蠢蠢欲動許久了。”
確實,薛朝積弱了這麼多年,周邊接壤的這幾個臨國早就蠢蠢欲動了,也就是這些年出了幾個功勳彪炳的武將,纔不至被異族亡了國。先帝……不,先先帝在的時候還能撐住局面,雖重用華平,但也一度倚重柳從之,以及大將江賀。江賀能征善戰,柳從之傾世之才,有此兩人在,邊關固若金湯。然而他晚年昏庸,華平徹底掌權,信用奸佞,將這江山敗壞了個徹底,僅剩的那麼幾個忠臣良將,不是被華平整跑了,就是後來跟着柳從之造反了,要麼就一直被華平打壓,無出頭之日,江賀更是出征時被華平斷了糧草,以至殞命沙場。現在薛朝內亂不休,烽煙四起,邊防無力,在別國眼裡只怕還真是塊肥肉,肥得流油,就在挑下嘴的時機了。
實話說,兩年前柳從之開始造反,本是月國出兵南侵的大好時機,若非月國本身陷入內亂,幾個王子王女爭鬥□□,無瑕理會南邊的事,薛朝何以能苟延殘喘至今?
“那個月國人呢?我要見他。”薛寅嘆了口氣。
“人在紅月手上,就往這邊送,應該就到了。”天狼說着一笑,“可巧,他也想見你呢。”
薛寅一挑眉毛:“見我?月國人想找我?”
“嗯,自從知道我身份後就只說想見你。”天狼搖搖頭,“只說這一句,其餘的死活不鬆口。”
“這事蹊蹺啊……”薛寅喃喃,見天狼站起身,“你這就走了?”
天狼回頭瞥他一眼,涼涼道:“話都說完了還留着幹什麼?”
這也是天狼的作風,乾脆利落不囉嗦。這算命的雖然口舌厲害,但平常其實不愛賣弄嘴皮子。薛寅點點頭,“那我不留你了,對了,幫我查個小太監的底細,就外面那個,叫路平。”
天狼看一眼殿外,“我剛纔好像看了一眼那小太監,可用?”
“或許可用。”薛寅躺回椅上,“他說他娘害了重病沒錢治,你去查查,要他真有這孃親,就幫忙把人給治了。”
天狼斜斜瞥了一眼薛寅,“要沒呢?”
薛寅一撇嘴,“隨你處置。”
天狼點頭,一拂袍子出門了。薛寅躺在椅上,恰能看見他的背影,只覺這人雖然是個假書生,但一身文士打扮,背脊挺直如竹,步履沉穩,看上去還真有那麼一分傳說中的文人風骨,實在是……人模人樣的。
可惜啊,人模人樣的人可不一定面慈心善。薛寅眼前閃過小太監路平的臉,臉上依稀閃過一絲同情,小孩,希望你說的是實話啊,否則我也救不了你——天可憐見,天狼之所以叫天狼這個煞氣十足的名兒,那還是有原因的。
這所謂的良心發現也就一瞬間而已,薛寅很快打了個呵欠,繼續死狗一樣趟倒在椅上。
又過一會兒工夫,紅月將那月國人帶到。薛寅擡眼打量這個人,是個面容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一張臉幾乎過眼即忘,不過因爲是異族,輪廓還是稍微深了那麼點。不過也就是一點而已,天狼那傢伙究竟是怎麼把這人揪出來的?
月國人被綁着,居然也不緊張,神情自若。薛寅點點頭,依舊窩在椅子裡懶得起來,慢吞吞道:“聽說你要找我?”
“是,薛朝的新皇帝。”月國人緊盯着他,點點頭。
“好吧,你有什麼事?”紅月扣着這人的手,薛寅放心得很,於是繼續趟在椅子裡,一副沒骨頭的樣子。
月國人目光閃了閃,打量着薛寅,似乎有些遊移不定,沉默半晌,最終還是說:“陛下,我來此,是爲了和陛下做一樁交易。”
薛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從椅上坐起身,“哎喲誒,我明天才是陛下呢,可別折煞了我。”他擡眼看着眼前的人,“來自月國的交易,挺有趣,說吧,你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