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賜的婚,爲了彰顯對皇上賜婚的感激,靜王府與楚家也得利索點把婚前該走的禮節都走了,否則拖拖拉拉的,傳到皇上耳裡容易叫人家誤會。
至少在楚傾看來,程敬榮這麼快派媒人過來就是出於這層考慮,當然程鈺那小子肯定是巴不得早點把他女兒娶回去的。楚傾再捨不得女兒,做了決定的事,都不會再婆婆媽媽的,定好十月二十八過大禮,臘月初六大婚。
事情辦得順利,媒人高高興興地回靜王府覆命了,楚傾也開始籌備女兒的嫁妝。別的不急,先挑來一位司嬤嬤給女兒當陪嫁,如意四喜都是沒出嫁的姑娘,伺候地再好遇到大事都不行,這位司嬤嬤舉止得體辦事圓滑,還有一手照顧孕婦產婦的好本事,有她跟着,女兒嫁過去楚傾才放心。
他把賣身契交給含珠的時候,只提了司嬤嬤管家的本事,照顧孕婦的事是後來含珠與司嬤嬤閒聊時知道的。那一刻含珠心裡百感交集,楚傾爲了女兒,真的是處處都考慮到了,只可惜,她這輩子恐怕都不會懷孕吧?
還是覺得有些遺憾的,不過那點遺憾跟程鈺相比,含珠完全可以不考慮。
司嬤嬤才四十出頭,鵝蛋臉白白淨淨,眉毛清秀,依稀可辨年輕時候的風采,現在上了歲數,身上依然有種雍容的氣度。提醒小丫鬟們規矩時,就算嘴角翹着也有種無形的威嚴,與含珠說話時,馬上就變得和藹可親了。除了偶爾繃起臉,司嬤嬤大多時候都是很好說話的,並未仗着自己是含珠身邊第一人的身份便耍威風,因此很快就融入了蓮院的生活。
這日含珠正在屋裡繡嫁衣,忽聽外面四喜喊三姑娘,含珠趕緊將才開始繡的嫁衣藏了起來。剛穿好繡鞋,楚蓉已經進來了,一臉興奮,像是有什麼熱鬧瞧似的,不等含珠問就搶着道:“大姐姐快隨我走,李家人來送端午節禮了,聽說是二姐夫親自來送的,咱們快去瞧瞧!”
含珠與楚薔都定了親,堂姐妹們私底下相處時她就大姐夫二姐夫的喊。
這次喊得是二姐夫,含珠當然不用害羞了,只是有些猶豫地道:“這樣不好吧?”
楚蓉直接挽着她胳膊往外走,“有什麼不好的,我已經跟哥哥商量好了,咱們先把二姐姐請到假山那邊躲起來,哥哥負責把二姐夫引過來,保管叫他看不到咱們。二姐夫在西北住了那麼久纔回來,我都忘了他高矮胖瘦了,難道大姐姐就一點都不好奇?”
楚薔的未婚夫,含珠怎麼可能不好奇?
她是守禮,可不是死板,這種跟姐妹們一起偷看好姐妹未婚夫的事算不上失禮,只要別叫人瞧見就好了,因此她也沒有再推三阻四的,痛痛快快地跟着楚蓉出了蓮院。阿洵今年開始啓蒙了,這會兒正在聽先生授課,含珠還不用擔心被男娃壞了事。
李家來送禮,楚薔當然知道,一聽含珠與楚蓉一道過來的,當即就躺到牀上裝病去了,可惜沒人信,楚蓉伸手去撓她癢癢,含珠站在一旁笑着看她們鬧,最後楚蓉連推帶搡的將楚薔帶到了假山旁,姐妹三個悄悄藏在假山後頭等着。
身後的假山投下一片陰影,姐仨倒不用怕熱。
“那邊好像有人來了啊。”楚蓉一直守在出口,探頭探腦的,忽的低頭看向遠處的林蔭小路,確定真的有道穿石青色夏袍的人影走過來了,連忙回頭朝含珠二女招手。含珠示意楚薔一起過去,楚薔紅着臉搖頭,含珠理解她這會兒的害羞,沒再勉強,她輕步靠了過去,躲在楚蓉身後。
“三哥怎麼沒來啊?”眼看那人快要拐到這邊了,看身高就知道不是楚淮,含珠疑惑地問。
楚蓉竊笑,“哥哥狡猾着呢,估計是拖大哥去了。”
含珠馬上懂了,楚淵這會兒防李從鳴,就跟楚傾防程鈺差不多吧?
姐妹倆一起偷笑呢,來人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個子很高,這樣隔了五十步左右看着,含珠覺得李從鳴跟楚傾都差不多了,只是楚傾面如冠玉,李從鳴卻是麥黃的膚色,兩道濃眉斜飛入鬢,一雙星眸左看右看,五官長得不錯的,可他東張西望,有點傻乎乎的感覺。
含珠不懂李從鳴在看什麼,楚蓉太瞭解楚淮那個親哥哥,很快就懂了,回頭瞅瞅,見楚薔靠在那兒低頭害羞呢,她故意絆倒般低呼了一聲。眼看李從鳴直接朝這邊轉了過來,楚蓉拉住含珠飛快往後跑,楚薔氣得跺腳,跟着要跑,被楚蓉撓癢癢順勢按倒在地上,趁楚薔起來之前,楚蓉又拉着含珠跑了,跑到外面猛地停住,朝含珠做了個噓的手勢,兩人躲在一側偷聽。
含珠第一次做這樣的壞事,又緊張又興奮,還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反正心情很好,就像頭頂湛藍的天。
假山裡面,楚薔被堂妹按在地上,才站起來,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帶着試探的聲音,“薔薔?”
楚薔臉一下子就紅了,這人怎麼這麼自來熟啊,一見面就喊她小名。
羞於見他,楚薔低頭繼續往前,沒走幾步突然被人反超,像座山似的擋在了她前面。
楚薔腦袋垂得更低了,纔要換個方向,頭頂男人驚喜地道:“果然是你,你,都長這麼高了啊,”說着傻笑了一聲,“長高了,也比小時候更好看了,我記得上次見你,還是你十一歲那年,你哥哥帶你去郊外放風箏,你不小心跌了一跤,風箏飛了,是我給你撿回來的,你還記得嗎?”
十一歲,放風箏?
楚薔隱約有點印象,不由擡頭看他,誰知一擡頭,就看見個英氣勃勃的男人緊緊盯着她,好像八百年沒見似的,將她眼睛眉毛哪都看了好幾遍。
這樣熾.熱的目光,楚薔臉上發燙,搖搖頭。
李從鳴懊惱地砸了下拳頭,眼睛貪婪地盯着準媳婦,嘴上埋怨大舅子,“都怪博遠,不許我來找你,後來我爹又派我去了西北,害得你都不認識我了,不過沒關係,很快咱們就成親了,薔薔你放心,我十四歲那年就決定長大娶你爲妻了,等你嫁了我,我肯定會對你好。”
楚薔呆住了,這人長她五歲,他十四的時候,她才九歲啊?
對面出口傳來楚蓉輕輕的笑聲,楚薔越發羞.臊,低聲催他走。
李從鳴才知道有人偷聽,換個男的他定要逮住人湊一頓,可剛剛分明是小姑娘的笑,想來是她的堂姐妹或丫鬟了。他再膽大,也不好意思讓別人聽到心裡話,摸摸腦袋,毫無預兆地抱住心上人狠狠親了一下,又對着呆住的小姑娘傻笑兩聲,這才逃也似的跑了。
楚薔僵在當場,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好像有次哥哥隨二叔出征歸來,她高興地去城外接他,哥哥的馬還沒到,另一人的先到了,彎腰將她拎到馬背上狠狠親了一口,然後才大笑着將她還給哥哥。
那個人就是李從鳴吧?
楚薔又羞又氣,連忙摸出帕子擦臉,怪不得哥哥不許李從鳴見她,這樣大膽不守規矩……
“二姐姐擦臉做什麼啊?”正在氣頭上,前面忽然傳來堂妹陰腔怪調的聲音。
楚薔驚得手裡帕子差點掉在地上,心知那一幕恐怕都被兩個姐妹看去了,楚薔惱羞成怒,紅着臉去追她們。楚蓉跑得快,含珠落後幾步被楚薔抓住,她是三人裡最怕癢的,楚薔一伸手她先坐到地上求她,“我什麼都沒看到……”
“你還說!”楚薔撓得更厲害,含珠笑得眼淚快出來了,幸好楚蓉回來救她……
鬧了好一陣,三人才互相扶着站了起來,小臉都紅撲撲的。
含珠由衷地替楚薔高興,“他喜歡你喜歡了六年了,真好。”
“大姐夫肯定也喜歡你很久了啊。”楚蓉捉弄夠了二姐姐,又將話題引到了含珠身上。
楚薔馬上慫恿她:“不行,下次程家表哥來,你若不這樣捉弄大姐姐,看我怎麼收拾你。”
楚蓉偏不,笑着給她講道理,“不一樣,我是忘了二姐夫的模樣了,他來了,我當然要瞧瞧,大姐夫常常來,我認識他,何必再看?況且他冷冰冰的,我可不敢這樣捉弄他。你有本事你想辦法吧,只要你想到辦法,我一定奉陪。”
楚薔泄了氣,讓她陪着楚蓉玩可以,讓她自己安排,她做不出來。
含珠微紅着臉聽她們嘀咕,心裡偷笑,有楚傾嚴防死守,程鈺根本不用指望私底下看到她的。
果不其然,次日程鈺來送節禮,楚傾只把阿洵叫過去了,沒坐一會兒就端茶送客。晚上程鈺偷溜過來,含珠記住上次的教訓,任他柔情似水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給他一點好臉,程鈺大概是怕她真生氣,交代幾句近況就走了,臨走前竟然還威脅了她一句,讓她等着。
氣得含珠那晚沒睡好覺,又做了被他欺負的夢。
端午之後,酷暑來臨。
楚薔明年開春出嫁,也要忙着繡嫁妝,楚蓉嫌熱不愛動彈,姐妹間不用走動,含珠就安心繡自己的嫁衣。
嫁衣這輩子只穿一次,縫的時候一針一線都極其用心,含珠整整縫了三個月。
“真好看,姐姐快穿上給我看看。”阿洵來得巧,正好看見姐姐將嫁衣鋪在榻上打量,小傢伙顛顛跑到榻前,小胖手摸寶貝似的摩挲眼前的大紅嫁衣。姐姐最近都在縫嫁衣,阿洵撞見好多次了,知道這件衣服很重要。
四喜在一旁笑,故意逗他,“不行啊,嫁衣姑娘只能穿給表公子看,世子想看,那得等世子長大娶世子夫人的時候了。”
六月裡,明德帝準了楚傾封世子的摺子,府裡上下也都改了稱呼。
阿洵撇撇嘴,眼巴巴地望着姐姐,“我也想看姐姐穿。”憑什麼只許表哥看啊?
含珠本來就要試一次的,阿洵又還小,給他看也沒什麼,就讓阿洵去外面等着。
嫁衣繁瑣,裡裡外外套了許久才穿好。
如意在外面照顧阿洵,屋裡只有四喜伺候,看着身穿嫁衣的姑娘,驚豔地都說不出話了。
含珠羞紅了臉,輕步走到鏡子前。
還沒看到自己,外面阿洵興奮地喊爹爹,“爹爹,姐姐要穿嫁衣了!”
含珠大驚,低聲喊四喜,主僕倆飛快把衣服換了回去,這纔出去見人。
堂屋裡楚傾將兒子抱到腿上,父子倆都期待地盯着那邊的門簾,聽到腳步聲,阿洵探直了身子,楚傾也有點緊張,沒想待嫁娘一身家常衣裙走了出來。
阿洵失望地嘟起嘴,“姐姐怎麼沒穿嫁衣?”
含珠在屋裡就找好了藉口,“左邊袖子有點短,姐姐還得改改,等改好了姐姐再穿給阿洵看。”
阿洵乖乖地點頭。
含珠就看向楚傾,“爹爹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楚傾知道女兒是不好意思穿給他看,卻也順着女兒的話道:“宮裡沒事,正好你的嫁妝都準備好了,走,爹爹領你們去看看。”將阿洵放到地上站了起來,熟練地牽住小傢伙的手。
含珠沒料到是這事,眼看父子倆已經往門外走了,她心情複雜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