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病中
整整一個星期,夏磊在生死線上掙扎。
康家幾乎已經天翻地覆,中醫、西醫請來無數。夏磊的房裡,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斷人,包紮傷口、敷藥、打針、灌藥、冷敷、熱敷……幾乎能夠用的方法,全用到了。病急亂投醫。康秉謙自己精通醫理,康勤還經常開方治病,到了這種時候,他們的醫學常識全成了零。夏磊昏迷、嘔吐、發高燒、呻吟、說胡話……全家人圍着他,沒有一個人喚得醒他。這種生死關頭,大家再不避嫌,夢凡在牀邊哀哀呼喚,夏磊依舊昏迷不醒。
這一個星期中,天白不曾回家,守在夏磊臥房外的迴廊裡,他坐在那兒像一個幽靈。天藍三番兩次來拖他,拉他,想把他勸回家去,他只是坐在那兒不肯移動。夢華懊惱於自己不能保密,才闖下如此大禍,除了忙着給夏磊請醫生以外,就忙着去楚家,解釋手足情深,要多留天白天藍住幾天。關於家中這等大事,他一個字也不敢透露。楚家兩老,早已習慣這一雙兒女住在康家,絲毫都沒有起疑。
第八天早上,夏磊的燒退了好多,呻吟漸止,不再滿牀翻騰滾動,他沉沉入睡了。西醫再來診治,終於宣佈說,夏磊不會有生命危險了,只要好好調養,一定會康復。守在病牀前的夢凡,乍然聽到這個好消息,喜悅得用手矇住嘴,哭出聲來。整整一星期,她的心跟着夏磊掙扎在生死線上,跟着夏磊翻騰滾動。現在,夏磊終於脫離危險了!他會活!他會活!他不會死去!夢凡在狂喜之中,哭着衝出夏磊的臥房,她真想找個無人的所在,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哭盡這一個星期的悲痛與擔憂。
她才衝進迴廊,就一眼看到佇候在那兒的天白。
天白看到夢凡哭着衝出來,頓時渾身通過了一陣寒戰,他驚跳起來,臉色慘白地說:
“他死了?是不是?他死了?”
“不不不!”夢凡邊哭邊說,抓住了天白的手,握着搖着,“他會好!醫生說,他會好起來!他已經度過危險期……天白,他不會死了!他會好起來!”
“啊!”天白心上的沉沉大石,終於落地。他輕喊了一聲,頓時覺得渾身乏力。看到夢凡又是笑又是淚的臉,他自己的淚,就不禁流下。“謝天謝地!哦,謝天謝地!”他深抽口氣,扶着夢凡的肩,從肺腑深處,挖出幾句話來,“夢凡,對不起!我這樣喪失理智……害慘了夏磊……和你,我真是罪該萬死……”
“不不不!”夢凡急切地說,“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不好,才造成這種局面!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了,你再自責,我更無地自容了!”
天白癡癡地看着夢凡。
“現在,他會好起來,我也……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心痛地凝視夢凡,“你是——這麼深,這麼深地愛他,是嗎?”
夢凡一震,擡頭,苦惱地看着天白,無法說話。
“你要我消失嗎?”他啞聲問,字字帶着血。“我想,要我停止愛你,我已經做不到!因爲,從小,知道你是我的媳婦,我就那麼偷偷地、悄悄地、深深地愛着你了!我已經愛成‘習慣’,無法更改了!但是,我可以消失,我可以離開北京,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讓你們再也見不到我……”
夢凡大驚失色,震動地喊:
“你不要嚇我!夏磊剛剛從鬼門關轉回來,你就說你要遠走……你世世代代,生於北京,長於北京,你要走到哪裡去?你如果走了,你爹你娘會怎樣……你,你,你不可以這麼說,不可以這樣嚇我……你們兩個都忙着要消失,我看還是我消失算了!”“好好好,我收回!我收回我說的每個字!”天白又驚又痛地嚷,“我不嚇你!我再也不嚇你!我保證,我絕不輕舉妄動……我不消失!不走!我留在這兒……等你的決定,哪怕要等十年、一百年,我等!……好嗎?好嗎?”
夢凡哭倒在天白肩上。
“我們怎麼會這樣?”她邊哭邊說,“我多麼希望,我們沒有長大!那時候,我們相愛,不會痛苦……”
天白痛楚地搖搖頭,情不自禁,伸手扶着夢凡的肩。
遠遠的,康秉謙和詠晴走往夏磊房去,看到這般情景,兩人都一怔。接着,彼此互視,眼中都綻放出意外的歡喜來。不敢驚動天白與夢凡,他們悄悄地走進夏磊房去了。
夏磊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在何處。只感到疼痛從腦袋上延伸到四肢百骸,每個毛孔都在燃燒,都在痛楚。終於,這燃燒的感覺消退了,他的神志,從悠悠晃晃的虛無裡,走回到自己的軀殼,他又有了意識,有了思想,有了模模糊糊的回憶。
他想動,手指都沒有力氣,他想說話,喉中卻喑啞無聲。他費力地撐開了眼皮,迷迷糊糊;池看到室內一燈如豆。牀邊,依稀是胡嬤嬤和銀妞,正忙着做什麼,一面悄聲地談着話。夏磊闔上眼,下意識地捕捉着那細碎的音浪。
“總算,天白少爺和夢凡小姐都肯去睡覺了……”
“真弄不懂,怎麼會鬧得這麼嚴重!老爺太太也跟着受累,這磊少爺也真是的……”
“……不過,好了!現在反而好了……”
“爲什麼?”
“……聽太太說,天白少爺和夢凡小姐,在迴廊裡一起哭……他們好像和好了,蠻親熱的……”
“……怎麼說,都是磊少爺不應該……”
“是呀!這磊少爺,從小就毛毛躁躁,動不動就鬧出走……畢竟是外地來的孩子,沒一點兒安定……他能給夢凡小姐什麼呢?
家沒個家,事業沒個事業……連根都不在北京……天白少爺就不同了,他和夢凡小姐,從小就是金童玉女呀……”
“噓!小聲點……”
“睡着了,沒醒呢!”
“……這天白少爺,也好可憐呀!守在門外面,七八天都沒睡……我們做下人的,看着也心疼”。
“……還好沒讓親家老爺、親家太太知道……”
“家醜不可外揚呀……”
“噓!好像醒了!”
胡嬤嬤僕過身子來,察看夏磊。夏磊轉了轉頭,微微呻吟了一聲,眼皮沉重地闔着,似乎沉沉睡去了。
第十天,夏磊是真正地清醒了,神志恢復,吃了一大碗小米粥,精神和體力都好了許多。這天,康勤提着藥包來看夏磊,見夏磊眼睛裡又有了光彩,他鬆了口氣。四顧無人,他語重心長地說:
“小磊,你和我,都該下定決心,做個了斷吧!”
“了斷!”夏磊喃喃地說,“要‘了’就必須‘結束’,要‘斷’就必須‘分手’!”
康勤悚然一驚,怔怔看着夏磊。
兩人深切地互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難捨的傷痛。
於是,夏磊決定要和天白好好地,單獨地談一次了。摒除了所有的人,他們在夏磊病牀前,做了一次最深刻,也最平靜的談話。
“天白,”夏磊凝視着天白,語氣真摯而誠懇。“千言萬語都不要說了!我們之間的悲劇,只因爲我們愛上了同一
個女人!這種故事都只有一個結局,所以,天白,我決定了,我退出!”
“你退出?”天白怔住了。
“是的!”他堅決地說,“我鄭重向你保證,從今以後,我會消失在你和夢凡之間!”
天白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我終於從昏迷中醒過來了!也徹底覺悟了!只有我退出這一場戰爭,康楚兩家才能換來和平,我們兄弟之情,也才能永恆呀!”
“不不!”天白搖着頭。“這幾句話,是我預備好,要對你說的!你不能什麼都搶我的先,連我心裡的話,你都搶去了!”
“這不是你心裡的話,如果你真說出口了,也是違心之論!你這人太坦率,一生都撒不了謊!”
“而你,你就可以撒謊了!”
“我不用撒謊,我承認愛夢凡!我只是把我深愛的女孩子,鄭重交給你了!我們姑且不論她應該屬於誰,就算我們都是平等地位,都有權利追求她吧!而今,我已體認出來,我們兩個,只有一個能給她幸福,那個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怎有這樣的把握?”天白緊緊盯着夏磊,“我是一絲一毫信心都沒有!尤其這幾天,我已目睹夢凡爲你衣不解帶,我就算是瞎子、白癡,也該有自知之明,我在夢凡心裡,連一點地位都沒有啊!”
“是嗎?真的嗎?一點地位都沒有嗎?”
天白困惑了,心絃激盪。是嗎?
“你到底想幹什麼?”他大聲問,“你不是極力爭取夢凡的嗎?怎麼突然退讓了起來?”
“大概被你狠狠一敲,終於敲醒了!”夏磊長嘆了一聲。“你想想看,夢凡是那樣脆弱、纖細、高貴,熱情的女孩子,需要一個溫存的男人,小心呵護。我,像那樣的男人嗎?我粗枝大葉,心浮氣躁……始終懷念着我童年的生活!我總覺得我應該生活在一羣遊牧民族之間,而不能生活在這種畫棟雕樑裡!我想了又想,假若我真的和夢凡結合了,那可能是個不幸的開始!因爲我和她,畢竟屬於兩個世界!天白,”他語氣堅定地,“謝謝你敲醒了我!”“你幾乎說服了我!”天白深吸了口氣。“如果我對‘愛’的認識,不像這幾天這樣深切,我就被你說服了!”
“愛,這個字太抽象了!我們誰也沒辦法把它從心中腦中抽出來,看看它到底是方的還是圓的?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愛一直和我們的幻想結合在一起,我們的幻想又會把這個字過份地渲染和誇大,把它‘美化’和‘神化’了!”
“你的意思是說……”
“我的意思是說,夢凡現在不過是迷失在自己的幻想裡罷了!等她長大成熟,她會發現,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
你也瞭解我的,我總有一天要走,去找尋我自己的世界,我不能被一個女孩子拴住終身!”
天白沉吟着,深深地看着夏磊。
“你向我保證,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嗎?”
“我保證!我這一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你不是爲了解開我們三個人的死結,故意這麼說的?”
“當然我要解開這個死結!我們三個,再也不能這樣你爭我奪的了!這樣發展下去,受傷害的,絕不止我們三個!所以,天白,這畢竟是我們兩個男人間該決定的事!”他忽然擡高了音量,重重地說,“你到底要夢凡,還是不要?如果你敢從心裡說一句你不要她,我就要了!”
天白大大一驚,衝口而出:
“如果我不是這樣強烈地要她,我也不會打破你的頭了!”
夏磊嘆了口大氣,眼中矇矓了起來。帶着壯士斷腕的悲壯,他脣邊浮起了一個微笑。
“那麼,天白,好好愛護夢凡!如果有一天,你待她不好,我會用十塊石頭,敲碎你的腦袋!”
和天白徹底談過之後,就輪到康秉謙了。
“乾爹,我終於想通了!我答應您!不害夢凡失節,不害天白失意,更不會讓您成爲毀約背誓的人!我發誓從今以後,和夢凡保持距離!”他正視着康秉謙,真心真意地,掏自肺腑地說,“面對天白的痛苦後,我完全瓦解了!我覺得自己比一個劊子手還要殘酷,還要罪惡!我終於知道了,愛情誠然可貴,但是,親情、友情、恩情、手足之情更不能抹煞!愛情的背後,如果揹負了太多的不仁不義,那麼,這份愛情,也變得不美了!”
康秉謙震動地注視着夏高,好半晌,才啞聲問:
“我能信任你嗎?”
“我發誓,我用我爹孃在天之靈發誓……”
“不必如此!小磊,”康秉謙鄭重地說,“我相信你!我願意相信你今天說的每個字,並且告訴你,如果我有第二個女兒,我絕對願意把她嫁給你!”
夏磊落寞的一笑,蒼涼地說:
“謝謝你,乾爹!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後悔收養了我?那天,我們彼此又吼又叫,都說了許多絕裂的話。現在,我一定要跟您說清楚,我永遠不後悔和您父子一場!對於這十幾年康家給我的一切,我永懷感恩之心!”
康秉謙眼中迅速充淚了。
“小磊啊!我們差一點失去了你!在你昏迷的那些日子裡,我才體會到你怎樣深刻地活在我心裡,你和我的親生兒子,實在沒有兩樣啊!十幾年來,我爲你付出的心血和感情,比夢華還要多呀!孩子啊,經過這一番生死的考驗,經過這一次的抉擇……你或者心存怨恨,即使沒有,你或者想離我而去……果真如此,我一樣會痛徹心肺呀!”
“乾爹!”夏磊驚愕而痛楚地喊,這才明白,康秉謙對他的瞭解,實在是相當深厚的。“我答應你,我會努力,努力和夢凡保持距離,也努力留在你身邊,但是,萬一……”
“沒有但是!也沒有萬一!”康秉謙的手,重重地壓在夏磊肩上。“我就相信你了!”
和康秉謙談過之後,就該面對夢凡了。夢凡,夢凡啊!這名字將是他心頭永遠永遠的痛,將是他今生唯一唯一的愛。夢凡呵,怎麼說呢?怎樣對你說,我又退縮了?
這天晚上,天白和天藍終於回家了。康秉謙正色對夢凡作了最嚴重的交代:
“這些日子,我放任你在小磊房裡出出人入,只因爲小磊病情嚴重,我已無心來約束你的行爲!現在小磊好了,天白也回家了,你造成的災難總算度過了!從今天起,你不許再往小磊房裡跑!一步也不許進去!”
“爹……”夢凡驚喊。
“詠晴!”康秉謙大聲說,“你叫銀妞翠妞,給我看着她!心眉,胡嬤嬤,你們也注意一點,不要再給他們兩個任何接近的機會,至於學校,當然不許再去了!我要重整門風!如果他們兩個再私相授受,我絕不寬恕!”
夢凡再度被幽禁了。
夜靜更深,夢凡病懨懨地看着胡嬤嬤、心眉、銀妞、翠妞。要看守她一個人,竟動員了四個人。防豺狼虎豹,也不過如此吧!四個人都守着她,誰去侍候夏磊呢?他正病弱,難道就沒人理他了嗎?
“胡嬤嬤,”她站起身來推胡嬤嬤,把她直往門外
推去。“你去照顧夏磊,看他要吃什麼,要喝什麼?傷口還疼不疼……你去!你去!”
“你放心吧!他那個人,身子像鐵打的一樣,燒退了,睡幾覺,就沒事了!”胡嬤嬤說,“我奉命守着你,只好守着你!”
夢凡在室內兜着圈子,心浮氣躁。輪流看着四個人,她們一字排開,坐在房門口。四對眼睛全盯住了她。她走來走去,走去走來,無助地絞着手,心裡瘋狂地想着夏磊。夏磊啊夏磊,你和天白談了些什麼呢?你和爹又談了些什麼呢?爲什麼天白篤篤定定地去了?爲什麼爹孃又有了欣慰的表情呢?夏磊啊,你心裡想些什麼呢?當你昏迷的時候,你不斷不斷地叫着我的名字,現在你清醒了,就不再呼喚我了?還是……你的呼喚,深藏在心底呢?她擡眼看窗,窗外,寒星滿天。側耳傾聽,夜風穿過鬆林古槐,低低地嘆息着,每聲嘆息都是一聲呼喚:夢凡!
她突然停在四個人面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我求求你們!讓我去見他一面!要聚要散,我要聽他親口說一句!我一定不多停留,只去問他一句話,你們可以守在門口,等我問完了,你們立刻帶我回房!求求你們!我求求你們!”
四個人大驚失色,都直跳了起來,紛紛伸手去扶夢凡。
“小姐!你金枝玉葉的身子,怎麼可以跟我們下跪呢?”胡嬤嬤驚慌地。
“我不是金枝玉葉,”夢凡拼命搖頭,“我是你們的囚犯呀!我已經快要發瘋了!我連見他一面的自由都被剝奪了,不如死了算了!”
“夢凡呀!”心眉攙着夢凡的胳膊,試着要拉她起來,不知怎地,心眉臉上全是淚。“你的心情,我全瞭解呀!你心裡有多痛,我也瞭解呀……”
“眉姨!眉姨!”夢凡立刻像抓住救星般,雙手緊握着心眉的手,仰起狂熱而渴求的面孔來。“救救我!讓我去見他一面!如果他說散了,我也死了心了!我知道,我跟他走到這一步田地,已經是有夢難圓了……但是,好歹,我們得說說清楚,否則,眉姨,他那個人是死腦筋,他會走掉的!你們沒有人守着他,他會一走了之的……眉姨,求你,讓我去見他一面,看看他好不好?聽一聽他心裡怎麼想……”她對心眉磕下頭去。“我給你磕頭!”
心眉用力抹了一把淚,跺跺腳說:
“就這樣了!你去見他一面!只許五分鐘,胡嬤嬤,你拿着懷錶看時間……”
“眉姨娘!”胡嬤嬤驚喊。
“別說了!我做主就是了!”她看着夢凡,“起來吧!要去,就快去!”
夢凡飛快地跳了起來,飛快地擁抱了心眉一下,飛快地衝出門去。
心眉呆着,淚落如雨。胡嬤嬤等人怔了怔,才慌慌張張地跟着衝出門去。
於是,夢凡終於走進夏磊的房間,終於又面對夏磊了。五分鐘,她只有五分鐘!站在夏磊牀前,她氣喘吁吁,臉頰因激動而泛紅,眼睛因渴盼而發光,她貪婪地注視着夏磊的臉,急促地說:
“夏磊,我好不容易,才能見你一面!”
夏磊整個人都僵直了。
“不!不!”他沙啞地說,“我累了!倦了!我不當陀螺了!”一句話,已經透露了夏磊全部的心思。夢凡呆站在那兒,整顆心都被撕裂了。
“那麼,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我要你親口對我說,你說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夏磊跳下牀來,不看夢凡,他衝到五斗櫃前,開抽屜,翻東西,用背對着夢凡,聲音卻鏗鏘有力:
“我要你跟隨天白去!”
夢凡點點頭。
“這是你最後的決定了?”
“是!”夏磊轉過身子,手中拿着早已褪色的狗熊和陀螺,他衝到夢凡面前,把兩樣東西塞進她手裡。“我要把你送給我的記憶完全還給你!我要將它們完完全全地,從我生命中撤走了!”夢凡呆呆地抱着小熊和陀螺。
“好!”她怔了片刻,咬牙說,“我會依你的意思去做!我收回它們,我追隨天白去!但是,你也必須依我一個條件!否則,我會纏着你直到天涯海角!”
“什麼條件?”
“你不能消失。你不能離去。做不成夫妻,讓我們做兄妹!能夠偶爾見到你,知道你好不好,也就……算了!”
好熟悉的話。是了,康勤說過:能同在一個屋檐下,彼此知道彼此,心照不宣,也是一種幸福吧!夏磊苦澀地想着,猶豫着。“你依我嗎?”夢凡強烈地問,“你依我嗎?”
“你跟天白去……我就依了你!”
夢凡深深抽了口氣,走近夏磊。
“那麼,我們男女之情,就此盡了。以後要再單獨相見,恐怕也不容易了。夏磊,最後一次,你可願意在我額上,輕輕吻一下,讓我留一點點安慰呢?”
夏磊凝視着她。沒有男人能抗拒這樣的要求!沒有!絕沒有!他扶住夢凡的肩,感動莫名,心碎神傷。他輕輕地對她那梳着劉海的額頭,吻了下去。
突然間,一陣門響,康秉謙沖進室內,怒聲大吼:
“小磊!夢凡!你們這是做什麼?我就知道你的諾言不可靠,果然給我逮個正着!”
夏磊和夢凡立刻分開,蒼白着臉,擡頭看康秉謙。
“是誰讓他們見面的?”康秉謙大怒,指着屋外的四個女人,“你們居然給他們把風?你們!”
“老爺呀……”胡嬤嬤、銀妞、翠妞嚷着。“請開恩呀……”
“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心眉往前了一步。“是我做的主,我讓他們見面的!”
“你?”康秉謙大驚。“你好大的狗膽!”
“乾爹!”夏磊回過神來,急急地說,“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麼壞,我們……”
“不要叫我乾爹!”康秉謙斷然大喝,“你的允諾,全是騙人的!你這樣讓我失望……我從此,沒有你這個義子了!”
“爹!……”夢凡掉着淚喊,“我是來和他做個了斷……”
“你無恥!”康秉謙打斷了夢凡,“你這樣對男孩子投懷送抱,你還要不要臉……”
心眉突然間忍無可忍了,再往前衝了一步,她脫口叫出:
“爲什麼要這樣嘛?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很好嗎?”
滿屋子的人都驚呆了,全體回頭看心眉。
“你說什麼?”康秉謙不相信地問。
“本來就是嘛!”心眉豁出去了。“爲什麼要拆散人家相愛的一對呢?他們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還來得及,讓他們相愛嘛!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現在這樣情投意合,也是人間佳話,爲什麼要這樣殘酷,硬是不許他們相愛呢……”
心眉的話沒說完,康秉謙所有的怒氣,都集中到心眉身上來了,他舉起手,一個耳光就甩在心眉臉上,痛罵着說:
“你滾開!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心眉驚痛地擡頭,淚水瘋狂般地奪眶而出,用手捂着臉,她狼狽地,痛哭着跑走了。
夏磊頹然而退,感到什麼解釋的話,都不必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