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邪教

幽深黑暗的地牢裡,泰爾斯默默回想着血族殺手自述的經歷,洛桑二世則神情木然。

沒有人迴應希萊那不知是調侃還是諷刺的話。

“那你爲什麼不回去呢?”

泰爾斯幽幽問道。

洛桑二世木然擡眼。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王儲米迪爾歸來之後,無論真相如何,至少所有人,我是說,大部分涉案的人都沉冤得雪了,但你爲什麼還甘願窩在血瓶幫裡做非法買賣,收錢殺人幹髒活兒,也不肯回閔迪思廳,從跌倒的地方再爬起……”

“他?”

洛桑二世陡然提高音量。

“米迪爾?”

他冷笑一聲,語氣悲忿又不屑。

“當然了,當他找到我,把源血交給我,向我真誠道歉,希望能開解我的憤懣冤屈,求得我的諒解時,那副仁厚悲憫,就差沒把老婆都送給我的樣子……嘖嘖嘖,看着是那麼情真意切,禮賢下士又誠懇動人,實在是太符合大人物們紆尊降貴折節下交,幾句屁話就把屁民們感動得泣不成聲稀里嘩啦,忠臣孝子們自我說服,從此對他五體投地,爲他盡忠效死,給他找上一大堆藉口,爲他裱上一大迭獎狀,再爲他美化出一大摞形象,恨不得把老婆都送給他借種求子的場景了。”

泰爾斯皺起眉頭,儘量不去回覆對方那偏激義憤的用辭:

“但如果連累你的那場悲劇本不是他所願也不是他的……”

洛桑二世打斷他,語氣急躁而恨意深切:

“瞧,我說什麼來着?給他找到一大堆藉口?這不就是了?”

泰爾斯頓時語塞。

他爲什麼這麼……激動?

王子嘆了口氣:

“說實話,我既不認識也不瞭解他,但是我……”

“你會的,”洛桑二世再度打斷他,“當你那一大羣守在外面的親衛保鏢,忠臣孝子們,在日後出於各種原因仰慕你尊敬你效忠你崇拜你,卻通通被你連累得家破人亡,永不超生的時候。”

泰爾斯不由一怔。

“當這樣你還能淚流滿面自我感動地握住他們的手,以最心痛最溫柔最理解的姿態對他們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自責我會補償你的你能原諒我嗎’,從而把他們感動到着迷着魔以此爲榮,以換取更多的人再次前赴後繼爲你而死,而你再一遍遍真心實意地重複這過程,習以爲常的時候……”

洛桑二世擡起眼神,滿目冷酷:

“你就會認識他了。”

泰爾斯沒有完全聽懂。

但在那一刻,他盯着洛桑二世的眼神,聽着對方的莫名敘述,只覺遍體生寒。

“聽着像是個邪教。”大小姐的聲音悶悶傳來。

泰爾斯向旁一瞥,小聲提醒:

“希萊!”

“哈,你可算說對了,大小姐。”

洛桑二世輕聲一笑。

“對於米迪爾,那個完美地把殘忍冷酷融入了慈悲溫柔之中,總是一臉微笑,滿腹柔腸,心胸寬廣,實則運籌謀劃,算計人心,非但讓所有人都逃不出他的掌心,還要人人體會他的痛心和猶豫,共情他的悲憫和兩難的邪惡王儲而言……”

洛桑二世冷哼道:

“邪教,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了。”

什麼?

聽着這些形容,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之前還以爲,哪怕境遇悲慘,哪怕個性偏激,哪怕爲王室身邊的潛流涌動所累所害,但洛桑二世起碼不至於對那位人人稱讚,爲他赦免罪過還給他留了治病靈藥的米迪爾王儲……

“我理解,因爲他的緣故,你受到波及,經歷慘痛,有足夠的理由怨恨他……”泰爾斯順着對方的話往下說。

“爲什麼?”

希萊眯起眼睛,疑惑追問:

“爲什麼是這個形容?爲什麼不是‘虛僞’、‘陰險’、‘狡詐’,或諸如此類形容人的詞?爲什麼要說他是,‘邪惡王儲’?”

泰爾斯目光一動。

“沒聽過嗎,邪惡往往以天真的面目出現?”

洛桑二世躺在地上,望着頭頂的黑暗,冷冷出聲。

“而且不是我,以上的這些評價和形容,”血族殺手目光冷酷,“全是華金說的。”

“大騎士漢德羅·華金?”

“你的騎士主人?”

泰爾斯和希萊雙雙一驚。

泰爾斯看了希萊一眼,追問道:

“爲什麼?什麼時候?”

洛桑二世冷笑一聲。

“就在華金他,在他滿懷希望地覲見完‘醒轉康復’的米迪爾王儲之後。”

他眯起眼睛:

“華金就瘋了——或者說,接近瘋了,瘋瘋癲癲盡說胡話。”

瘋了。

瘋了?

什麼意思?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不禁和希萊對視一眼,看見雙方彼此眼裡的驚訝。

“而在他的瘋話裡,華金說,他感覺到了。”

洛桑二世幽幽道:

“他不一樣了。”

只見血族殺手目光幽幽:

“自誰也不曉得的失蹤中歸來之後,那個聰慧溫厚,仁慈悲憫的米迪爾王儲不見了。”

泰爾斯聽得一臉疑惑。

“他看似對每個人依舊溫柔,乃至比以往更溫柔,”殺手冷冷道,“但華金說,在那溫柔裡,夾雜着不可知的詭異劇毒。”

溫柔。

劇毒。

什麼意思?

泰爾斯怔住了。

“而難以言喻的邪惡正聚集在他的身後,盤旋在他的頭頂,潛藏於他的陰影之內,就像棋手執子,誘導他秉承最高尚的人性,爲了最正當的目的,做出最錯誤的選擇。”

希萊緊皺眉頭。

“‘他們抓到他了’,華金是這麼說的,或者是這麼說醉話的,天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洛桑二世話鋒一轉,冷笑道:

“但是誰曉得呢,也許王儲本就是這樣的人,只是以前掩藏得更好罷了,哈哈哈哈哈哈……”

只是那些沉浸在他溫柔面孔中的人們,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實面貌。

泰爾斯心情複雜,不知何言。

經歷無數,他知道每個人都很複雜,很多面,會在不同的人眼裡反射出不同的面貌。

但唯獨米迪爾·璨星,他這位已故的大伯,似乎只有他,在這麼多年來的無數人——從鐵腕王到黑先知,從姬妮到薩克埃爾,無論是基爾伯特這樣感情近乎憧憬崇拜的舊臣,還是努恩王這樣滿懷敬意和驚歎的對手——嘴裡,依舊維持着光彩照人的完人形象。

人人懷念,個個稱讚。

寬厚。

仁慈。

溫柔。

明亮。

令人嚮往。

但這還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以這樣近乎偏執的形容來描述他。

或者說,指控他。

邪惡?

爲什麼?

“但我並不奇怪。”

洛桑二世收斂表情,興許是想起自己的遭遇,他不再諷刺,卻語氣灰暗:

“無論誰經歷了這樣的劇變,尤其是身體上的缺陷,都很難保持原來的樣子了。”

一邊的希萊喃喃點頭:

“嗯,雙腿盡斷,確實是很大的挫折。”

洛桑二世停頓了一會兒,他望着泰爾斯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麼。

“你不知道,是麼?即便你是璨星?”

殺手的眼裡露出冷酷的笑意。

“不知道什麼?”泰爾斯擡起眼神。

洛桑二世笑了。

“雖然華金也語焉不詳支支吾吾,雖然整個宮廷無人敢提興許還處處封口,但我猜人們有眼有耳,清麗絕倫的西爾莎王子妃日日強顏歡笑,已然說明了一切。”

泰爾斯和希萊雙雙皺眉:

“什麼意思?說明什麼?”

“在那失蹤的幾年裡,米迪爾可不止是雙腿盡斷。”

只見血族殺手目光清冷:

“他更是徹底失去了繁育後代的能力。”

泰爾斯聞言一驚。

“什麼?”

希萊也吃了一驚,她看了一眼泰爾斯:

“你是說米迪爾他不能……那個了?”

“希萊!”泰爾斯不由扭頭。

希萊聳聳肩:

“怎麼了?”

泰爾斯的心情有些複雜。

即便其人已故,他依舊不願過多八卦,尤其牽涉對方的私事與不幸。

“他……米迪爾他沒法生育自己的繼承人,我們知道這個就夠了。”

希萊不由撇撇嘴。

洛桑二世深深看了一眼泰爾斯。

“我猜從那時起,復興宮裡位高權重的知情者們,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件事……”

洛桑二世冷笑道:

“那就是王儲歸來,非但沒有解決王國最要命的繼承問題……”

泰爾斯嘆了口氣,接過話題:

“甚至還更進一步,惡化了它。”

所以,如果洛桑二世所說是真的……

如果米迪爾身爲王儲,卻註定無法擁有後代和正統繼承人……

那這對於彼時星辰王國的意義,乃至對其後血色之年的意義……

泰爾斯陷入沉思。

還記得國是會議嗎?泰爾斯?

他心底的聲音悄然響起:

當你父親沒有繼承人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所以你不再回去米迪爾身邊,是因爲……他壞了?”

感受到泰爾斯的眼神,希萊連忙補充:

“我是說,因爲他的人格變壞了?”

洛桑二世沉默了很久。

“不止如此。”

泰爾斯不去聽心裡的聲音,努力回到當下。

“就在,就在米迪爾歸來以前……”

血族殺手再度開口,情緒複雜:

“在我被囚困邊疆,漫漫服刑,最絕望,最痛苦,只想消失於世自我毀滅的時候——我遇到了特恩布爾。”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

“你們的老幫主?”

殺手搖搖頭:

“那時他還不是幫主。”

“直到他攀上了凱文迪爾的高枝?”希萊道。

洛桑二世笑了。

“他?攀高枝?”

殺手冷笑一聲:

“特恩布爾是個很特別的人,相當特別。”

洛桑二世眯起眼睛:

“他嘲弄一切,嗤笑一切,看輕一切……別說是那些位高權重卻豬狗不如的大人物們了,哪怕是某些美名傳揚的清官賢吏青天老爺,哪怕是在人人眼裡英明仁厚的賢君聖王們,那些即便是苦哈哈們都忍不住歌功頌德的大完人……”

“不是‘忍不住’歌功頌德,只是不得已。”

泰爾斯神情恍惚,不知不覺把心裡的聲音複述出來。

“什麼?”希萊扭過頭。

洛桑二世也皺眉看向他。

只聽泰爾斯幽幽道:

“我是說,如果人們不嘗試着逼自己去歌功頌德,或者說,逼着自己順應歌功頌德的邏輯,逼自己相信‘清官賢吏賢君聖王’的橋段,逼自己相信坐在權力頂峰的必是個聖人完人,或至少是個好人,逼自己相信眼前的不公和苦難都是偶然的暫時的,總有一天會被青天大老爺們以下凡私訪的方式彌補,並在左右附和的欣慰鼓勵中找到同類,一起逼自己相信生活能變得更好的話……”

泰爾斯愴然嘆息:

“那這日子,該有多難過啊。”

洛桑二世默然不語,希萊則微微蹙眉。

“你怎麼了?”

泰爾斯回過神來:

“沒事,就是……突然有些感慨。”

也許是米迪爾的經歷和悲劇,讓他心有所感。

洛桑二世冷哼一聲,回到主題:

“至於凱文迪爾,或璨星王室,你們所謂的那些‘高枝’?爲了生存和利益,特恩布爾也許會攀,但他從不會覺得它們有多了不起,有多高貴,有多神聖不可侵犯——放在紅王時代,他也許會是個藐視宮廷,自在快意的綠林好漢。”

泰爾斯感覺到,血族殺手說這話的語氣神情都頗爲複雜,既有不屑,也有惋惜,似乎還有那麼一絲……佩服和羨慕?

“但他不在那個時代。”希萊道出關竅。

“說對了。”

洛桑二世緩聲承認:

“他不在。”

他不在那個王國紛爭朝野對壘,江湖浩瀚波濤洶涌,誕生無數草莽傳奇的紅王時代。

他所在的時代,宮廷幽深,王國巍然,權力和統治早已深入每一個升斗小民的血脈骨髓。

它們早已潛移默化又不可阻擋地,把王國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變成宮廷規制的復刻品、貯糧倉,乃至化糞池。

沒有例外。

所以特恩布爾也隨之進化——或者說,畸化了?

“無論利益、局勢、衝突,在權力的傾軋中,特恩布爾每每都能看透關鍵的節點,”洛桑二世神情惘然,“面對不同的對手,他都在利用、依附和背棄之間轉圜自如,進退有據,手段之高深,行事之熟練,我望塵莫及,好像他生來就該在權力中撥浪弄潮,甚至我有時候想過:如果當初在那個小侍從位置上人的是他,想必能走得更高,更穩,更順遂。”

至少不會這麼……失敗?”

“你真這麼認爲?”泰爾斯表示懷疑。

洛桑二世瞥了他一眼,表情玩味。

“至少,特恩布爾用他的態度和手段,幫我明白了某些道理。”

血族殺手冷笑道:

“虛僞也好,真誠也罷,仁厚也好,陰險也罷,我的遭遇,跟頂頭上司,跟米迪爾是什麼樣的人壓根無關。

“哪怕他真的是個大好人,大聖人,哪怕他不是個會用一臉抱歉的笑容,用溫和寬厚的語調,擺弄壓死人的道德準則去逼人送死的傢伙……

“難道我的遭遇就會更好,就會得到救贖和保護嗎?我的命運,就會有所改變嗎?

“難道朝野內外,那幫圍着他和他的家族,圍着王座嗡嗡響的蒼蠅們,他們不會一如既往地蹲在骯髒的陰溝裡謀算,只等着像我這樣的人在靠近他之後受傷倒下,就撲上來食腐分屍嗎?”

洛桑二世一連串的反問,讓泰爾斯和希萊雙雙皺眉。

“想通了這一點,我就再也不需要那位人人稱頌,恨不得爲之效死的完人米迪爾王儲來可憐我,來拯救我了。”

“而我也想起了那一天,”洛桑二世冷冷道,“在選將會上的賽場上,賀拉斯對我說過的話。”

泰爾斯和希萊一愣,茫然對視。

唯有血族殺手錶情陰翳,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無盡漆黑。

【用盡全力……證明……證明自己能成爲我們家族的劍……我們王國的棋子……成爲有資格向我,向我們,向王國盡忠效死的……騎士……】

“那一場決鬥,我輸了。”

洛桑二世輕聲道: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類似米迪爾那樣的話術和姿態,無論說話的人有多麼情真意切,多麼禮賢下士,多麼魅力非凡,都無法再讓我甘心下拜,而只能令我反胃作嘔。”

泰爾斯默不作聲。

“甚至……米迪爾他越是聖人,越是完人,越是好人,越是……那他在那個位子上,就會吸引更多的人——無論是撲火的飛蛾還是食腐的蒼蠅,帶來更多更糟的悲慘劇。”

他停頓了一會兒,閉上眼睛。

地牢裡安靜下來。

“所以這纔是你不再回去的理由,”泰爾斯緩聲道,“不再回去王儲身邊,甚至不再回去華金身邊。”

不再回到騎士的世界。

不再回到過去的生活。

“你知道,我一度很羨慕特恩布爾,認爲像他那樣的蔑視態度,和他那樣的靈活手段,纔是面對權力的最佳方式。”洛桑二世突然道。

“一度?”希萊挑挑眉。

“直到看見他的下場——連同我的下場。”

洛桑二世幽幽道。

“於是我現在更明白了:哪怕離開了高處,哪怕藏在最底層的角落,哪怕最聰明的人,在權力的浪潮中得心應手的人,”洛桑二世冷笑着,“也逃不過權力的詛咒。”

也不免被捲入其中,被磋磨得面目全非。

泰爾斯不禁心生感慨。

“或者更糟。”

“泳者溺於水,”凱文迪爾大小姐嘆息道,“特恩布爾逃不過權力的詛咒,在權力的浪潮中翻覆,不爲別的,也許正因他在權力的浪潮中得心應手。”

也許,無論是得心應手,抑或狼狽翻覆,都是權力的詛咒。

泰爾斯心中的聲音默默響起:

不過一體兩面罷了。

“還因爲那不只是權力,不只是一根根控偶的絃線或囚困的鎖鏈……”

泰爾斯緩緩開口,把心底的聲音說出口:

“更是體系,系統,結構,環境,脈絡,場,域……無論你想怎麼叫它。”

希萊和洛桑二世雙雙沉默。

泰爾斯嘆息道:

“因爲它無所不在,哪怕無人知曉。”

不因你是國王還是乞丐而稍歇。

不因你是智者還是愚者而豁免。

“泰爾斯?”

希萊的呼喚把泰爾斯從思緒中拉回。

該死,走神了。

王子看向眼前神色懨懨的血族俘虜,連忙收攏思緒。

“所以,在離開閔迪思廳之後,你心灰意冷,加入了特恩布爾麾下,但早在翡翠城易主之前,你和特恩布爾就敗亡了,”泰爾斯理了理時間線索,“那我猜,老公爵倫斯特遇刺的真相內情,無論你還是特恩布爾,都與之無關,至少所知寥寥?”

洛桑二世目光灰暗,一動不動。

“這還用問嗎?”希萊抱起手臂,但話語不再如之前咄咄逼人,反倒多了幾絲無奈可憐,“你看他這一問三不知的……”

“那個兇手。”

出乎意料,洛桑二世突然出聲,打斷了希萊。

“那個被索納子爵收買,刺殺老公爵,結果落網招供的兇手,波爾溫,”血族殺手緩聲道,“我認識他——生前認識。”

生前……

你生前還是他生前?

шшш●ttкan●C ○

泰爾斯把這句不合時宜的話掐斷在嗓子裡。

“就是你這趟回來,幹掉的那個黑幫拳手,小波爾溫的父親?”泰爾斯回憶線索。

“看在過去的份上,我本想饒他兒子一命的,”洛桑二世承認道,“但似乎費德里科不這麼想。”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

“很好,你認識殺害老公爵的兇手,所以?”

“老波爾溫,他最早是特恩布爾從外面聯繫來的僱傭殺手,”洛桑二世道,“目的是爲了分擔業務壓力——或者用人話說:牽制我。”

“血瓶幫曾是索納叔叔在管理……所以他有路子收買這個兇手咯?”希萊問道。

“一個能用來牽制你的僱傭殺手,想必他很厲害?”泰爾斯問道。

洛桑二世看看王子,再看看大小姐,面對兩個側重點不同的問題,他最終只回答了他知曉答案的那個:

“還可以吧。”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

他們來不及疑惑對方回答的是哪個問題,血族殺手就再度開口。

“但以那時的空明宮,尤其是以公爵起居室看似鬆散實則森嚴的守備而言……”他冷哼一聲,“就老波爾溫的身手,別說突破防衛了,連潛入靠近都難。”

“你怎麼知道?”

“我試過。”

泰爾斯和希萊齊齊點頭,但旋即一驚。

“你……”

“放心,”面對希萊的驚訝,洛桑二世面無波瀾,“我不是去你家殺人的。”

至少不是殺你家的人。

希萊面色稍霽。

“所以你是說,那個老波爾溫,官方定論的兇手,他沒有殺害我父親?”

洛桑二世冷笑一聲。

“除非是老公爵自己僱他來殺自己,否則就算索納給他再多錢,老波爾溫也做不到,”他不屑道,“他不可能是兇手。”

泰爾斯和希萊都沉默了。

所以,當年公爵遇刺一案裡,至少關於真兇的結論,是錯的。

那老波爾溫的供詞也就……

很好。

泰爾斯默默道:

也算是個收穫。

“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洛桑二世神情萎靡:

“趁着我還有體力說話的時候。”

希萊皺起眉頭苦思冥想。

倒是泰爾斯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道:

“你,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洛桑二世微微蹙眉:

“怎麼?此間事了,終於要送我上路了?”

王子搖搖頭:

“或者用希萊的話說:你這趟回來,究竟達成所願,找到源頭,見到那位‘鑄劍’的工匠,追問出劍的材質了嗎?”

洛桑二世聞言沉默。

希萊終於從苦思中回過神來,追問道:“那麼,如果索納叔叔真要通過血瓶幫僱兇,那你還記得實際流程……”

但洛桑二世用冷笑打斷了她。

“找到了,殿下,但那不是工匠,”洛桑二世幽幽道,“而是囚籠。”

泰爾斯和希萊雙雙蹙眉。

“至於劍的材質……”

只見洛桑二世目光凌厲:

“告訴我,泰爾斯殿下,當你面對整個囚籠,當你無論掙脫它打破它還是摸索它瞭解它,都只是在加固它的時候……”

殺手眯起眼:

“你該怎麼辦呢?”

這下輪到泰爾斯沉默了。

他擡起目光,看向這位一生都在被命運所愚弄的不世劍手,欲言又止。

“我不相信。”

兩人齊齊看向一邊:只見希萊向前一步,挑挑眉毛。

“雖然你們說得很悲慘很絕望的樣子……但我纔不相信這個囚籠有那麼萬能,那麼無解。”

泰爾斯依舊蹙眉,洛桑二世則面露冷笑。

“我也絕不相信我們能做的只有加固它。”

希萊輕聲道,她煞有介事地環顧地牢一圈。

“而且,如果這個囚籠還需要加固,或者說,還有加固的餘地……”

凱文迪爾大小姐眯起眼睛:

“那它就一定有被削弱,乃至破損的可能。”

“不是麼?”最後一句反問,希萊捅了捅沉思的泰爾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他向藏着骨戒“廓爾塔克薩”的口袋看了一眼,對同伴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是啊,也許吧。”

大小姐對泰爾斯模棱兩可的回答不是很滿意,但正當她豎起眉毛的時候,洛桑二世發話了。

“你是個好人,殿下,至少表現得像是。”

血族殺手眼神複雜:

“就像米迪爾一樣。”

泰爾斯嘆了口氣。

他聽過類似的話,不少。

在以前,泰爾斯會認爲這是褒揚。

但在今天,在這裡,在聽完這位血族殺手那令人唏噓的經歷之後被這樣形容,這讓他心情複雜。

“謝謝。”泰爾斯滿懷心事地敷衍道。

洛桑二世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

“所以你會跌倒的,殿下,狠狠地跌倒。”

泰爾斯微微蹙眉。

“那我就再爬起來。”

他看向對方,不願示弱。

希萊也對他挑了挑眉。

血族殺手不屑冷哼。

“當然,我毫不懷疑你能爬起來,但是看看現在的我吧。”

拖着殘軀,身負枷鎖的洛桑二世眯起眼睛:

“你要以什麼樣的姿態爬起來?爬起來又要做什麼?復仇?出氣?證明自己?讓敵人悔不當初?繼續未完之業?還是邁過絆倒你的坎?抑或打破這個打不破的囚籠?”

“只要別像某人一樣,去找鑄劍的工匠就行。”泰爾斯言不由衷地反諷。

洛桑二世沒有生氣,他冷笑一聲。

“但有一件事是確鑿無疑的。”

“當你再爬起來的時候,殿下,”他眼神一變,“你將不再是過去的樣子。”

對方的表情和話中意蘊讓泰爾斯很不是滋味兒,他突然想離開這個地方。

“當然不是過去的樣子。”

少年收起表情,冷冷回答:

“我會變得更好。”

更強。

更堅強。

“哪一種‘好’?‘好’成什麼樣?”洛桑二世冷笑追問。

“我們走吧,”希萊突然開口,道出泰爾斯的心聲,“這兒沒什麼好問的了。”

泰爾斯感激地點了點頭,他最後看了一眼洛桑二世,轉身離開。

希萊深深地看了俘虜一眼,跟上泰爾斯的腳步。

“而你,姑娘,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做他的王后?”洛桑二世冷笑道。

希萊和泰爾斯都不由一愣。

“哼,”大小姐反應過來,她回過身,一臉不屑,“就這個笨蛋?你未免也太高看他……”

“那就做好準備。”

洛桑二世收起笑容。

“因爲有朝一日,你可能不得不對變得陌生的枕邊人,揮刀相向。”

他的話在地牢裡迴盪,冷酷又殘忍,讓希萊和泰爾斯雙雙蹙眉:

“或者反過來。”

第58章 八脈第25章 王子的枷鎖第154章 僵局第98章 荒骨人第62章 我很榮幸第48章 說‘不’的代價第39章 王國之怒第76章 亡魂的戰爭第717章 親切(下)第78章 洗劍之殤第66章 他/她的眼睛第26章 紅坊街的真相第151章 忠心第616章 空口無憑第60章 難逃其鞘歷史大事年表(簡略版)第12章 巨龍的榮辱 (上)第34章 尼寇萊的籌碼第649章 不朽常新第107章 歡迎來到星辰王國(下)第257章 舉杯同仇(上)第52章 出援第119章 技術活兒第57章 刑罰第162章 惡花惡果第42章 大公與封臣第95章 丹特的大劍第83章 家學淵源第15章 Friendly fire!第727章 非人哉第257章 舉杯同仇(上)第192章 真理之劍第63章 輪椅上的老兵第205章 我要吃的,還有喝的第89章 我的轄區第98章 弱者的武器(下)第31章 大風將起第17章 運氣真差 (下)第667章 爲了血瓶幫(上)第136章 鐵幕之後第51章 舍卒(上)第109章 同類(上)第637章 北境無冬第64章 當然——沒有第68章 求娶第47章 表決第209章 找個女朋友第37章 美少年第10章 暴動第70章 反擊第648章 翡翠謎城(下)第640章 第一輪歡迎第57章 刑罰第4章 鮮血譜就的樂章(下)番外七 聯席生第191章 重生(下)第618章 劫後第109章 我家(上)第91章 反目第62章 種因得果第2章 是你第42章 查曼·倫巴第9章 悵然第92章 就像回家一樣第65章 奇怪的劍手第169章 機鋒第39章 奪姐之恨第91章 回不去了第29章 不算太糟?第51章 舍卒(上)第206章 禁臠第173章 三災同盟第17章 上高中了第216章 權力起自暴力(上)第65章 艱鉅第210章 讓我更……興奮第21章 終結之戰(上)第119章 技術活兒第217章 權力起自暴力(下)第56章 最後一程第115章 不會成功第82章 最艱難的戰鬥第94章 販劍的第233章 別惹他番外六 閔迪思之晨(下)第91章 蘇里爾之死第92章 背叛第243章 人中渣滓第20章 荒骨來客第3章 始作俑者(上)第71章 綁架大公?第49章 不好笑嗎?第27章 勝與負第694章 開心扉第221章 一點也不第95章 魔能初約第79章 等第6章 六塊半第694章 開心扉第158章 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