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王牌
“翡翠軍團,鎮暴任務!”
得到公爵的命令,塞舌爾騎士大聲喝令。
“第一隊先清場,把擋路的參賽者都攆出去!第二隊圍住主持臺,下面那個黑甲的是硬點子,把他留給我!第三隊直接上臺去,把那個自稱公爵親戚的給辦了,不用太客氣!第四到第八隊,隔離人羣,搜捕同黨,不惜代價,做好見血的準備!”
看臺下的翡翠軍士們齊聲呼應,整齊劃一,這讓圍護着泰爾斯的衛士緊張不已,懷亞憂心忡忡地打量四周,想要找到隊伍陣線之間的缺口。
“不,詹恩,等等!”
希萊情急之下開口阻攔:“如果你興師動衆把事情鬧大,反而就坐實了費德里科的指控——”
“你又有什麼資格說話?”
詹恩瞬間回頭,目光冷酷,在泰爾斯和希萊之間遊移:
“這麼多年,你唯一擅長的就只有離家出走!”
希萊話語一滯。
但詹恩不再理會她,只是盯着遠處的費德里科,冷哼提醒:
“記得,塞舌爾,若犯人反抗……”
“是,大人,絕不容情。”塞舌爾嚴肅重複公爵的命令,大步流星地走向他的隊伍。
然而一隻手突兀搭上塞舌爾的肩膀,讓他的勢頭生生一頓。
“相信我,老朋友,”卡西恩出現在塞舌爾身後,神情憂慮,“爲了翡翠城好,現在不是伱表忠心的好時機。”
整裝待發的翡翠軍士們看到這一幕,紛紛猶疑地望向彼此。
希萊和泰爾斯都鬆了一口氣。
“你早已不是翡翠軍團的一員了,卡西恩,”塞舌爾望着前方,卻看也不看老朋友一眼,“放手,否則你會比上一次輸得還慘。”
話音落下,塞舌爾姿勢不變,可泰爾斯卻覺得獄河之罪微微一跳!
待命的軍士們預感不對,一隊隊地攏靠上來,隱成包圍之勢。
“也許吧。”
卡西恩輕輕蹙眉,卻未曾放開手:
“但是我一個人輸,總好過一座城輸。”
那一瞬間,兩人未曾面對彼此,卻隱隱讓旁觀的泰爾斯眼睛刺痛。
“我就說嘛,他們一定有舊怨!”泰爾斯身後,D.D一拍巴掌,自得地對同僚們道。
卡西恩的話讓塞舌爾眉頭一皺,他環視全場:只見競技場內的觀衆們全都面朝公爵看臺,無不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氛圍甚至比觀賞比武時還要熱烈。
塞舌爾遲疑了幾秒,重新望向鳶尾花公爵。
“我說過了,塞舌爾,”詹恩沒有低頭,眼神不離費德里科,“若有阻攔者……”
“詹恩!”希萊厲聲道。
“詹恩,冷靜!”
泰爾斯扒開想把他重新拉到身後的懷亞,加入對話:
“別忘了,你依舊是公爵,依舊是此刻掌握主動和優勢的一方,遠不到魚死網破的地步,而那邊那傢伙就算說得天花亂墜,也不過是一個半途闖進選將會,信口胡言的——”
“正因如此!”
詹恩不客氣地打斷他:
“以雷霆手段鎮壓他,不留任何後患,這就是最簡省的法子!”
他言罷一頓,直接粗暴:
“還有恕我直言,這幹你屁事!”
泰爾斯頓時啞口無言。
好吧,小花花這是,之前的氣還沒消?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有意見,但是拜託,哥哥,冷靜下來,找回你的理智!”
希萊的表情糾結了一會,但她最終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說出的話讓詹恩不由蹙眉:
“選將會的客人不止有你的封臣,還包括城外諸鎮的外臣,王國外領的貴族,十三望族的賓客,大海彼岸的來使,有資本遠行的商人旅人學人,包括鳶尾花家族的鄰居、盟友、商貿夥伴、競爭對手……”
“還有敵人。”泰爾斯忍不住加了一句。
“比如你?”詹恩回頭怒視泰爾斯,逼得後者不得不舉手後退。
圍着看臺的翡翠軍士們與泰爾斯身邊的星湖衛隊本就互存敵意,劍拔弩張,眼見彼此主人再度爆發矛盾,雙方都悄然按住武器。
“而他們都在等着看你的好戲!”
希萊揮手示意泰爾斯別添亂:
“詹恩,他們想看看你要上演的,究竟是一樁無傷大雅,只需照章辦事就能處理的治安瑣事……”
“還是一起茲事體大,非得動員軍隊以鎮壓的政治風暴。”泰爾斯補充道。
“所以別再被——別再看那個小屁孩了,老孃我纔是你妹妹!”希萊一臉怒容,把詹恩的殺人眼神從泰爾斯身上拽回來,“我說到哪了……所以別再被敵人耍得團團轉!你吃的虧還不夠多嗎?”
面對雙方接連勸阻,詹恩一聲不吭,只是怒目圓睜,呼吸急促。
就在此時,阿什福德管家慢吞吞地走上看臺,在公爵身後輕聲耳語了幾句。
詹恩眼神一動,輕輕扭頭。
泰爾斯同樣轉過頭去,這才發現,鄰近看臺上的貴族和封臣們紛紛離座,他們之中有人急匆匆地尋找出口退場,也有人朝着公爵這邊而來,有人向詹恩遣僕問安,也有人暗召侍衛自保,有人義憤填膺聲討小人,也有人喊着口號勤王救駕,甚至有人大聲呼喚泰爾斯王子的名字,但無論哪一種,都給維持秩序的警戒官和綠帽子們以極大的壓力。
而整個競技場的目光,此時此刻都聚焦詹恩一人。
鳶尾花公爵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嚥了咽喉嚨。
“看到了嗎?”
希萊向阿什福德點點頭,對哥哥道:
“他巴不得你在衆目睽睽下派人去逮他,甚至殺他!這就是他的目的!”
詹恩死死盯着堂弟,目眥欲裂,一言不發。
“對的,記得安克·拜拉爾和他的決鬥嗎,”泰爾斯忍住心中的疑惑,幫腔道,“敵人在逼你做選擇,衝動之餘痛下殺手,成爲一個默認污名的不正公爵,還是——”
“你說完了嗎?”
詹恩冷冷打斷他:
“這麼關心我們,殿下,我還以爲你纔是南岸公爵呢!”
泰爾斯不由一頓。
另一邊,塞舌爾和卡西恩的對峙還在持續,周圍的氣氛越發緊張,軍士們下意識地手按武器,做好戰鬥準備,不明所以的星湖衛隊則夾在中間,忐忑不安,做好局勢有變就優先自保的打算。
這奇怪的一幕,引發了更多觀衆的好奇與猜測。
“想想看,詹恩,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利用錯誤引導,讓你自覺或不自覺地去掩蓋命案,從而以此爲據,把它們栽贓到你身上……”
泰爾斯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
“那我們就必須假設,包括掩蓋命案,你後續的一切反應都已經被他們預先算計好了,包括你現在所謂的雷霆手段!而他們一定布好了更多陷阱在前方等你!”
詹恩沒有說話,但他的拳頭卻緊攥不鬆。
“那可是費德里科!你們從小一塊長大,一起上學,甚至共享老師!”希萊點頭警告道,“他太瞭解你了!記得小時候那個打碎的花瓶嗎?”
詹恩表情微動,他依舊盯着費德里科,但眼神中的怒火卻漸漸平息。
好幾秒後,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南岸公爵深吸一口氣。
“稍候,塞舌爾,先看看情況,”詹恩輕聲下令,“還有你,卡西恩,放開他吧。”
臺下,卡西恩微微一笑,放開搭在塞舌爾肩膀上的手,後者緊緊皺眉,最後還是不甘心地揮手,示意整隊完畢的軍士們稍候。
希萊鬆了一口氣,她在哥哥看不見的角度對泰爾斯點了點頭。
“而且……”
泰爾斯眼見有戲,連忙轉換話題,他望着費德里科,講出心中疑慮:
“從一次次的復仇謀殺,到錯誤引導,再到栽贓嫁禍,這個費德里科做的所有事,就僅僅是爲了此時此刻,現身指控你嗎?”
詹恩眼神一動,緩緩擡頭:
“什麼意思?”
“反正我不相信他僅此而已。不,以我對秘科的瞭解,費德里科一定有後手,”泰爾斯搖搖頭,斬釘截鐵,“他相當危險,絕不僅僅只是另一個以生命換公道的安克·拜拉爾。”
詹恩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但就在此時,費德里科再度開口,向整個競技場喊話:
“怎麼了,堂兄,你還在猶豫什麼?”
他看着詹恩和整裝待發的翡翠軍團,哈哈大笑:
“還不趕緊催促你的狗腿子們,翡翠軍團也好,血瓶幫也罷,警戒官也好,還是哪兒哪兒來的僱傭兵,抓緊時間把我碎屍萬段,沉海掩埋,以掩人耳目?”
詹恩眉毛緊皺。
“就像你對一切異見異己者所做的那樣——殺人滅口,就能解決問題?”
費德里科話音落下,觀衆們議論紛紛,整個競技場的雜音湊集一塊兒,愈發混亂。
越來越多人看向滿布全場的“綠帽子”——既有士兵專注本職,維持秩序,也有人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只等上級一聲令下——們,注意着他們的武器,眼神裡同時露出忌憚和期待。
詹恩原本緩和的表情再度收緊,他皺起眉頭:
“塞舌爾——”
但公爵的命令還沒來得及出口,主持臺上的費德里科就話鋒一轉:
“那就不必操心了,我行行好,幫你一把!”
只見費德里科探出身子,向着全場大聲宣告:
“聽好了,翡翠城!在落日女神的見證下,我發誓,索納·凱文迪爾之子,費德里科·凱文迪爾,在此束手就擒,絕不反抗!”
費德里科話音落下,詹恩和泰爾斯、希萊三人齊齊一怔。
不止是他們,塞舌爾、卡西恩、懷亞……無數人都愣住了。
“看啊,堂兄!”
費德里科怒吼道:“爲了正義和真相,爲了公道和律法,我敢把性命交託你手!”
“只是你,弒父的懦夫,你敢當着我的面,當着整座翡翠城,當着落日與皓月之光,直視我的眼睛嗎?你敢嗎?詹恩·凱文迪爾?”
下一秒,全場的議論聲“譁”地一下增大,彷彿越滾越大的雪球終於爆裂開來。
“他是說真的?束手就擒?”
“別啊,我還期待着一場大戰或者刺殺呢!”
“這麼愚蠢啊……”
“不,此舉相當聰明……”
“聰明啥啊,如果我是詹恩公爵,就趁機一刀宰了他,一了百了……”
“你以爲公爵跟你一樣蠢啊?”
“別磨蹭了,快走!”
“該死……那個出口也不讓人走,有綠帽子守着……”
“不,別跟他們吵,這情況,他們一句‘疑爲叛黨’就能殺了你,都沒處說理去……”
“這是爲什麼?他要……投降?”希萊喃喃道。
“是他看到你猶豫了,不再打算當場擊殺他了,”泰爾斯猜測道,“所以改換策略,要打持久的消耗戰?”
詹恩目光沉浮,表情不定。
“騙鬼去吧,”星湖衛隊的陣容裡,摩根恨聲開口,“那逃犯少爺費了老大勁,再加一個極境高手四處衝殺,纔上到主持臺露個臉,這就‘束手就擒’了?”
“我也不信,”哥洛佛贊同道,“除非他先讓那殺手投降……”
但殭屍的話語突然一滯。
“奇怪了。”他疑惑道。
包括泰爾斯在內的衆人注意到不對,紛紛定睛一看:
不知何時,那位曾經一路突圍把費德里科護送上主持臺,又把守在臺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黑甲戰士……
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呢?他人呢?洛桑二世呢?”米蘭達反應過來,她兩步攀上欄杆,看着遠方主持臺下空空蕩蕩的臺階,驚愕不已,“什麼時候不見的?”
一瞬之間,包括原本圍在主持臺下的警戒官和衛兵們在內,所有人爆發出一陣驚呼,彷彿他們也纔剛剛發現:守在眼前的敵人不見了。
“我不知道,難以置信,”保羅難以置信,四處張望,“我一直用‘天瞰法’注意那邊的動靜,這是博茲多夫家從‘射日者’處學到的法門,最擅鎖瞄獵物,按理說不可能突然失去目標……”
“‘按理’說,”懷亞拿出筆記,凝重地記錄起來,“但別忘了,有關洛桑二世的一切都違背常理。”
看到這一幕的泰爾斯同樣驚疑。
他就那麼消失了?
奇怪,又詭異。
這是計劃好的嗎?
“等等,若失去高手的保護,”保羅望着遠處,若有所思,“那這個費德里科不就……”
下一秒,沒有了最大的阻礙,主持臺下方苦着臉的警戒官和衛兵們終於如夢初醒,瞬間變得精神百倍動力十足,他們咋咋呼呼地衝上主持臺,撲向費德里科!
而費德里科很是配合地舉手,只是還未來得及跪下,他便被好幾個警戒官狠狠撲倒,接踵而來的無數毆打和壓制。
“立刻投降!”
“放下武器!”
“不許動!”
“舉起手來!”
“離開傳聲筒!”
“待在原地!”
一時間,混亂的呼喝和警告聲此起彼伏,經過傳聲筒,傳遍了整座競技場。
“能一路殺出參賽者重圍,再擊倒這麼多衛兵,”哥洛佛陰沉着臉,打量着主持臺下方的幾個出口,“那應該就是洛桑二世了吧?他就這麼丟下僱主,夾着尾巴跑了?”
“僱傭兵的忠誠。”摩根呸了一口。
“呼,得虧他跑了,”D.D慶幸不已地鬆了口氣,看見大家的眼神後他連忙一抖,雄赳赳氣昂昂,“我是說,竟然教他跑了!否則我們可不會放過他……”
“那我們現在去追?”涅希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其餘人彼此對視,你看看我身上的繃帶,我望望你手上的傷口,大家紛紛默契地扭過頭,沉默不言。
“我們,還是以殿下的安全爲先吧。”米蘭達嘆了口氣。
“啊,那衛隊的榮譽怎麼辦?要是恐,要是馬略斯長官醒過來……”涅希難以置信。
“事實上,”D.D嚴肅地打斷他,“這正是爲了衛隊的榮譽。”
衆人沉默下來。
很快,警戒官和衛兵們的身影佈滿了整個主持臺,主持臺上的血色鳶尾旗被粗暴揭下,彷彿在昭示這一場意外接近尾聲。
“趴下!趴下!”
“不,跪下!”
“慢一點,手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抓住他了!”
“按住按住!”
“綁起來!”
“要塞住他的嘴嗎?”
“不,這麼多人看着呢……你們別打了!”
“我們是警戒官,根據翡翠城律法,你有權爲自己辯護,接受審判……”
局勢發生了戲劇性變化,激起觀衆們的新一輪議論,競技場裡的聲音重新變得混亂嘈雜。
“我不明白,這位費德里科少爺搞出這麼大的事,”保羅問出許多人的疑惑,“卻就這麼舉手投降?那個殺手算是他最強的打手,也是保證安全的最大籌碼了吧?就這樣輕易放走了?”
對。
泰爾斯也皺起眉頭:對方大鬧競技場,以最惡毒最可怕的罪名指控現任公爵,現在卻……
束手就擒?
“不,恰恰相反,他抓住了自己最大的籌碼。”米蘭達望着遠處的費德里科,若有所思。
“至少他保住了性命。”哥洛佛不屑道。
“可是……”保羅欲言又止。
可是這說不通。
泰爾斯點點頭,在心底裡接過他的話。
對,也許費德里科此舉能自保性命。
迫於壓力,詹恩不會殺他,至少不會當衆殺他。
可他難道不知道,若自己這樣落入空明宮手中,就毫無勝算了嗎?
泰爾斯下意識轉頭:詹恩觀察着場中局勢,眉頭起伏不定,不知所想。
“他還真的投降了……”希萊難以置信,“詹恩,你打算怎麼做?”
詹恩毫無表情地望着主持臺上的混亂,但很快,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令:
“塞舌爾,任務取消,讓翡翠軍團各回崗位,繼續維持秩序吧。”
塞舌爾一驚:
“可是大人,這個犯人罪大惡極……”
“喚來切爾基少尉,讓他帶警戒官出隊,押犯人過來,”詹恩不容他反駁,“記得注意素質,態度和動作都斯文點,不要驚擾了觀衆。”
塞舌爾欲言又止,但卡西恩對他搖了搖頭。
“派出你最精幹的追蹤手,”詹恩繼續道,“去追那個跑掉的高手,哪怕逮不住,也得搞清楚他的行蹤去向。”
塞舌爾沉默了幾秒,還是轉過身,喚人下令。
“阿什福德,讓主辦的商家們幹活,安撫觀衆,調節氣氛,選將會勝負未分,是時候該準備下一場了,”詹恩冷靜地一一發布命令,“還有,召集在場的封臣和貴賓們過來,他們需要一個解釋,或者說,他們需要‘正確地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而非不必要的猜疑。”
管家微笑點頭。
“很好,詹恩,”看見哥哥恢復理智,希萊頗爲欣慰,“別忘了你是誰,我們是誰——別讓他的胡言亂語影響你。”
她深吸一口氣:
“記得:凱文迪爾不以敵亡。”
但詹恩什麼也沒說,他只是望了妹妹一眼,目光復雜。
“那你準備怎麼做?扔他進監獄,還是公海?”泰爾斯問道。
詹恩回頭剜了他一眼。
“那傢伙,他以爲自己能壞我名聲煽動公衆,以爲自己抓住了最大的籌碼,纔敢從幕後來到臺前,”詹恩目光鋒利,冷哼連連,“但他也忘了自己最大的劣勢。”
泰爾斯眼神一動。
“這裡是翡翠城,而他走進了我的棋局,”詹恩冷冷道,“就得遵守我的規則。”
沒錯。
詹恩的規則。
以詹恩在翡翠城多年的影響力、掌控力和統治力——無論是簡單粗暴的一紙絞刑執行令,還是複雜的一系列政治法理操作,甚至是精巧的輿論引導操控,便任費德里科如何舌燦蓮花煽動公衆,如何有理有據名正言順,最終也勢必一敗塗地。
這個道理——泰爾斯心事重重地看向費德里科——他不知道嗎?
爲什麼……投降得這麼幹脆?
場中,主持者顫顫巍巍重新站上臺,不情願地(多虧了那幫站在臺下的警戒官)用盡量平和的嗓音,提醒着觀衆和選手們,選將會因故中斷,現在重新開始。
但早已沒有人在意比武了。
警戒官和翡翠軍團的隊伍重新流動起來,他們喝退人羣,維持秩序,繞着競技場開出一條通路,將犯人押往公爵看臺。
被五花大綁的費德里科鼻青臉腫,狼狽不堪,押送他的隊伍每路過一個看臺,觀衆都無比激動,人們或踮起腳跟伸長脖子,或大呼小叫向前擁擠,爭相一睹大鬧選將會的罪魁禍首。
氣氛彷彿又回到了意外發生之前,參賽者們激烈相爭的時候。
押送的路上,費德里科安靜而順從,沒有大叫抗議也沒有掙扎反抗,但隊伍越來越近,公爵看臺上的衆人卻越發緊張。
“戒備!留意人羣!”塞舌爾高聲喝令,翡翠軍團齊聲應是。
“奇怪,他真就沒有絲毫反抗。”D.D看着押送隊伍裡的費德里科,悄聲對同伴們道。
“也沒有突然扔出一個鍊金球,驚喜全場。”懷亞全神貫注。
“沒有刺客蹦出來。”哥洛佛警覺地掃視周圍。
“沒有埋伏已久的同黨。”摩根道。
“重量級的觀衆人羣裡,也沒有人配合呼應,煽動情緒。”保羅關注着貴族看臺。
“沒有轉折,沒有意外,比冥夜神殿的舞臺劇還無聊。”涅希失望嘆息。
“所以,這逃犯少爺做了這麼多,就爲衝上主持臺吼一嗓子,給公爵潑髒水?”摩根不屑道。
“那他就太天真了,”保羅道,“縱然事情鬧得再大,一旦被翡翠軍團抓住,他就沒招了,”
“愚蠢,”哥洛佛搖搖頭,“潛藏暗中纔是他最大的優勢,結果現在,他任由翡翠城宰割了……”
“但他看着還是一臉自信的樣子,我總覺得有問題。”懷亞摩挲着自己的筆記本。
“唉,凱文迪爾家的人都是這個樣子,”D.D聳聳肩,“我懷疑他們有祖訓:無論心裡多慌,臉上一概面癱。”
“除非他還有後手。”米蘭達突然發聲。
衛隊衆人齊齊轉向她。
米蘭達望着費德里科,嚴肅道:“更糟,也更有力的王牌。”
懷亞若有所思:“就算他被翡翠軍團逮住,被送進監獄,也渾然不怕,有恃無恐的王牌?”
沒錯。
默默聽着這些的泰爾斯同樣懷疑。
一張王牌。
“那麼……”保羅沉思道,“那張王牌在哪裡?要怎麼打出來?”
米蘭達搖搖頭。
“不知道。”
米蘭達提醒星湖堡的衆人:
“但此事必定籌謀已久,他不會輕易認輸的,即便舉手投降,其中也可能有蹊蹺。”
沒錯。
聽了他們的話,泰爾斯左右張望。
他想要找到某些熟悉的身影,或嗅出熟悉的陰謀氣息。
絕沒有這麼簡單。
按照經驗,費德里科一定有更多的籌碼,更大的陰謀,更得力的手段。
足以擊倒詹恩的殺手鐗。
而非僅僅是一次現身,一句指控,一面旗幟。
如此,方纔符合凱瑟爾和王國秘科的風格。
只是,在哪裡?
是什麼?
另一邊,經過重重關卡,翡翠城的一衆封臣和貴族們,包括許多重量級貴賓都被請到公爵看臺,泰爾斯和詹恩都不得不約束部下,劍入鞘,刀背刃,努力營造出一派和和美美的氣氛。
“抱歉,家仇外揚,掃了諸位的興致。”
詹恩轉過身,面對賓客們,露出微笑:
“翡翠城對此抱歉萬分。”
公爵發話,溫和親切,封臣和來賓們面面相覷。
“無妨,公爵大人,”首先發聲的是來自不朽議會的議員,血族揚尼克,只見他優雅一笑,爲事件定調,“誰家還沒幾匹害羣之馬呢?”
他的話迎來許多人的附和。
“翡翠城形勢大好,盛世繁華,外部勢力見了眼紅嫉妒,”一位蒼老的直屬封臣哼聲道,“自然少不了蒼蠅蚊子嗡嗡作響。”
“至聖塔拉爾有言,家醜不相避,方爲至親,過失不相隱,是爲摯友,”叢衆城的來使謙卑回覆,“我們的篤蘇安塔拉爾與公爵大人相交莫逆,些許插曲,不在話下。”
“事實上我還挺享受的,比往年的吹吹打打有意思多了,”泰倫貿易邦的特使哈沙摟着自己的妾侍,哈哈大笑,“當然咯,有啥需要吾邦相助的,公爵你只管說!或者,明天的關稅會議上……”
“治安不嚴,吾城之過,”詹恩及時打斷他,笑意盈盈,“有關部門正在跟進補救,諸位稍安勿躁。”
面對這些賓客,詹恩一一寬慰,諄諄迴應,言辭間滴水不漏,彷彿方纔的風波不存在。
看得泰爾斯連連皺眉。
“看來,無論封臣還是合作伙伴,乃至競爭對手,”米蘭達皺着眉頭,“冠冕堂皇也好,居心叵測也罷,他們都沒有理由去支持一個失位已久,敗逃多年,既無權勢也無利可圖的亂黨之後。”
“更別說城裡的審判廳、警戒廳、市政廳……”保羅嘆氣道,“這位凱文迪爾的旁支少爺,他的煽動和指控蒼白無力,除了一場熱鬧,什麼也不是,事實上,當他放下武器遣走保鏢,自甘入彀的那一刻,他就輸了。”
是麼。
泰爾斯陷入沉思。
費德里科,他真的輸了嗎?
如果他真如自己所想,是來扳倒詹恩的……
那就只有這樣嗎?
那他還在等什麼?
秘科還準備了什麼?
凱瑟爾五世還打算做些什麼?
更高的諭旨?出人意料的證據?排山倒海的民意?潛入內部的內奸?大兵壓境的外敵?
還是別的什麼?
什麼能讓他一舉翻盤的籌碼?
在泰爾斯苦苦思索着的時候,費德里科終於被順利而平穩地帶到公爵看臺。
“您要怎麼對付他,大人?”海狼船團的船主坦甘加盯着越來越近的費德里科,嘿嘿一笑,摩拳擦掌,“要我說,交給我,帶到海上去看看永世鯨……”
“翡翠慶典乃是大好的日子,歡慶喜樂,”詹恩微笑攤手,迴應賓客,“諸位,誰說我要殺人了?”
他轉身步下臺階,向臺下的費德里科而去。
“相反,我要給他應得的待遇,”翡翠軍士們在人羣中清出一條道路,讓詹恩走向犯人,“畢竟,他也算是凱文迪爾,流着鳶尾花之血,更身爲翡翠城子民。”
在封臣和賓客的一片同意和讚許聲中,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同樣步下臺階。
眼見塞舌爾和卡西恩隨侍兩位凱文迪爾身側,懷亞一驚之下,連忙招呼衆人跟上泰爾斯,列出隊形,努力擺出王子的排場。
“許久不見,費德。”
在一衆來賓甚至一整座競技場的注目下,詹恩神態自若,俯視跪在地上被捆得嚴嚴實實,毫無掙扎可能的費德里科:
“你瘦了。”
滿面血污的費德里科想要起身,卻被後面的看守死死摁住,他嘿嘿一笑:
“如果你死過一次,堂兄,你就會發現,減重其實沒那麼難。”
希萊看着眼前的犯人,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費德,你……爲什麼?”
費德里科轉過頭。
“啊,塞西莉亞,無辜又天真的妹妹。你還真是長大了不少,對吧,”他的笑容帶着嘲諷,“亭亭玉立,等着成爲又一名凱文迪爾王后?”
希萊皺起眉頭:
“我以爲你死了。”
“那你以爲得沒錯。哦,泰爾斯殿下,”費德里科轉向泰爾斯,眼前一亮,“慕名已久,終得一見……請收下我的謝意,感激不盡!”
他用盡全力,以跪姿鞠了個別扭的躬。
泰爾斯眼神一動:
“爲何?我和你素不相識。”
費德里科失聲而笑——相比起詹恩的禮貌而完美的笑容,費德里科的笑更加張狂。
“確實,但若非託殿下之福,我恐怕永無迴歸翡翠城的這一天,”他目光灼灼,“我自然要大力感謝您。”
“詹恩大人!”
十三望族的族長之一,澤地的拉西亞伯爵越衆而出,義憤填膺,尤爲特殊:
“據我所知,費德里科·凱文迪爾本就是叛徒,當年逃過一死,如今還冥頑不靈,本性難移!大人,請您立刻下令,誅殺此賊!”
費德里科不屑冷哼:
“叛徒也有臉說別人?”
拉西亞伯爵面色一變,破口大罵,被長子死死拉住。
詹恩一邊安撫伯爵,一邊卻目光遊移,看向拉西亞伯爵身後的兩位少女。
下一秒,兩位少女對視一眼,肅穆擡頭:
“卡莎·卡拉比揚,提請守護公爵,嚴刑峻法,以正視聽。”
“雙塔長劍的琪娜,建議詹恩大人,斬草除根,切忌心軟。”
嚴肅的姐妹倆眼神精明,雙雙揚手,默契地打開兩把摺扇,一書“唯命是從”,一銘“忠誠不二”。
泰爾斯聽見身邊的希萊不屑哼聲。
眼見兩大封臣家族表態,詹恩終於露出了笑容。
“哈,智慧在左,長劍向右,”費德里科諷刺道,“而卡拉比揚總在中間,你們知道像什麼嗎——牆頭草。”
卡拉比揚的雙胞胎不慍不惱,露出近乎一模一樣的笑容。
“夠了,費德里科·凱文迪爾。”
詹恩叫出堂弟的名字,正氣凜然。
“作爲假死潛逃的罪犯,你鼓起勇氣自首投案,這值得敬佩,但另一方面,你頑固不化,堅持……”
“說完了麼,堂兄,詹恩大少爺?”
費德里科一口打斷他,滿臉不屑:“是走個流程去監獄,還是直接上船出公海?”
詹恩神情一緊。
“以落日、國王和凱文迪爾先祖的名義,你所訴之事,無論是對索納叔父之死的疑惑還是這幾日裡的命案,翡翠城都會查清真相,在整個王國的見證下,還你公道,以及最公正的審判。”
“審判?你,堂兄,你要給我審判?”費德里科嗤聲道,像是聽見最荒謬的事情。
“不是我,而是翡翠城。”
詹恩寒聲道:“無論是十一年前煽動暴亂,致禍無數,還是十一年後冥頑不靈,作亂不止。”
費德里科失聲而笑:
“那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詹恩搖搖頭:
“別急,你會得到應有的下場的——翡翠城自有法度,不容居心叵測之徒,借違法之舉顛倒敗壞。”
封臣中響起一片附和贊同之聲。
費德里科聽了詹恩的話,哈哈大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爲何如此得意,如此勝券在握,堂兄……”
他慢慢掃視眼前的每一個人:
“因爲我終究落到了你手裡,落到你的監獄裡,你的法庭裡,你的官署裡,落到你一力打造,一手遮天的權力體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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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德里科呸了一聲:
“你有的是合法合規又虛僞至極的手段來對付我,顛倒黑白栽贓嫁禍,而我自投羅網,毫無勝算,只能是百口莫辯,一敗塗地。”
他掙扎着想要站起,卻一次次被看守摁倒,最終只能憤怒嘶吼:
“而只要詹恩·凱文迪爾仍舊還是城主,是南岸公爵,是鳶尾花的主人,對我的這場審判,就不可能公正!”
泰爾斯看着費德里科的樣子,心中疑惑更甚。
他在做什麼?
既無辯解,也無反擊,更無威脅……
有的只是……
悲慼的怨天尤人?
詹恩笑了。
“我明白,沒有罪犯會承認自己的罪行,就像沒有兒子會相信父親是壞人,但很可惜,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詹恩不慌不忙,有理有據,更顯得費德里科語無倫次,像是畏罪逃避。
“哈,在翡翠城裡,要論堂皇手段正經陽謀,”保羅在隊伍裡搖搖頭,低聲諷刺,“誰能玩得過位高權重的翡翠城主本人?”
是啊。
泰爾斯看着詹恩對費德里科的處置和定性,在心裡默默點頭。
一人對一城,怎麼可能不輸?
“就這樣?結束了?”涅希難以置信,“但是所謂的弒父奪位,栽贓嫁禍呢,就沒人在乎了嗎?公爵在人們心中的名聲……”
“詹恩公爵在位多年,統治穩固。而人們總是健忘的,短視的,利己的,現實的,”懷亞略略出神,“也許只要事不關己,而眼下的生活還過得去,還得堪忍受,那時間就會淡化一切。”
“拜託,別失望,開心點嘛,”D.D眉飛色舞,“至少我們不用發愁如何帶着殿下殺出翡翠城了。”
就在此時,米蘭達突然出聲:
“我找到了。”
懷亞一愣回頭:“什麼?”
“王牌。”米蘭達簡單回答。
星湖衛隊的衆人齊齊回頭。
“對,他的那張王牌,”只見米蘭達盯着費德里科,表情凝重,“那張能對鳶尾花公爵造成致命傷害的王牌。”
“真的?”
D.D來了興致,低聲追問:“哪裡?是刺客?還是證人?還是驚天大丑聞……”
“唯一的問題是……”
米蘭達沒有理會他,而是自顧自地開始檢查武器:
“那張王牌,想不想要被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