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去調查的地方不遠,但是……”
“龍霄城裡最近不怎麼太平,”大皮帶努着嘴,對科恩和米蘭達搖頭道:“你知道,摩拉爾王子失蹤了一個月,然後就傳來他在星辰的死訊,接着又是流言紛紛,男人們都摩拳擦掌等待徵召,準備去南方跟帝國人幹仗了。”
“緊接着又有消息說,不打了。”
“而今天,就在剛剛,星辰的王子進了龍霄城來道歉。聽聞星辰國王發了誓言,要是敢對他的兒子不利,那兩國就不死不休?”
科恩和米蘭達交換了一個眼神,前者眼裡是擔憂,後者則開始沉思。
“嘿,開什麼玩笑,來道歉就該有個道歉的樣子!北地人也是能被他威脅的嗎?”
“如果我是陛下,不管那麼多,先把那個王子吊死,再拉上全國的兵馬,打到永星城去,看看帝國人怎麼說!”大皮帶大咧咧地捶着桌面,不滿地發着牢騷。
“但那位王子只有七歲……過了新年才八歲。”科恩吞吐地道。
“七歲?”大皮帶撓了撓頭,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好吧……”
“反正各老大們都囑咐了自己的手下,這幾天收斂一點,有渠道的人收到風聲,說是努恩陛下對星辰很不滿,很快就要把那位……呃,七歲的王子給……你們知道的。”
米蘭達緊緊地皺起眉頭:是誰在散播這些流言?
是故意對王子不利?還是要挑起努恩王與第二王子的不睦?
“而且,陛下失去了自己唯一的繼承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現在是什麼心態,”大皮帶嘆息道:“先不提龍霄城的下一任大公和下一次選王了,沒準搞不好,努恩陛下先發起火來,唉……”
“你剛剛說,各位老大?是本地的幫會勢力?”科恩好奇地問道:“我聽卡斯蘭說,他跟城裡的各大勢力都有着聯絡?”
“是啊,卡斯蘭的面子很大,他當年可有種了,當着所有朝臣的面頂撞努恩陛下,因此被逐出了白刃衛隊,”大皮帶嘿嘿笑道:“但上到英靈宮裡的從事官,下到龍霄城帶着小弟混飯吃的大佬們,還是很尊重卡斯蘭……更別提他照顧、提攜的那麼多老屬下,無論升官發財還是離職退役的,都有他的人情在。”
“這就是爲什麼,卡斯蘭會讓你們來找我,”大皮帶點點頭:“我跟本地的勢力接觸很多,應該能幫上你們的忙。”
“在我們出發之前,請給我們講講龍霄城裡的勢力,”科恩臉色凝重:“這很重要。”
大皮帶看了看米蘭達,後者微微點點頭。
於是大皮帶攤開手:“好吧,我們分一個個區來……”
“首先是我們所在的區域——盾區和錘區住着龍霄城的原住民,也許窮,但這裡是格里沃和他兄弟們的地盤,你不會想招惹他們的。”
“格里沃……他是幫會首領?控制着這兩個區?”科恩警戒官遵循着職業的素質,追問道:“連當官的或者衛兵也不能插手?”
“不,不一樣,我是說,他畢竟不是領主也不是官僚,明面上沒資格管這兒的事兒,格里沃也不會特意去挑釁貴族或者當官的尊嚴,”大皮帶擺手解釋道:
“但格里沃在退役前是著名的老兵,所以在這裡威望很高,每當有事情發生——你知道,被外地人騙啦,本地人打架啦,某個貴族看上誰的女兒啦,誰家今年不好過冬啦,反正林林總總的事情都有他的人出面解決。”
“因爲他願意給貧民出頭,所以在盾區和錘區,很多人都願意相信他。而秩序官們公開說過,格里沃的存在是在幫忙穩定兩個最窮的破區,所以也很給他面子——雖然我認爲,這是因爲格里沃的服役經歷,他曾經是重劍步兵,很多老同僚現在都在上面,甚至內城和英靈宮裡做事。”
“格里沃沒有具體的幫會和屬下,但若是某個早上他往街上一站,說聲‘來點人手’,我敢打賭,至少有十幾打的好漢子會放下活計去幫忙,還有十幾打人一小時後就從城外趕來,如果再等到下午,他的人手就能組建一個大隊——而這些人裡一半都是在龍霄城的軍隊裡服過役的人,身強體壯,能吃能打。”
米蘭達皺起眉頭,而有警戒官經驗的科恩則點點頭,消化着本地跟永星城完全不同的幫會組織形式。
“至於劍區、弓區和鎧區,商人云集,貨品衆多,居民不少,利潤也足,所以有些複雜。”
“劍區的集市,都是從城外甚至更遠地方來的平民,甚至星辰的商隊在叫賣,那裡說話管用的人名叫烏拉德,他有官方的身份,就是管理龍霄城集市的秩序官,同時也有暗地裡的人手,但沒有格里沃那麼多,那麼強,”大皮帶搖搖頭:
“據說他跟星辰的黑街兄弟會有往來,做點灰色的小生意,靠着兩國之間的禁運令掙點油水什麼的——他出面的時候不多,但大家都挺怕他的。”
“黑街兄弟會?”科恩被這個名字激起了興趣:“他們的生意已經擴展到埃克斯特了?”
“是啊,好幾年前我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那時候要處理南邊的事情都得找血瓶幫。”大皮帶聳聳肩,表示無奈:“但某一天,兄弟會像是突然從地底冒出來一樣,大搖大擺地進了龍霄城,坐下來跟烏拉德還有格里沃談判,那時我們都以爲這些外來者、南方佬、帝國人要進來搶地盤幹架了。”
“但最後兩位大佬都沒說什麼,兄弟會也沒在龍霄城安家,只是本地生意裡開始多了兄弟會的渠道。”
“要我說,他們的生意這樣做,擴展得是快,但總不夠穩當,無論是烏拉德還是格里沃,都不怎麼相信他們——像這次,兩國一有開戰的風聲傳來,烏拉德就關了他的走私渠道,無論是兄弟會還是他們罩着的商人和生意,統統沒影了。”
“擴展得這麼快……”科恩眯起眼睛:“也許他們的目的不是穩當發展,甚至不是做生意或搶地盤?”
“嘿,不可能,”大皮帶毫不相信地笑笑:“不搶地盤,不爭利潤,不做生意的黑幫,那還叫黑幫嗎?”
“而在劍區的龍翼廣場,是康瑪斯的旅行商人,還有一些頭腦靈活的北地人不時雲集的地方——上到貴族領主下到亡命徒,那些人們都有辦法接觸到,再加上他們的貨物很招本地人的喜歡,所以這些地方的節奏都圍着他們轉,也產生了許多特殊的店鋪和地點,你知道,”大皮帶擺出一個“男人都知道”的猥瑣笑容,平行伸出兩手在空中像抓蘋果一樣來回抓了抓:
“軟乎乎和溼漉漉……”
科恩十分配合地低頭奸笑,而一邊的米蘭達則冷哼一聲。
“反正,一些康瑪斯人和北地人組成的商會,紮根在龍翼廣場。”
“弓區,特別是西馳大道沿路,則更奇特一些,簡單地說,就是別的區有的東西,弓區都會有一些,粗糙的工坊,小型的店鋪等等,而鎧區,則是大批的工坊和本地商鋪,這兩個區裡面的關係很亂,很難說有什麼勢力,但萬一有什麼事情,都是找一個遠東人居中調和。”
“遠東人?”科恩和米蘭達一起向大皮帶投去疑惑的目光。
“對,遠東人,一個叫顧的肉鋪老闆,十幾年前就在龍霄城紮根了,”大皮帶聳了聳肩,示意他也不明就裡:“他似乎沒什麼勢力,但門路很廣,從康瑪斯商人到北地人,甚至星辰人,都能說得上話——有什麼風吹草動,他也是第一個知道的,因此既是中間人,也在幹情報販子的活計。”
“至於箭區,矛區,斧區這些地方,得往上走好幾段路,能住在那兒的人都有權有勢,出行歸來都有衛兵巡邏,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哪怕混到一方大佬,到這幾個區去也得小心翼翼。”
“而卡斯蘭所說的地點,也就是你們此行的目的地,就在那個遠東人肉鋪所在的鎧區。”大皮帶道:“聽熟人們說,那裡最近來了一些生面孔,我想也許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那是克羅艾希在追查中遭遇伏擊的地方,米蘭達點了點腰間的劍柄。
“那個地點有什麼可疑的嗎?”科恩緊張地問:“比如發生過戰鬥?在夜裡,幾十個劍手之間的戰鬥?也許還有終結劍士?”
“戰鬥?終結劍士?”大皮帶沉吟了一會:“沒聽說,畢竟不是我們的地盤,消息不足。”
大皮帶呼出一口氣:“我建議你們去問問顧,他的地盤,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那遠東人——當然,你得花錢買情報。”
“好的,”米蘭達點點頭,表情凝重:“我們馬上出發。”
在大皮帶的囑託下,科恩和米蘭達走出他的屋子。
“龍霄城裡的街頭和地下勢力有些混亂,不比永星城的兩大勢力清晰明瞭,也沒有兄弟會與血瓶幫那麼強勢。”
“但這些纔是我們最重要的消息來源,畢竟災禍之劍隱藏在暗中,而混亂的局勢也讓我們有空子可鑽,”走在大街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們都在談論今天星辰王子入城的事情,科恩擔憂地摩挲着下巴:
“爲窮人出頭的大佬,半黑半白的走私者,唯利是圖的商會勢力,遠東的情報販子和中間人——可惜,泰爾斯王子的到來讓城裡的局勢越發緊張,這些本地人會更加謹慎收斂,也會更警惕外來者,我們要找起線索來估計不容易。”
“還是要去問問那個遠東人,”米蘭達目光一動,話題一轉:“你見過他,我們的第二王子?”
“當然!在羣星之廳裡,那個孩子面對着六大公爵時的表現……”眉飛色舞的科恩說着說着,話音突然一挫。
他意識到眼前的同期,米蘭達·亞倫德的身份,以及她的……父親。
“額……”科恩尷尬地摸摸頭:“總之他還不錯,璨星王室後繼有人應該是好事……”
“是啊,”米蘭達表情不變,她走過一家破舊的裁縫店,點頭道:“那孩子讓人印象深刻,在斷龍要塞時也一樣。”
泰爾斯·璨星,那個黑髮男孩的形象隨之出現在眼前。
他現在,應該就在英靈宮裡,和埃克斯特的統治者交涉吧。
而他,終有一日,會成爲我們的國王。
米蘭達眉頭一皺,右手的拇指與食指緩緩捏緊。
北境所效忠的國王。
相識多年的同期經歷,讓他們彼此瞭解甚深,科恩看着米蘭達的情況,不由得一聲嘆息。
“米蘭達,這幾天事情太急,一直沒來得及問你,可是,”科恩低聲道:“你還好嗎?”
米蘭達猛地擡起頭,目光射向科恩。
科恩左右張望了一眼,帶着米蘭達走到一面酒館的大招牌後,他表情猶豫,吞吐着道:“你父親的事情,我是聽老頭子說的。關於他跟那些埃克斯特人……”
“沒什麼可說的,人總要爲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米蘭達的反應快得連科恩都嚇了一跳,只見女劍士皺着眉頭,斬釘截鐵地道:“十幾年來,我見到他的時候不多,印象也不深,所以這件事根本影響不了我。”
科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真的嗎?
很久以前,他聽拉斐爾說過,眼前的這個女孩在血色之年裡都經歷了什麼。
也知道她早早就被父親送到了終結之塔。
但她現在……
“所以,”科恩訕訕地摸了摸頭,決定推進話題,他問道:“之後怎麼辦……我是說,我知道你有一大堆遠房的表親,他們也姓亞倫德,如果你父親被剝奪了爵位……”
“王國並不是沒有女公爵甚至女王的先例,”米蘭達的眼裡閃過厲色:“而我是真正的亞倫德,是北境守護公爵最正統也是唯一的繼承者,如那個叫泰爾斯的王子一樣——連凱瑟爾陛下也不能否認。”
儘管……這個姓氏太沉重。
科恩抿起嘴脣,臉上寫滿了擔心:“米蘭達,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
“我是你可信任的朋友。克羅艾希和米薩敦雖然是北地人,但這改變不了我們的情誼。你還有夏蒂爾老師,也許在要塞還有索尼婭勳爵。還有,拉斐爾那小子……”
科恩的聲音瞬間弱了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
警戒官話音一變,訕訕道:“總之,我知道你很強,無論劍術還是別的什麼,但你不需要一個人面對這麼多……”
但米蘭達銳利的目光瞬間投來。
“你這次回來,一直在刻意避開拉斐爾的名字——直到現在。”米蘭達眯起眼睛。
科恩臉色一滯,心中狂跳。
這傢伙,怎麼就這麼敏感呢?
“不是刻意避開……我這是怕你傷心嘛,畢竟你們是一起長大的,又一起受訓,他不辭而別了……”
但還不等他想出藉口,表情嚴肅的米蘭達就直入主題:“他回來了?去找你了?”
“哪有,他回來肯定會先去找你的,畢竟你們是一對兒嘛……”科恩摸着頭腦袋,哈哈笑道:“對了,說起這個,我覺得我最近的女人緣還不錯!你知道嗎,我在王都遇到了一個很酷的姑娘,一手雙刀快如閃電……”
“你跟傑迪大師的習慣一樣,”米蘭達嘆了口氣,打斷科恩的話:“每次覺得尷尬的時候,就會摸頭。”
科恩摸頭的手僵住了。
“然後用無意識的嘮叨轉移話題。”
金髮的警戒官懊惱地低下頭。
“科恩·卡拉比揚,在解決眼前這些事情之後,我們得談談。”米蘭達表情嚴肅,她抓着佩劍,用劍柄點了點科恩的肩膀:
“關於拉斐爾——以及你所隱瞞的事情。”
科恩齜着嘴,痛苦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上。
這就是邵師傅所說的:織了個蟲繭,卻把自己困在裡面了?
“回到我們當前的任務吧。科恩,你感覺到了嗎,”米蘭達淡淡地道:“從災禍之劍,到努恩王,再到城內的流言,以及謀害星辰王子,哪裡有些不對勁。”
“啊?”沉浸在挫敗感中的科恩,不明所以地擡頭。
米蘭達輕輕叩擊着劍柄,出神思索:
“星辰的第二王子前往埃克斯特,在要塞不遠處遭遇了刺殺,事情跟災禍之劍有關。”
“所以,前白刃衛隊的首領兼邵師傅的舊識與同期,卡斯蘭,向終結之塔發信,我們受命前來。”
“而第二王子現在正在龍霄城,面對努恩王,也就是卡斯蘭的舊僱主。”
“恰巧,災禍之劍也被卡斯蘭在龍霄城追到了線索。”
科恩眼中,向來敏銳的米蘭達眼神犀利,語氣警醒:“真巧啊,所有事情都湊在一起了。”
亂成一團。
卻似乎有根線索橫亙中央,連接着一切。
科恩傻傻地看着她。
雖然聽不懂米蘭達在說些什麼……科恩想道。
女劍士猛地擡頭:“你說呢?”
一秒後,反應過來的警戒官馬上尷尬地咳嗽兩聲:“噢噢喔!是啊!”
但是感覺好厲害的樣子……
“我也……我有感覺,那個,是有些不對勁!”
反正我只要點頭附和就對了……
“這背後,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科恩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幹練而利落,臉上是警戒官特有的精明與嚴肅,只見他有節奏地捶着手掌,輕輕吐字:
“一定有一個天大的陰謀!”
看着科恩的樣子,米蘭達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閉眼甩頭。
不。
這個笨蛋。
他感覺得到纔怪了。
————
絡腮鬍子咬牙切齒,難以置信地看着泰爾斯。
鍋蓋頭詫異地看看努恩王,又看看泰爾斯。
禿頭和長髮男人對視一眼,發現彼此都皺起了眉頭。
褐發青年則神色奇怪地盯着泰爾斯,欲言又止。
賭對了。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目前的局勢究竟如何,不肯定努恩對他的態度是否有變,不瞭解諸位大公的性格與特徵……
但是……
泰爾斯露出笑容,他擡起頭,眼神咄咄逼人地掃過五位大公。
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敢於單獨揹負殺害星辰王子的血債。
凱瑟爾用王位的誓言,爲他所打造的盾牌依然堅實。
先前努恩王出言要他自殺,大公們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態度。
但是如果這種“榮幸”輪到他們自己頭上……
好比一個班的人想要幹一件壞事,而避免承擔後果,往往不是暗地裡偷偷摸摸,就是明面上集體起鬨。
但絕不會有人敢正大光明地單幹。
“璨星的小崽子,”絡腮鬍子目帶凶厲之色,似乎與泰爾斯的仇怨已經無法解開:“我們早就聽聞過你的故事了,奸詐狡猾,心機深沉得根本不像一個小孩……看來果然沒錯。”
“夠了,對七歲小孩的試探到此爲止吧,”鍋蓋頭表情玩味:“我敢拿再造塔領地內的六個郡打賭,這小子日後肯定會成爲我們的心腹大患。”
試探?泰爾斯眉頭一皺。
但鍋蓋頭的話卻被馬上打斷了。
“不。”
“真的是很有意思的想法,”在所有大公們驚訝的眼神下,努恩王打破了這一陣的沉默,他從眼裡冒出冷光:“決鬥。”
“你是從哪裡聽聞這個說法的?”
泰爾斯慢慢找回了心底的安穩感,他平穩着自己的呼吸,對努恩王道:“你們的選王會,還有黑沙領的繼承權決鬥。”
“黑沙領,哼!”努恩七世毫不掩飾臉上的仇恨:“倫巴那個混蛋還向我請求,爲黑沙領護送你前來的隊伍提供駐紮地和補給。”
幾位大公迅速交換了幾個眼神。
這讓泰爾斯重新想起那個黑沙大公的“合作者”。
“虛僞而可笑的傢伙,”努恩王陰沉地道:“難道他不知道,我的血債,有一半都在他身上嗎?”
五位大公的表情一動不動。
努恩王臉色肅穆,一掌扣在桌上,手上的戒指叩出尖銳的響聲。
“咚!”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決鬥,爲什麼不呢。”
然後,在大公們精彩至極的臉色中,努恩王轉向他們:“你們之中,有誰肯代我出戰,證明你們對國王的忠誠嗎?”
“染上他的血,你們應該就能放開顧忌,跟龍霄城站在一起了吧?”
泰爾斯咬緊牙齒。
但他似乎逐漸把握到了努恩的節奏。
大公們的神色變得無比古怪。
但努恩王沒有給他們回話的機會。
“雷比恩·奧勒修,我忠誠的威蘭領大公,”努恩王轉向一直以來都對泰爾斯惡意滿滿的絡腮鬍子,輕描淡寫地道:“去吧,在決鬥中,爲我帶來勝利與復仇。”
威蘭領……泰爾斯把他記在心裡。
三百年前,黎明之役的發生地點。
奧勒修大公看了看努恩王,又看了看泰爾斯。
穿越者看着他的臉色一變再變。
“我以爲你剛剛只是試探他而已……努恩,”奧勒修大公深深皺起眉頭:“我們之前的討論已經很清楚了,誰都樂意吞下星辰的肉,但誰都不想見到不死不休的全面戰爭……難道你還真的要在這兒幹掉這個王子嗎?”
泰爾斯心中一鬆。
試探……
真的是試探。
自己的命……似乎保住了。
但他隨即又是一愣。
聽這話的意思,剛剛這六人一直在商量出兵開戰的事情?
“那樣不好嗎?我甚至提前派出了尼寇萊,要把他綁到龍霄城來遊街示衆!”努恩露出嚇人而瘋狂的笑容:“反正失去了正統繼承人,沃爾頓也註定要衰落了,爲埃克斯特做上最後一件事,不好嗎?”
五位大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泰爾斯試着把自己代入到大公的情境中,理解着幾位大公的心情。
之前沒有繼承人的星辰王國,面臨的幾乎也是一樣的狀況。
一個行爲不可預測的國王。
“奧勒修,他手上拿的畢竟是你的劍,”努恩王繼續幽幽地道:“而且,六百多年前,不正是託蒙德·璨星帶着他的軍隊,將你的家族,將奧勒修從世代統治的沙文古地趕到北方,並且在你的家族舊地建立永星城的嗎?”
“殺死他,想必也能榮耀你的家族?”
奧勒修訕笑了一聲。
“您若是舉兵開戰——威蘭領願意與龍霄城同進退,效忠於龍槍旗下,我的國王陛下,”奧勒修緩緩摸着自己的絡腮鬍子,搖搖頭:“但絕非以這種方式……你可不能強迫我爲您背上這些血腥。”
“哼,親愛的奧勒修大公,不想背血腥?”泰爾斯冷冷一笑,回敬他剛剛的話:“說了這麼多,不就是怕死嗎?”
奧勒修話語一頓,看着泰爾斯的表情唯有越發不善。
努恩王冷笑一聲,轉向嘲諷譏笑毫不留情的鍋蓋頭:“你呢,再造塔大公,帕修斯·特盧迪達?殺了他,我們從此站在一起。”
再造塔……泰爾斯頓時想起那個倫巴的故事。
“我拒絕。”鍋蓋頭的特盧迪達大公反應極快,“您不能要求我這麼做,”
他警惕地搖頭道:“特盧迪達支持對星辰的戰爭,只會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再造塔可以在戰爭裡獲取最大的利益。但若是我親手殺了這小子,被逼着去承擔敵人的仇恨,就明顯得不償失了。”
“因此而引發的戰爭,最便宜的肯定是倫巴,而血債總是由那個兇手來背,”特盧迪達舉起手,哈哈一笑:“有利益,無風險,我們纔會出兵,否則我們幹嘛要趟這趟渾水?”
“您真是我所見過最實誠的人了,特盧迪達,”禿頭的大公嘆了一口氣,還沒等努恩王發話,他就回答:“您的這番話既自私無恥又合理真實,因此,我竟無法反駁。”
“同樣的理由,我,來自戒守城的羅傑斯·萊科……”禿頭的萊科大公淡淡道,轉首間,頭頂反射出明亮的閃光:“反正誰愛殺他誰去——平白無故攤上全面戰爭還是小事,我也不想自己沾上璨星的血債。”
泰爾斯冷眼旁觀着這些大公,看他們在陛下和外人的面前,旁若無人地爭論……像是前世鄰居大媽在樓下碰到後嘮嗑一樣。
而且,這一幕……
泰爾斯皺緊眉頭:怎麼就這麼眼熟呢?
“好啊,北地的重量,我算是體會到了,”泰爾斯輕笑一聲,諷刺看了看禿頭的萊科大公,用同樣的話回敬他,又輕蔑地看着絡腮鬍的奧勒修大公:“還有你們的北地之道。”
兩位大公都沒有回答他,只是轉開目光。
“哼,如果這個小孩沒有來道歉,我們就不用這麼尷尬了吧?”努恩七世冷笑一聲:“你們是不是就會打着爲我兒子復仇的旗號,爽快地出兵南下?”
大公們沒有答話。
但泰爾斯已經知道了答案。
“庫裡坤·羅尼?”努恩王看着長髮的男人,緩緩道:“你去殺了他,龍霄城就全力支持羅尼家族在戰爭中所能獲得的利益。”
“對一個下面還沒長毛的小孩做這種事,簡直就是玷污我的榮譽,”長髮的男人,羅尼大公猛哼一聲:“雖然祈遠城遠離星辰的威脅,但羅尼家族也有自己的驕傲。”
泰爾斯越聽下去,他的感覺就越明顯。
大公們對國王說話的語氣……
通過最直觀與直接的接觸,他迅速意識到埃克斯特與星辰,在國王與封臣關係上的本質不同。
大公與共舉國王,幾乎平起平坐,相熟者、有實力者,甚至對國王毫不客氣。
比起星辰……泰爾斯想起在羣星之廳裡,六大豪門與十三望族的封臣們跪下親吻凱瑟爾的戒指。
看來,埃克斯特諸位大公果真自成一國,他們手中的權力之大……遠遠超乎我們的預料。泰爾斯想起普提萊的評價。
恐怕實力上也是一樣。
“夠了!”
最後的褐發年輕人嘆出一口氣、
“我是烽照城的領主,康克利·佩菲特,星辰的殿下,抱歉讓您看到這一幕。”褐發年輕人轉過頭來,對着泰爾斯歉意地一笑,隨即他憂心忡忡地對努恩王道:“陛下,我理解您的盛怒,但也請您考慮王國的未來……星辰的王子已經在這裡,我們失去了出兵的正當理由,而殺了他,只會使得事情雪上加霜。”
努恩沒有答話。
他在掃視一圈大公,又瞥了一眼泰爾斯之後,才低沉厚重地開口。
“你們真是一羣懦夫,”努恩七世沉沉地道:“連我都首肯了,你們卻還是對戰爭畏首畏尾,連一個小孩子的血都不敢沾。”
正是因爲你的首肯,所以纔可疑吧。
泰爾斯默默道。
“北地從不以殺戮小孩爲榮。”祈遠城的羅尼大公淡淡地回敬。
“很好,那就散會,”努恩王冷着臉,爲這場詭異的會面做個了結,他看着泰爾斯,眼裡依然是不留情的冷漠與恨意:“將那把可笑的劍放下吧,星辰王子,晚上的場合你不需要用到它。”
“啊?”泰爾斯一愣:“晚上的場合?什麼場合?”
“還能有什麼?”埃克斯特的國王冷眼刺向五位大公,“既然這幫懦夫不肯付出代價,那我們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去準備一下,來參加你的歡迎晚宴。”
“泰爾斯·璨星。”
國王用最討人厭的語氣留下最後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座而去。
大公們紛紛對視着,表情各異地起立。
泰爾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這就……結束了?
“我說,”絡腮鬍子的威蘭領大公,奧勒修走到泰爾斯的面前,表情依舊難看:“你要拿着我的劍到什麼時候?”
“噹啷!”
泰爾斯手裡的劍這才摔在地上。
他的手心已經麻木。
等到泰爾斯平安無事地走出石廳,看見在等待他的邁爾克勳爵時,他才意識到,這麼冷的天裡,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連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泰爾斯像是剛剛跑完越野一樣,按着自己的膝蓋,深深呼出一口氣。
該死的。
北地人。
“請跟我來,王子殿下,”邁爾克勳爵面無表情地道:“我將帶您去您的房間,準備好參加晚上的晚宴。”
“您的隨員們也會在宴會上。”
泰爾斯突然舉起手,止住了邁爾克的動作。
“在這之前,您能帶我去找尼寇萊勳爵和史萊斯侯爵嗎,”在邁爾克帶着深意的目光下,泰爾斯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到達龍霄城之前的一路上,我都受他們兩位的照顧良多。”
“嗯?”邁爾克輕輕出聲,表達他的疑惑。
“爲了他們倆的深厚恩情,”泰爾斯的表情變得很難看,他擡起頭,堅定地道:“我一定要當面、真誠、嚴肅、仔細、大力地感謝他們兩個。”
……的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