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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沒有什麼比一家人團聚更高興的事了。

含珠去外面逛了一圈,回來時就見那對兒父子倆還在牀上躺着呢。程鈺平躺着,元哥兒穿上了小袍子,咯咯笑着從爹爹身上爬來爬去,剛爬過去,轉身時瞧見孃親回來了,小傢伙脆脆喊了聲娘。

含珠拿着帕子走過去,故意逗他,“來,娘幫元哥兒洗臉。”

元哥兒不愛洗臉,猛地往爹爹身上撲。

程鈺抱住半個月不見好像又長沉了不少的兒子,親了又親。

含珠收好帕子,坐在牀上摸摸兒子的小腦袋,笑着問程鈺:“看見沒,元哥兒又長了兩顆牙。”

元哥兒聽見孃親的話,炫耀般擡起頭,張大嘴給爹爹看,露出裡面八顆小牙。

程鈺回來後早將兒子看了個遍,當然知道,笑着按下兒子想摸牙的手,露出自己的給他看,“元哥兒好好吃飯,早點長爹爹這麼多。”

元哥兒好奇地盯着爹爹的兩排白牙,不知小腦袋裡在想什麼,看向了孃親。

含珠伸手要去抱兒子好讓程鈺起來穿衣服,元哥兒還沒跟早上剛見到的爹爹親暱夠,搖搖頭,側臉趴在了爹爹胸口,賴着不想走。

兒子黏他,程鈺美極了,不掩得意地看妻子:“等會兒再起,不急。”

一回來就賴牀,含珠瞪了他一眼。

程鈺想到昨晚疼了她幾次,她身上肯定酸,就抱着兒子坐了起來,好心地讓她去裡面躺會兒,“你也一起待着吧,一會兒咱們一塊兒起。”

“我都讓人下餃子了,想哄兒子吃完飯再說。”他得寸進尺,含珠不想慣着他,今日本來起得就晚了,一會兒餃子做好了再吩咐她們溫着,廚房裡的婆子丫鬟會怎麼想?

硬是將兒子搶了過來,含珠順手扯了程鈺的被子,不讓他躺着。

程鈺無奈,乖乖聽妻子的話。

他洗的快,回來見元哥兒滿牀爬就是不肯讓孃親洗臉,他將人撈了過來,讓兒子坐他腿上,低頭哄他,“元哥兒不洗臉,臉就跟外祖父一樣黑了,孃親不喜歡黑臉的元哥兒。”

楚傾以前常年在外面行走,風吹日曬,露在外面的膚色雖說算不上麥黃,但也比他黑。

元哥兒歪着腦袋想了想,仰頭看孃親。

含珠一本正經道:“娘喜歡白白淨淨的孩子,元哥兒不洗臉,娘就最喜歡小舅舅了。”

“不!”元哥兒急了,伸手要搶孃親手裡的帕子。

含珠笑着坐在程鈺對面,心滿意足地幫兒子圍上圍兜,給他洗臉抹香香,注意力都在兒子身上,忙活完了擡頭時,纔對上程鈺溫柔的凝視。

程鈺什麼都沒說,探頭親了她臉頰一下。

含珠心裡就像被溫暖的陽光照到了似的,又甜又暖。

洗漱好了,一家三口去外間榻上用早飯,夫妻倆吃菜餡兒肉餡兒的餃子,元哥兒吃魚肉餡兒的。怕扎到元哥兒,那魚肉被包進餃子前得經過三波挑揀,最後一關廚房大嬤嬤親自把關,若是發現有刺,前面負責挑刺兒的三個丫鬟都會打發出去。不過對於丫鬟們來說,能進王府伺候是福氣,誰都不會在這種大事上犯錯,至今也沒有誰真被懲罰過。

元哥兒坐在爹爹懷裡,認真地等喂。

含珠坐在對面看着丈夫耐心熟練地照顧孩子,眼裡都是笑。

而正院那邊,雖然也是一家三口,飯桌上的氣氛卻有些冷清。

四四方方的桌子,以前都能坐滿,現在有一邊空了,想讓人注意不到都難。

謝氏瞥向空着的那邊,不願去想,不願惹女兒也傷感,可她忍不住,好像看到她的鈞哥兒坐在那兒,跟她嫌棄餃子餡兒不合他意,又好像看到兒子懂事地給她夾餃子……

她味同嚼蠟,食難下嚥。

強忍着嚥了下去,忽的又想起兒子死前受的罪,胃裡突然一陣翻騰,謝氏陡然站了起來,朝外面跑去。

“娘!”程嵐着急地追了出去。

程敬榮看着妻子碗裡沒怎麼動的餃子,嘆了口氣。逢年過節,京城各處熱熱鬧鬧,妻子卻連續幾頓用不安生了。他知道她想兒子,他也想,可他什麼都做不了,勸她沒用,只能儘量多陪陪她,說些外面的趣事,轉移她的心思。

她身體不好,父女倆誰都沒心思再吃飯了,過去陪她。

“娘,請郎中過來看看吧?”程嵐扶母親往內室走時,心疼地道。

謝氏搖搖頭,“沒事,娘就是不餓,過兩天就好了。阿嵐快去再吃點,我自己躺會兒。”謝氏看看女兒還沒有徹底養回來的小臉,慈愛地道,“阿嵐初八就定親了,養胖點,旁人看着也喜慶。”

程嵐眼睛發酸,“那娘也快點好起來,陪我一起吃。”

謝氏笑着點頭,勸她回去。

程嵐心情沉重地走了,謝氏徑自躺到了牀上,見程敬榮往這邊走,她搖搖頭,垂眸道:“我還是不習慣看不到鈞哥兒,王爺讓我自己待會兒吧,我會早點習慣過來的。”

程敬榮看看她蒼白的臉,靜立片刻,轉身走了。

出去時,看見謝氏的大丫鬟暖荷神色有異,好像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事。

程敬榮回頭看看,將她叫出堂屋,走出一段距離才問:“出了什麼事?”

暖荷低頭,猶豫了會兒才小聲道:“王爺,王妃這個月的月事又遲了……”

三少爺死後,王妃大病一場,雖然後來恢復了些精氣神,但身子一直虧着,月事不規律就是其中一樣,有時候都可能兩個月來一次。但發嘔是頭一回,暖荷忍不住就多想了想。

程敬榮正是知道妻子月事有問題纔沒懷疑到孕事上頭,但暖荷這樣一說,他心跳突然快了起來。或許妻子真的又有了?如果是的話,他們會再多一個孩子,妻子那麼喜歡孩子,有了,她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將來孩子生下來,不論是乖巧懂事還是調皮搗蛋,都是個補償,妻子有了稚子的陪伴,漸漸就能走出鈞哥兒離世的陰霾了。

“先別告訴王妃,派人去請郎中。”程敬榮強忍興奮道。

暖荷領命,馬上去安排。

程敬榮回了堂屋,緊張地等着。

郎中很快就到了,程敬榮親自去裡面知會謝氏,“我想了想,你這樣一直吃不下飯還是得看看,萬一有什麼病症,郎中看出來了開藥就能治了。阿嵐就要辦喜事了,你別不把自己當回事,到時候後悔。”

謝氏知道自己是心病,皺眉道:“我……”

“郎中都請來了,快看看吧。”程敬榮單手將她擡了起來,不容拒絕。

謝氏拿他沒辦法,起來收拾收拾,隨他去了堂屋。

郎中號脈,沒一會兒就站了起來,朗聲賀喜:“恭喜王爺王妃,王妃這是喜脈!”

謝氏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話。

程敬榮欣喜若狂,吩咐暖荷安排郎中去領賞,他激動地摟住了妻子,“你聽見了嗎?咱們又有孩子了!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會照顧好他,絕不再讓他出事!”以前是他糊塗,用錯了討好她的法子,現在他知錯了,知道該怎麼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了,如果妻子懷的是兒子,他會教他讀書習武,教他學他二哥那樣靠自己的本事掙功勞,如果是女兒,他也會把小女兒教得像長女那樣溫婉端莊。

男人心潮澎湃,爲了老天爺給他改過的第二次機會,謝氏卻渾身發疼。

老天爺爲何還要她懷上?

她恨這個男人,恨他對她的十幾年羞辱蹂.躪,恨他對她的兒子見死不救,每次夜裡他壓住她,她都只當自己死了,如果不是爲了看女兒出嫁,她早就去下面見兒子了,可就在女兒婚期將近就在她快要熬到頭的時候,爲何還要讓她再懷上一個?

謝氏又恨又疼,可他抱着她,他轉過頭看她,眼裡是狂喜是期待。

謝氏近乎本能地笑了,低頭看自己的肚子,聲音哽咽,“我,真的又有了?”

程敬榮當妻子是高興地要哭,聲音更溫柔了,“是,阿嵐又要有弟弟妹妹了,這下你可不能再隨着性子來了,以後我看着你吃飯,你養好了,咱們的孩子纔會長得壯實。”

謝氏輕輕摩挲自己的肚子,眼淚掉了下去,落在男人伸過來的手上。

那淚是涼的,程敬榮卻像被燙了一樣,他怔了怔,下一刻再次將瘦弱的妻子摟到懷裡,“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只求你再信我一次,這次我就是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再讓他受任何委屈。”

謝氏靠在他懷裡,泣不成聲。她也想他死,換她的鈞哥兒活着。

程敬榮抱着她柔聲安撫,直到女兒聞訊趕來,他才鬆了手。

母親有孕了,程嵐也歡喜非常,父女倆一起圍在謝氏身邊囑咐她放寬心。

沒過多久,謝氏有孕的消息就傳到了長風堂。

含珠聽四喜說完,立即看向了被程鈺穩穩扶着的兒子。

元哥兒什麼都不知道,小腿蹦躂着踩爹爹胸口,呀呀地給自己鼓勁兒。

程鈺依然看着兒子笑,等四喜出去了,他才坐了起來,左手抱着兒子,右手將不安的妻子摟了過來,親她額頭,“沒事,無論她生兒子生女兒,我都不會讓你跟元哥兒出事。”

聲音溫柔,看着窗外的眼裡卻有殺意閃過。

兄長因爲喪妻喪子之痛殺了鈞哥兒,斷了程敬榮一條手臂,倘若程敬榮謝氏不知悔改還想對付他的妻兒,他也會再讓那二人嘗一次親眼目睹稚子慘死的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