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地伯爵,艾奇森·拉西亞和他的長子風塵僕僕地坐在書房裡,他們穿着樸素簡單卻結實耐用的獵裝,連腿上的纏帶都未及解開。
“殿下來信時,我們正在城外打獵,路途遙遠,不及回宅換正裝覲見,”艾奇森伯爵咳嗽道,“如此失禮,實在罪過。”
伯爵長子輕輕點頭。
書桌後的第二王子揮了揮手。
“拉西亞家族信奉落日神殿的裘蘭茲分支,簡樸耐勞,素淨苦行,我豈能不知,何來怪罪?”
泰爾斯沒有擡頭,他正津津有味地翻動一本厚厚的《南岸諸侯大事記》,書頁停在一張繪着四翼巨蜥的家族系譜上。
“也是我請柬發得倉促,催得太急……啊,以前我還沒注意,原來拉西亞家族歷史輝煌、功績彪炳,能一路追溯到星辰立國?”
拉西亞父子對視一眼。
泰爾斯津津有味地翻開下一頁,展開拉西亞家族的歷史:
六百年前,終結海初成未久,翡翠城以南的沼澤林地位處偏僻,地勢複雜,更有以蜥蜴爲圖騰的澤地各部族負嵎頑抗,是以王化不暢,政令難通。
其時,尚武善戰的‘黑目’約翰一世正率軍北伐埃克斯特,收到澤地不臣的消息後,他拒絕了部下們憤怒請戰的要求,相反,黑目出人意料,向不服管教的澤地派遣了一位名不見經傳,更手無縛雞之力的監糧小吏。
在幾無後援的情形下,那個小吏帶着王命,與他的四個兒子一同深入澤地。
第一年,他一去不回,澤地杳無音信。
兩年過去,澤地方有書信送出:各部族開始遣使王都,陸續稱臣。
五年之內,小吏獲封爵位,於澤地中心建堡開荒,闢村設鎮。
十年以往,澤地勢力最大的四大部族,皆因彼此仇殺而先後衰落。
三十年後,澤地人口大增,民衆皆服領主之幟,知國王之威,唾棄過往之野蠻血腥。
至此,澤地方纔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成爲星辰領土。
於是自負苛刻如約翰一世,亦在王座上對情婦先大笑後感嘆:“澤地巨蜥,雖無牙無爪,卻暗藏殺機!”
就這樣,曾經的監糧小吏,新封的澤地伯爵,“巨蜥”博德曼·拉西亞便以四翼巨蜥作家徽,以國王的金口御言(“澤地巨蜥,暗藏殺機”)作族語,在澤地創下基業與家族。
雖然幾百年來經歷不少風風雨雨——在雙星對峙的內戰中損失慘重,險些於大陸戰爭中舉族覆滅,一度同刀鋒領諸侯彼此攻伐,差點在紅王時期失位奪爵,還曾被賢君在著名的《王國選吏通則》中作爲任人唯親的例子點名訓斥——但貴爲十三望族,敕封實權伯爵的拉西亞家族總算傳承至今,列席羣星廳十九石座。
“嘖嘖,真厲害,在多個蜥氏部族間轉圜如意,縱橫捭闔,不費一兵一卒就收服了澤地,”泰爾斯感慨道,“如果我是黑目,就乾脆把‘巨蜥’派往埃克斯特算了,那興許今天龍霄城頭飄的就是十字雙星旗了……”
“多謝殿下教導我們家族自己的發跡史,”艾奇森伯爵不耐煩地打斷,“但我猜,您這次邀我們來大概是爲了凱文迪……”
“雖然殿下寬宥,但我卻不能不說,”伯爵長子突然發聲,按住艾奇森,“父親,都怪你非要追那頭野豬,害我們連準備換裝的時間都沒有,實在失禮。”
“額,我那是……好吧,好吧,好兒子,你是繼承人,你說得對。”艾奇森伯爵訕訕退讓。
伯爵長子這才點了點頭。
泰爾斯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
“看,殿下,他就這臭硬脾氣,”艾奇森伯爵無奈道,“打罵都沒用,油鹽不進,光會叫人生氣。”
好個油鹽不進。
說不定還無牙無爪呢。
泰爾斯只得自己開啓話題:
“很好,那知道我請你們前來,所爲何事嗎?”
“請殿下明示。”伯爵長子恭謹道。
好吧。
看來他得來做那個廢話的人了。
泰爾斯嘆息道:
“前些日子,詹恩在選將會上被指控,艾奇森伯爵您越衆而出力挺公爵,還大聲譴責費德里科……”
艾奇森伯爵先是皺起眉頭,聞言卻挺起了胸膛。
“之後的議事廳,您又先是堅持讓詹恩還政空明宮,其後還支持希萊代爲執政……”
伯爵長子表情不動。
“聽說您最近,還在聯絡一些念着詹恩舊情的大人們,要聚集聲浪,奪回‘南岸人的南岸’?”
泰爾斯放下書本,皺眉搖頭:
“這一連串行動,真的是,唉,很不給我面子啊。”
拉西亞父子對視一眼,面色一沉。
但身爲十三望族,他們卻沒有那麼容易屈服。
“我知道您要做什麼了,殿下。”
艾奇森伯爵憋了一臉的紅暈,哼聲道:
“哼,我曉得,現在整座翡翠城都在傳,說您和詹恩公爵還有他妹妹徹底鬧翻了,甚至還被兄妹倆合夥揍了一頓……可想而知,現在您要麼置他們於死地,要麼就得灰溜溜——”
“但拉西亞家族也有我們的尊嚴立場。”伯爵長子沉聲開口,打斷他父親的口無遮攔。
艾奇森伯爵哼聲點頭:
“對,若您要逼我們改換門庭,背叛詹恩公爵,那是絕無可……”
泰爾斯忍着沒有去摸臉上的傷口,發聲打斷:
“鳶尾花遭劫,落魄如此,伯爵大人卻忠誠如故,當真令人感動。”
艾奇森伯爵噘嘴道:
“那是,四翼巨蜥與鳶尾花數百年來交情深厚,共同進退……”
“我沒有要你們改換門庭,”泰爾斯不慌不忙地合上《南岸諸侯大事記》,“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伯爵父子齊齊一怔。
“親愛的艾奇森伯爵,你在選將會場上義憤填膺,失態怒吼,”泰爾斯輕聲道,“但我回想一下,若沒你以敕封伯爵的身份大呼小叫吼那麼一嗓子,那可能費德里科還找不到話頭往下接,而觀衆們的反應也遠沒有那麼起勁。”
艾奇森伯爵只覺眼皮一跳。
“後來,你在議立城主的議事廳裡做出頭鳥,率先大聲疾呼支持詹恩,反對我執政,”泰爾斯繼續道,“卻因爲跟王室對抗的態度過於鮮明激進,以至於讓同情者們猶豫不決不敢發聲,反倒還激起了不少反對者的抗議……”
坐在下首的伯爵長子聞言,表情越發嚴肅。
“至於你在這時節——我剛剛被詹恩兄妹整了一頓,正在氣頭上——聯結南岸領各大忠於詹恩的勢力,宣稱要拿回‘南岸人的南岸’……”泰爾斯的話越發咄咄逼人,“這豈不是適得其反,把他們拉出來,湊成靶子給我打?”
王子擡起頭來,雙目如有劍光。
“這樣一看,艾奇森大人,”他嘖聲道,“您還真是淨幫詹恩的倒忙呢。”
“你——”
艾奇森伯爵面色一變,怒上心頭,卻被長子一把按住。
“澤地位處偏僻,少沐文明恩澤,父親又木訥魯鈍,行事衝動,常常好心壞事,弄巧成拙,”伯爵長子沉聲解釋,“事實上,我們家族內部商量過——父親你閉嘴——是否要剝奪他的對外發言權。”
艾奇森伯爵又驚又怒,難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長子,說出來的話卻在氣勢上矮了一截:
“誒你怎麼……這事兒怎麼能往外說……”
“但父親感念老公爵恩典,一言一行皆因忠於翡翠城,相信殿下能夠理解。”伯爵長子結束了他的解釋。
泰爾斯轉過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這位平素沉默寡言,但似乎是家族真正掌權人的拉西亞長子。
“抱歉我忘了……你叫什麼名字?”
伯爵長子微微蹙眉。
“艾迪,艾迪·拉西亞,”說話的人是艾奇森伯爵,他悻悻道,“這是他祖父在世時起的名字,當然是出於尊敬,但之後由於某些原因……”
“血色之年後,大家就很少再直呼我的名字了。”伯爵長子解釋道。
泰爾斯瞭然挑眉。
“很好——艾迪。”
艾奇森和艾迪雙雙蹙眉。
“確實,你們最近所做的一切——無論是表明立場,爲詹恩發聲,譴責費德里科,還是拉幫結派反對我大權獨攬——都顯得天衣無縫,符合你們南岸本地重臣的身份,理所應當,率直忠正,不似作僞。”
泰爾斯微微一笑。
“至於說每次,你們每次的舉動,都在結果上火上澆油,讓局勢往不利詹恩的方向偏移……可能也只是湊巧罷了,”說到這裡,泰爾斯話鋒一轉,“但若果不是湊巧,那就很有趣了。”
伯爵長子眉頭一皺,正欲回話,但泰爾斯不給他這個機會,繼續開口:
“比如說,我剛到翡翠城的時候,審判廳來了一件案子,事關一位本地男爵和其屬地農戶的糧稅爭端。多虧了詹恩親臨現場,巧舌如簧,也多虧了已故布倫南審判官處事得當,不偏不倚,才平息了更多的爭議,沒有讓事態擴大。”
此言一出,艾奇森伯爵表情微變。
“但事情卻沒有結束。我的人鍥而不捨往下追查,這才發現原來是有人暗中做了個局,自己不露面,卻讓貪婪的糧商公會出面,僱傭血瓶幫的街頭混混,挑撥那位男爵與他的農戶,激化他們的衝突,直到事態愈演愈烈,鬧上空明宮,把南岸領土地上,新制度與舊貴族的矛盾血淋淋地撕開。”
泰爾斯冷笑道:
“無論做局設套的人是誰,他們一定很瞭解本地領主和農戶之間的財稅糧錢是怎麼運作的,甚至親身經歷感同身受,才能精準地激化矛盾。但最厲害的是,他們藏身幕後,干係全讓當事人,甚至唯利是圖的糧商公會擔了——連詹恩和布倫南審判官都沒覺察出不妥。”
要不是哥洛佛和羅爾夫撞進血瓶幫的集會,碰巧聽到了些許內部消息,而親愛的王子侍從官又是個喜歡追着人一字一句做筆記再細細梳理追查的強迫症細節怪,恐怕泰爾斯也未必查得到。
想到這裡,泰爾斯嘖聲搖頭:
“真是頗有‘無牙無爪,暗藏殺機’的風範呢。”
聽到這裡,艾奇森伯爵再也按耐不住,他咬牙切齒:
“殿下您再如此陰陽怪氣——”
“父親!”艾迪適時地打斷了伯爵。
他緩緩擡起頭,直視泰爾斯。
“殿下的指控,很危險。”
“還不止如此呢。”
泰爾斯輕輕搖頭。
“爲了給詹恩和費德里科做仲裁,我不得不去翻閱舊案:當年鳶尾花內鬥時,澤地的拉西亞家族左右爲難,只能保持中立。直到倫斯特老公爵不幸遇刺亡故,拉西亞家族才選邊站隊,向歸來執政的詹恩投誠,咬死了索納·凱文迪爾就是幕後兇手……”
那一瞬間,拉西亞伯爵的表情肉眼可見地僵硬起來。
泰爾斯搖頭晃腦,像是在說一件家長裡短的小事。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身處政爭又是千夫所指,嫌疑最大的索納·凱文迪爾被送上被告席,被指控犯下弒兄大罪,可未及案子審結,索納本人就於獄中留書,畏罪自殺。”
“當時實情如此,證據確鑿。”
相比父親,艾迪沉聲回話,巧妙地避開泰爾斯話中的陷阱:
“拉西亞家族,只是做了最現實、最明智,也最有利南岸局面穩定、有益王國一方平安的選擇。”
泰爾斯點點頭。
“所以後來,年輕的費德里科爲父伸冤,試圖在拱海城奪權起義,反抗新公爵時,也是你們率先得知,通報空明宮,讓詹恩派出軍團進駐拱海城,剿滅索納子爵的殘黨,俘虜費德里科……於是事情至此結束,翡翠城和南岸領渡過了統治更迭的混亂,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和平。”
泰爾斯犀利地看向父子兩人:
“嘖嘖,拉西亞家族每每在關鍵時刻站對方向,發揮作用,力挽狂瀾,當真是王國股肱,南岸柱石啊。”
面對越發明顯的陰陽怪氣,艾奇森伯爵氣得緊握雙拳,但卻被他的長子牢牢按住手腕,是以一語不發。
“只是你可能沒想到,這些年裡,除了逃亡在外的費德里科之外,翡翠城裡還有一人,對當年舊事耿耿於懷,不能釋疑。”
泰爾斯面色一黯:
“沒錯,老公爵遇害一案的審理者,前些日子不幸亡故的布倫南大審判官。”
此言一出,伯爵父子齊齊變色!
泰爾斯拉開抽屜,不緊不慢地拿出一封又一封書信,一本又一本筆記,有條理地鋪在桌上。
“那件沒審完的案子,變成了布倫南多年來放不下的心病,寫在他的書信和日記裡——即便受害人是與他知交甚深的老公爵,即便自殺的被告是他最討厭的政敵索納,即便就此結案纔是最現實最明智、‘最有利南岸局面穩定’的選擇。”
“布倫南?那個老傢伙,哼,”艾奇森伯爵望着滿桌的書信,冷哼一聲,“正常人誰t寫日記啊。”
泰爾斯搖搖頭:
“於是布倫南多年以來不懈追查:當年的鳶尾花內亂,事涉多方,牽扯不同勢力,唯獨某個家族聲稱中立,卻只是故作姿態。”
艾奇森伯爵又要說話,但他的長子緩緩搖頭。
於是泰爾斯輕笑一聲,繼續道:
“事實上,他們其實早早就跟索納子爵締結同盟,助他與倫斯特老公爵分庭抗禮:慫恿舊貴族排擠新貴族,壓迫商人和手工業者,反對新的制度和生意,煽動農戶不滿反抗上官,乃至暗中造謠說老公爵昏聵失智,迷信巫蠱,無法執政……”
“殿下——”
這一次不用長子安撫,泰爾斯本人也不容伯爵插話,鐵了心要把話一次說完,:
“但老公爵的身亡出乎意料,那個家族自覺不妙,生怕沾染嫌疑,才立刻公開站隊,倒向詹恩。
“當年的審判廳裡,衆目睽睽之下,正是那個家族的家主第一個站出來,指控索納子爵謀殺親兄,逼得暴脾氣的索納怒火中燒,失態打掉了對方兩顆牙齒,既讓審判無以爲繼,又讓人覺得索納氣急敗壞坐實嫌疑,而那位伯爵大義凜然清白無辜。
“布倫南事後猜測,那只是一場戲,那位伯爵大概和索納子爵做了交易:後者大鬧公堂拖延審判,爭取時間攬罪自殺,前者則履行承諾處理索納的身後事——後來費德里科於公海上僥倖偷得性命,往夜之國避難,大概源出於此。”
說到這裡,泰爾斯沒有去看面前兩人的臉色,只是閉目嘆息。
“沒錯,這些日子裡,我一直猜在想:費德里科膽敢在多年後歸來複仇,在被詹恩經營得滴水不漏的翡翠城裡顛覆奪權,絕非孤立無援,本地一定有他的內應。”
泰爾斯睜開眼睛,看向眼前咬牙顫抖的伯爵,以及表情冰冷的伯爵長子。
“但我一直猜錯了人選。”
不是希萊。
也不是王國秘科。
“因爲他的盟友在這裡頭藏得太深,太緊,太無辜,太事不關己,太人畜無害,偏偏做的事情還絲毫不引人注目。”
泰爾斯捧起厚厚的《南岸諸侯大事記》,小心翼翼擦了擦陳舊的封面:
“就跟歷史上收服澤地一樣,四翼巨蜥的功能作用、態度立場,絕不能只看表面。”
他饒有興味地望着眼前兩人:
“無爪無牙,卻暗藏殺機。”
四翼巨蜥的傳人,拉西亞伯爵和艾迪都沒有說話,後者緊緊按住父親的肩膀。
“等等。”
泰爾斯似乎想到了什麼,玩笑般脫口而出:
“你們不會恰好,就是當年殺死老公爵的兇手吧?”
他還嫌不夠,笑着連續追問:
“不會吧不會吧?”
書房很安靜。
沒有人回答他。
這一刻,相比起艾奇森伯爵的怒火中燒和險些失態,艾迪本人卻是沉寂安靜。
唯有盯着泰爾斯的一雙眼神。
深邃複雜。
“嘿嘿,別生氣嘛。”
好幾秒後,試探夠了的泰爾斯這才撲哧一聲,訕訕收回書本:
“我開玩笑的。”
————
“沃拉領的卡莎·卡拉比揚。”
“雙塔長劍家的琪娜·卡拉比揚。”
盤起頭髮,點好妝容,身着肅穆正裝的兩位少女一左一右,一紫一黃,來到泰爾斯——確切地說,是詹恩——的書房裡。
“覲見新任翡翠城代城主……”
“兼南岸首席攝政官……”
卡莎和琪娜表情嚴肅,深深屈膝,動作整齊劃一,像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尊貴睿智的泰爾斯殿下!”
她們如此正式的禮節和姿態,讓泰爾斯頗爲不慣。
看來,身份地位的轉變,能讓哪怕惡魔雙胞胎都一反常態。
念及此處,少年輕輕皺眉,揮手讓侍從們離開。
“行了,不必多禮,坐吧。”
兩位伯爵千金這才恭謹起身,端莊就座。
但不止如此,只見她們齊齊打開兩把華貴精美的摺扇,扇面上是工整莊嚴的古帝國文,一書“王子執政,名傳千古”,一寫“儲君治世,恩澤萬民”。
泰爾斯表情一黑。
好吧,有些事是不會變的。
“那個,其實今天要你們來……”
卡莎神色一肅:
“當然,翡翠城此刻深陷泥淖,事關南岸全境,牽動王國大政,我們豈能不知?”
琪娜點點頭,目光銳利:
“殿下爲此憂思終日,寢食難安,心急如焚,我們身爲臣屬,焉能不曉?”
泰爾斯愣了一下。
奇怪……
卡拉比揚姐妹對視一眼,似乎達成了什麼共識,用力點頭。
“雖然卡拉比揚位卑族弱,杯水車薪……”
“哪怕我倆歲齒尚幼,淺薄無能……”
兩姐妹語氣堅定,毅然決然:
“卻也義不容辭……”
“奮不顧身……”
“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
“還是千軍萬馬……”
“無邊獄河……”
“婚禮殿堂……”
兩位小姐齊齊翻轉折扇,一書“扭轉乾坤”,一書“力挽狂瀾”,異口同聲道:
“願爲泰爾斯殿下赴湯蹈火!”
書房裡安靜下來。
不對。
泰爾斯看着卡莎和琪娜激情澎湃又毅然決然的姿勢,狠皺眉頭。
奇怪。
他死死盯着這兩位連瓦倫西亞嬤嬤來了都挑不出毛病的大家閨秀。
雖然兩人還是一樣默契十足,一句話各說一半……
但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然而兩位卡拉比揚小姐妝容得體,姿態端莊,目不斜視,平靜又坦然地承受着王子狐疑的打量。
嗯?
泰爾斯突然靈機一動。
“別緊張,米拉不在這兒,”泰爾斯咳嗽一聲,“她另有要務。”
話音落下,姐妹倆雙眼一亮!
她們對視一眼,齊齊吐出一口氣,啪地一聲收起摺扇。
“嗐,早說嘛,省得塞那麼多防護墊……”
“害得人家連餐點都不敢多吃的說……”
“這姿勢真是勒死我了……”
“應該換雙好走的靴子……”
“嗨呀,小皮鞭沒帶總感覺不對……”
“還有我那可愛的鐵釘靴……”
沃拉領的惡魔雙胞胎一人揉着腰部,一人捶着小腿,表情誇張,動作隨性,不再有方纔惺惺作態的感覺。
泰爾斯再度咳嗽一聲:
“那個……”
但不等他說完,卡莎立刻擡頭,笑靨如花:
“哦,我心愛的殿下!”
琪娜眉毛一挑,連連嘖聲:
“啊,我可人的王子!”
泰爾斯眯眼頷首,屈肘支起腦袋等待。
我就說嘛……
少了點什麼。
“風雨飄搖的時代裡,他孤獨地坐在領導者的寶座上……”
“廢寢忘食殫精竭慮,護佑着所有人的福祉……”
卡莎和琪娜一來一回,聲情並茂:
“唯獨忘了他自己的終身大事,個人幸福……”
“既令人心折,又惹人憐愛……”
“叫我們日思夜想,何以忘懷?”
兩位少女眼神悲苦,聲色淒涼:
“唯有默默相伴!”
“誓死追隨!”
“縱有陰陽分隔……”
“我也此生不忘!”
見此情狀,泰爾斯搓了搓下巴,長聲嘆息:
對嘛,這纔對味兒。
這纔是他認識的惡魔雙胞胎嘛。
在兩姐妹的悠長和聲中,泰爾斯咳嗽一聲,強行打斷:
“很好,我猜你們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嗯,不用奇怪我臉上的傷……”
毫不意外,他又被打斷了。
“噢喲,我可憐的小乖乖,這世界太難太壞……”
“前有怪人惡女讓他威風不再。”
“後有謠言紛紛令他深受其害。”
“嘔心瀝血只換得遍體鱗傷。”
“昔日名城也變得蕭條破敗。”
卡莎原地起舞,作搖搖欲墜心碎狀,琪娜適時地掏出血紅色的花瓣,漫天拋灑:
“可他依然一心向上,奮力掙扎……”
“若這就是賢明統治要付出的代價……”
“那就願落日賜下他冰雪聰明的賢內助……”
“讓愁苦終日的努力少年笑顏再開!”
兩姐妹嗖地收起舊摺扇,抖開不知從何而來的新摺扇,上面同樣寫着漂亮的花體帝國文,左書“此身許國”,右寫“亦可許卿”,展現在泰爾斯面前。
泰爾斯嘆了口氣,硬着頭皮繼續:
“因此,現在的翡翠城,有那麼一小撮人——以詹恩的妹妹爲首——反對我的統治,給我找麻煩拖後腿……”
但卡莎和琪娜似乎還沉浸在雙人小劇場裡,淚眼茫茫地爭辯:
“等等,姐妹,你剛剛說的,是哪個賢內助?”
“你說是哪個?”
“真的讓我說?”
“好吧姐妹,那就兩個?”
“兩個!”
“哼!”
“切!”
咚咚咚!
“而我受夠了!”
卡莎和琪娜齊齊色變。
泰爾斯不耐煩地敲響桌面,提高音量,以打斷她們恐怖的疊加吟唱:
“是時候果斷出擊,解決問題,讓翡翠城迴歸常態了——你們支不支持我?”
兩位少女嗖地湊到一塊,扇子翻到反面(【身隨王子去】、【心予殿下知】)遮住嘴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嘖嘖嘖,姐妹,他居然問我們支持不支持……”
“當然支持!”
“封臣怎麼能不支持王子呢?”
“情婦怎麼能不支持情夫呢?”
“姐妹,這詞兒是這麼用的嗎?”
“咳咳,用法不對,但內容沒錯……”
“呀,姐妹,他還在偷偷看我們……好羞羞啊……”
“信我,姐妹,勿羞,這事兒就看誰更不要臉……”
泰爾斯不得不再度大聲咳嗽,把她們從雙人劇場的空氣小隔間里拉出來。
於是兩位少女正色回頭,一人目光霸道,一人羞澀難當:
“天啊,殿下,這問題您竟然還需要問……”
“可見我們平時親近得太少……”
“好教你知曉……”
只見卡莎和琪娜一左一右,甩開舞袖,聲聲泣血:
“我們爲愛無悔,至死不渝!”
“哼,讓希萊那個怪物醜八怪去死吧!”
“璨星必勝!”
“殿下最帥!”
啪!啪!啪!
泰爾斯忍着尷尬,全力捧場,狠狠鼓掌:
“好!很好很好!”
王子殿下襬着不止是嚴肅認真還是作態敷衍的表情,亦假亦真地道:
“那不如,就先從你們卡拉比揚下手吧?”
書房安靜了一剎那。
但是很快,卡莎面色大變,她花容失色,誇張地捂住自己的臉蛋:
“什麼?”
琪娜無比默契,同樣抽身攏手,顫抖發聲:
“什麼?”
“您要先從我們下手?”
“他要對我們下手!”
兩姐妹對視一眼,驚訝中帶着一絲激動:
“您終於要對我們姐妹下手了?”
“他終於要對我們姐妹下手了!”
“哎呀……”
“哎呦……”
她倆點了點頭,同步地左右搖擺,興奮出聲:
“好期待啊啊啊!”
砰!!!
“好了!夠了!”
泰爾斯一拳捶響桌面,捶得自己生疼的同時嘶聲怒吼:
“別再給我整這套了!”
“對對對,別整套了……”
“少點前戲,直接開始……”
“一定讓您又爽又夠……”
“從誰開始?上還是下?裡還是外?溫柔還是粗暴?”
泰爾斯的眉頭肉眼可見地擰出一個深溝。
但獄河之罪涌起,幫助他堆積起厚實的臉皮,拼死抵擋住對手既恐怖又不要臉的歌舞偏題攻勢:
“是因爲科恩,對吧?”
泰爾斯揉着自己的額側,咬牙道:
“因爲他,你們纔不得不這麼做。”
卡拉比揚姐妹一驚,連忙委屈捂嘴:
“當然不是!”
“我們是自願的!”
可是話題再次越走越偏:
“纔不是爲了哥哥的仕途前程,被迫迎合上官,獻身殿下!”
“爲了家族,把自己輸給霸道王子,簽下羞人親密又蠢蠢欲動的不平等合約!”
卡莎眨眨眼:
“嬌承恩澤,無力反抗……”
琪娜滿目期待:
“卻最終熔化了冰山王子的心……”
“再接過他不幸身亡後的王國……”
“成就一代鐵血女王!”
“噓!這個他不需要知道……”
“咳咳,對……誒,姐妹,可是現在的劇院不流行這種劇情了……”
“我知道,可是聽上去更興奮了不是麼?”
“是霸道王子還是鐵血女王的部分?”
“都是!”
“噫,你的想法好骯髒……”
“可架不住人人都喜歡!”
泰爾斯緩緩嘆出一口氣,開始習慣她們說話風格的他,自動無視了其中無意義的插科打諢,直奔主題。
“其實我可以理解。”
在兩人止不住的嘰喳聲中,泰爾斯沉聲道:
“科恩那個傻瓜,他出於義氣或者愚蠢,被矇在鼓裡,跟我闖進了復興宮,以至於觸怒陛下。”
或者說,陛下需要被這件事觸怒。
姐妹倆的嘰喳聲瞬間消失。
泰爾斯在地獄感官中清楚地看見,卡莎和琪娜的呼吸齊齊一滯。
但下一秒,兩姐妹就再度變臉。
“天啊,他真的拿傻哥哥來威脅我們!”卡莎一臉訝異和慌張。
“來了來了,悽苦女主被父兄出賣,不得不賣身救家,同邪魅狷狂的王子扯上關係……”琪娜一臉期待和驚喜。
其情感充沛,流變自然,可謂天衣無縫。
但泰爾斯早已不吃這一套:
“科恩畢竟是雙塔長劍的繼承人,這讓卡拉比揚家處境危險,而以我父親的性格,他不會放過這一點。”
更不會放過利用這一點的機會。
泰爾斯支起雙手:
“因此,作爲道歉和賠償,國王要求你們在這次翡翠城政變裡全力配合——例如在詹恩失勢的時候束手旁觀,乃至點頭默許,推波助瀾。”
泰爾斯眼神如刀,瞥了兩姐妹一眼
“所以你們,你們兩人就取代圖拉米·卡拉比揚伯爵,前來翡翠城,見證這場奪權政變。”
卡莎和琪娜齊齊愣了一秒。
兩人收起誇張的動作,迅速湊到一起,作寒冬取暖瑟瑟發抖狀:
“哎呀呀!”
“他突然變得好口怕。”
“又可口……”
“又怕怕?”
泰爾斯冷笑一聲:
“但說實話,翡翠城在王權壓迫下易主,你們不喜歡這樣,這也不符合雙塔長劍的利益,所以你們無精打采,消極辦事,這本無可厚非。”
下一秒,泰爾斯倏然擡頭,眼神直逼兩姐妹:
“直到我發現,你們,卡拉比揚這些日子裡做的,其實遠遠不止於此!”
卡拉比揚姐妹雙雙一顫:
“噫呀呀!”
“他的樣子,突然就精明強幹了!”
“又精明……”
“又強幹?”
“什麼強幹?”
“強幹什麼?”
砰!
泰爾斯冷着臉拍響桌子(“疼死我了。”——腦海中面無表情的小泰爾斯),攔下她們毫無內容卻別用有心的對話:
“你們兩個,從來到翡翠城的第一天開始,看似跟希萊·凱文迪爾水火不容……”
兩姐妹的嘰喳辯解適時響起:
“因爲確實不容!”
“有她沒我……”
“有我沒她!”
“除非您先發話?”
泰爾斯不受干擾,只是一心一意直面主題:
“你們看似關注吃喝玩樂,對政務漠不關心……”
“因爲翡翠城真的好吃又好玩嘛!”
“不然我們來幹嘛?”
“你以爲我們是鋼鐵男人婆嗎?”
“男人的事情有什麼好關心的嘛!”
泰爾斯咬緊牙關,腦子裡不斷回想這些天裡混亂不堪的翡翠城:
“你們也看似對我眼饞傾慕,百般討好……”
“因爲是真的好傾慕呀……”
“也因爲確實很眼饞……”
“恨不得討好之後,一口吃掉!”
“吃掉吃掉,吃幹抹淨!”
咚!
泰爾斯又是一拳,捶響屬於詹恩的桌子:
“還在選將會事變後站出來聲援我,支持我代理城主,攝政空明宮……”
“我們當然支持你啦!”
“難道要支持希萊那個賤人醜八怪嘛?”
“少年終將成王!”
“我們必是王后!”
“再繼承王的遺產——糟糕,又說漏嘴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甚至在方纔覲見時,表現得忠心耿耿,唯命是從……”
“我也不想這樣啊!誰願意在心愛的人面前這麼卑微……”
“雖然是姑娘家,可是也有尊嚴,也要矜持的嘛!”
“可是若不這樣,那要怎麼追到你嘛……嗚嗚……”
“如果不這樣……你連正眼看我們一眼都不願意,那怎麼辦嘛,嗚嗚……”
泰爾斯慢慢抓住了訣竅,在對方兩人引人注目的誇張表演中清理思維,冷靜開口。
“但在背地裡,你們一直在暗示、默許、縱容旗下的封臣和合作的夥伴們,對我接手空明宮後的各項統治事務暗中抵抗,陽奉陰違。”
泰爾斯眼神一冷:
“與詹恩結成同盟,反向而行,違抗王命。”
那一刻,原本還鶯鶯燕燕嘰嘰喳喳的兩位少女齊齊一靜。
但她們對視一眼,又一先一後配合出聲,乖巧可憐:
“怕怕!殿下說的東西太複雜了啦……”
“我們只是兩個天真無邪的少女……”
“我們啥也不懂,啥都不知道……”
“一心只想嫁個好郎君好夫婿好男人……”
“以便繼承他的遺產……呸呸!”
“我們是說,照顧他的生活!”
“讓他專心幹大事,立功業,成就男子漢大丈夫!”
兩人語畢,一臉傾慕地望着泰爾斯。
但泰爾斯已經找到了要點,他發現,兩姐妹插科打諢的主題開始向自己的方向傾斜。
“你們的父親,圖拉米伯爵是沃拉領的統治者,這沒錯。”
泰爾斯向後一靠。
“但事實上,很久以前,他就把許多事務——稅收、法務、工商、生產……特別是各種能來錢,能增收,跟舊式城堡田莊格格不入,卻跟新的商業貿易息息相關的生意業務,都交給你們兩個,卡莎和琪娜·卡拉比揚,來一手操辦。”
泰爾斯眯起眼睛:
“沒錯,不知從何時開始,你們——卡拉比揚家的惡魔雙胞胎——纔是沃拉領許多事務真正的主事者、掌權人。”
卡莎和琪娜,她們望着書桌後胸有成竹、好整以暇的泰爾斯,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而作爲南岸的三大支柱之一,卡拉比揚家又是翡翠城擴張發展所必不可少的一份子。你們的門生故吏,資金生意,遍及全城乃至全領:糧食、紡織、建材……這些涉及根本民生乃至戰略資源的行業生意,有相當一部分,在卡拉比揚家族的旗下,或者跟雙塔長劍合作。”
像科恩這樣離家出走的家族逆子,都能分到至少兩百五十金幣的零花錢……
泰爾斯搖搖頭:
“別的不提,本次翡翠城政變後的全城恐慌裡,響應得最歡的商號店家們,都跟你們,或至少跟你們旗下的生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卡莎收起摺扇,重新恢復了端莊嚴肅的坐姿。
琪娜冷笑一聲,左右活動着自己的頸骨。
正如預計一般。
“爭鋒晚宴上,你們旗下的商會,給我的衛隊免費訂做的禮服不是偶然,更不是爲了宣傳,”泰爾斯慢條斯理,“而是你們通過這些吃穿用度的業務,以‘資助’的方式,早早接近了我的人馬,摸清了我的底細——包括我家底多少,人脈多廣,部下如何,資源幾何,遇到危機和問題何以應對,究竟能從永星城得到什麼樣的支持和援助。”
泰爾斯擡起冰冷的目光:
“所以詹恩被迫下臺後,他的反制手段才顯得那麼順利高效又漂亮:財政、稅務、市場、治安、商貿、官吏、軍隊……似乎有人清楚地知道我的弱點和不足在哪裡,是以每一擊落都在我捉襟見肘的痛點上。”
卡莎和琪娜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
“因爲從選將會開始,那個坐在棋局對面,雙手死死握緊翡翠城,不讓我染指半分的棋手,就從詹恩,換成了你們。”
泰爾斯緩緩舉起手指,指向一人,再指向另一人:
“卡莎·卡拉比揚,琪娜·卡拉比揚。”
被指着的兩人沒有回答。
她們只是凝神靜氣,悄然平視着泰爾斯。
彷彿在等待畫師爲她們作畫。
“告訴我,自空明宮易主之後,海貿爲何逐日下跌?市場因何紊亂不休?各資源產業爲何信心受挫?各大權貴爲何人心惶惶?官署緣何無精打采?市井爲何謠言紛紛?甚至……前幾日那場讓無數部門焦頭爛額,讓我顏面盡失的蹊蹺大火,又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王子向前傾身,眯起眼睛:
“沃拉領,卡拉比揚家的——惡魔雙胞胎?”
書房裡極度安靜,落針可聞。
直到卡莎和琪娜緩緩扭頭,對視一眼。
琪娜微微一笑:
“討厭,姐妹,他又拿那個外號來說我們!”
卡莎捂嘴搖頭:
“雖然倒是沒有說錯……”
“啊姐妹你怎麼這麼說……”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等着她們把這一幕演完。
鐺!
卡莎冷冷一扇子敲響椅臂,驚得剛剛閉上眼睛的泰爾斯連忙擡頭。
“因爲他已經走到我們面前來了。”
聽了這話,琪娜的臉色也變了。
只見卡莎緩緩扭頭,惡狠狠地盯着書桌後的泰爾斯:
“這個有了個好爸爸,就總覺得自己很帥……”
琪娜極快地接過姐妹的話頭,冷笑連連:
“對我們的傾慕追求,覺得天生如此,理所應當……”
“看似很煩,很痛苦,很不耐,恨不得趕緊逃離……”
“實則很得意很享受很快活,還恨不得跟所有人炫耀“有妹子要倒貼我”的小崽子。”
只見卡莎和琪娜眯起眼睛,雙雙嘖聲搖頭,粗言穢語:
“他td終於開竅了。”
“等得jb老孃的筆都要乾了。”
泰爾斯眉頭一跳。
嗯?
這一刻,兩位卡拉比揚小姐笑顏如故。
可泰爾斯,卻在那兩對彎如月牙的眉眼裡看到了幾絲冰冷和死寂。
令人不寒而慄。
在不祥的寂靜中,兩位姑娘揮臂動腰,冷冷地抽出兩把深黑色的新摺扇。
扇骨硬朗,清脆作響。
展開的扇面上,正面朝向泰爾斯的,是卡莎和琪娜惡狠狠(還帶着小小的獠牙)的簡繪頭像,以及一前一後充滿南岸俚語風味的短句:
【叼你老尾。】
【吔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