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目睹剮刑
三個人將饅頭、水囊,拿布包了,每人揹着一包袱的小山在路人不解的目光下,進了王爺的聽風院。自打一進院門,夏安就感覺到有兩道尖銳的目光直直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不敢四處張望,夏安盯着前面阿福的腳後跟走,阿福停下來,他也跟着停下來,將包袱卸下來,打開,一一給大夥送去。
見容離蹙眉,總管就不樂意了,他輕聲對身旁負責此項工程的多嶺主管說了些話。多嶺便大跨步走到夏安三人身旁,制止他們送飯的舉動,喝罵道:“韓復晁你活的不耐煩了麼?王爺還未用早膳,你們倒先開起火來了。”
夏安暗道不妙,大戶人家都有這麼一項規矩,主子沒吃飯是斷不許奴才先吃的。韓管事在王府這許多年,怎麼倒不懂規矩了。夏安望向韓管事,後者也冤枉啊,他離開的時候明明聽見總管爲王爺備好了早膳啊。
“都收起來,別吃了。”韓管事忙又將大夥手裡的食物奪走。夏安收饅頭,一隻手彎在胸前,另一隻收到饅頭就塞懷裡,不一會,懷裡就鼓起了滿滿的饅頭堆。
容離看着有趣,便指着夏安道:“那個黑奴才,對,就你,拿一個你懷裡的東西給本王瞧瞧。”
饅頭有什麼好瞧的?夏安只敢在心裡嘀咕兩句,面子上仍是恭敬萬分的要遞上去。不過在總管的示意下,王爺身邊的小廝上前接了,再轉遞給主子。
“怎麼發黃?”容離聞了聞,好怪的味道,張嘴咬了一小口。此舉動惹得總管一干人等都驚呼“髒”,容離嚼了兩下,便吐了出來,道:“苦死了。”將手裡的饅頭朝地上一丟。
夏安低頭道:“裡面參了些玉米麪,王爺貴體,自然吃不慣。”說完,行了一禮,撿起被丟掉的饅頭,在自己的衣衫上蹭乾淨,放回包饅頭的布里。
總管覺得他這舉動有挑釁王爺的意思,剛從鼻孔裡不滿地“哼”了聲,就聽見王爺威嚴的聲音說道:“聞着味就難受,趕緊吃,吃完幹活。”總管就把要斥責的話生生咽回了肚子裡,什麼情況,到頭來還是便宜他們了,該好好掌嘴纔是。
夏安大喜,竟忘了謝恩,招呼大夥就吃飯
。韓管事做足了禮儀,才幫忙分發食物。不過,大夥喜滋滋地吃飯,王爺的臉色怎麼越來越難看。韓管事拉拉夏安的袖子,在他耳邊說道:“咱們三替大夥幹會兒吧,我實在害怕王爺的脾氣。”
“說的也是,我也怕的很。”夏安偷瞄一眼,果然王爺臉色不善啊。
三人投入到清理的工作中。夏安拖拽一根約有一人抱粗細燒了半截的木頭,使勁的往廢棄物堆積的地方拖。
總管半眯着眼,卻是目不轉睛盯着夏安,此時俯下身對王爺小聲道:“可惜了,又是一筆銀子的花銷。”
容離白了他一眼,同樣小聲道:“還不都是你的主意。”
約莫一盞茶功夫,大夥抹抹嘴都過來幹活。夏安擦擦汗,決定貫徹阿福所言不插手他人活計的原則,真是太嗆了,搬一個東西就是一陣灰。
他和阿福商量悄悄撤離衆人視線。他倆剛一隻腳踏出拱花門,王爺的視線就追過去了,總管自然而然地順着王爺的視線看過,喝到:“你們兩個懶散的奴才,給我滾回來。”
夏安一顫,和阿福快步走回去。
“好大的膽子,王爺許你們走了麼,我準你們走了麼?”
阿福遞過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兩人回身,到總管跟前磕頭請罪。依着平日裡挑刺都溫聲說話的總管方纔喝問的語氣,此事怕是不會善了。夏安低着頭嘆氣,他到底哪裡得罪總管大人了。
但事情出乎意料的和平解決了,兩人被吩咐加入到清理的隊伍中去,並未多加苛責。
容離瞟了一眼許卿睿(總管),見他抱着手臂垂下頭,悶悶的樣子,便對他說道:“本王不吃飯,連累你也吃不成,看你沒精打采的樣子,餓的?到竹意閣用膳吧。”
“不是,王爺要是體恤奴才,就該給奴才一個鞭子抽人玩。”總管說話的語氣倒像是在賭氣。
逗得容離哈哈大笑:“好的,等吃飽了本王叫人把阿福綁了吊起來給你抽着玩。”
總管跺腳:“好啊好啊,王爺這麼不念舊情,自然是該抽上一頓,拉到後山喂狗
。”
“是你先找他麻煩的,又不是本王不讓他走。”
許卿睿咬脣不說話了,他當時沒看清和夏安一起走的人是阿福,只是想找找夏安的麻煩罷了,沒想到最後會被王爺嘲諷上兩句。
王爺一走,院子裡的閒雜人等——光看不幹活的人就散了一大半,夏安悄悄和阿福耳語:”方纔我還以爲死定了,你知道的,總管那人平時就是一種懶洋洋的調子挑刺,今天那聲中氣十足,可讓我又嚇又驚了一把。”
阿福瞪他:“什麼意思?”
夏安偷偷笑:“其實我一直以爲總管是王爺從宮裡帶過來的,不是侍衛。”
那就是太監了!阿福好笑的給了夏安一腳,督促他快乾活別偷懶。
等容離連午膳都用完,從外面回到小院,說了句要在屋外監工。馬上有小廝搬來藤椅放在蔭涼的地方,幾個水靈的丫鬟圍住王爺輕輕的打扇捶腿,一個侍妾打扮的人長長的玉指爲王爺端着杯冰鎮的酸梅湯,時不時的喂王爺喝一口,再打情罵俏一陣。
今天日頭異常的足,夏安已經渾身溼透了,他正和另一個人搭着手往外面太一個燒壞了的大木架,不知怎的一回頭,就見王爺吃飽喝足躺在藤椅上閉目休息,他肚子“咕咕”地抗議了幾聲,早上貪圖白米粥,乾糧沒吃幾口,現在餓死了,可是活計還沒幹完,回去做飯吃飯那是不必想了,王爺那麼摳門一定不會答應的。
搬動的途中,從大木架上掉下來一塊紙片。他早就被交代過,無論是什麼材質的碎片都要呈給主管們過目。他撿起來,拍掉上面的灰,是一小塊墨畫。夏安仔細辨認出來,那是唐寅的墨寶。他走到一位主管面前,恭敬地遞上,由着幾位主管並上許多食客才子一陣研究,抿着嘴回去接着幹活。
直收拾到太陽下山,該清理的總算都清理完了。容離沒了書房,就躺在藤椅上一會打盹一會看書,酸梅湯喝了好幾杯,侍妾換成了一個漂亮的男孩子,最後又被王妃替代了位置。尹氏熱情的邀請王爺去她那裡用晚膳並留宿,她皺着鼻子說王爺這裡現在太髒亂了,王爺待在這裡是極不適宜的。
容離還在看書,聽尹氏喋喋不休說了好些話,便有些煩了,拉過尹氏的手柔聲說道:“本王這書房裡有好多是父皇御賜之物
。”見尹氏的眼睛一亮,他嘆息着又說道:“可惜全燒燬了,這事若處理不好,被有心人在父皇面前挑撥兩句,咱清閒王府恐怕以後就沒好日子過了。”
尹氏勸慰道:“王爺莫氣,保重身子纔是正理。昨晚哪個不開眼的奴才在書房當值,怎麼好好的就走水了呢?”
容離咬牙道:“是一個守夜的小丫鬟薰帕子,半路自己睡着了,那帕子燒起來,燒了八間房,連本王的臥室也差點被燒燬。那些守夜的小廝婆子因着我沒在主院,都偷懶打盹,燒到他們衣服了才醒過來。”
浪蹄子!尹氏在心裡罵那個丫鬟,嘴上卻知書達理:“這種沒規矩的奴才,該是要好好的訓導一番,否則咱們王府的臉面何在。”尹氏微微欠身:“妾身有罪,身爲一府主母,沒能管理好奴才們,致使王爺損失,妾身十分惶恐。還請王爺將一干罪奴交由妾身處理,也好讓妾身戴罪立功。”
夏安豎着耳朵聽王妃有條理的說完話,心下好笑。怎麼說的好像你已經當家了似的,咱王府是王爺當家管事,誰叫你嫁了個沒事幹的相公呢。不過這王妃不但長的俊,腦子也活絡,問王爺要處置權,可不是要在奴才們面前立威麼。
爲什麼夏安能聽到王府兩大主子暗潮洶涌的對話呢?清理的活計幹完了,韓管事和建造好手去聽負責建造的主管佈置任務,阿福回去做飯,其他的人也跟着回去了,獨他被總管點名過來打掃王爺一下午消滅掉的果皮。
夏安不禁去思考,王爺會怎樣回答呢?
容離聽尹氏說完,便笑道:“那些奴才自是該罰,既然王妃要教訓這些奴才,那便坐下來一起吧。”轉頭對小廝道:“給王妃搬張凳子來。”
小廝搬來一張圓凳,尹氏謝恩,只坐了一半凳面,端莊的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
“帶那些該死的奴才上來。”容離吩咐下去,很快就呼啦啦綁了許多人上前跪了。容離十分尊重王妃的樣子,溫聲問尹氏:“依愛妃的意思,該如何處罰這些奴才呢?”
尹氏微笑道:“走水是大事,尤其是竟燒了王爺的書房,真是天大的罪過。不過事情都講究個主犯從犯,那薰帕子的丫頭亂棍打死扔後山去,其他小廝婆子發配到梧桐院、思恩院做苦力
。王爺,妾身這樣處置可有不當?”
領頭跪的丫鬟一下子放開聲哭嚎,求王爺王妃饒命。有婆子上前,狠狠抽了幾嘴巴子,嘴角流出血來,嗚咽聲方低了下去。其他人皆是感念王妃厚恩,竟只把他們發配去幹苦力。
容離喝了口玫瑰露,甜意在口中散開,說出的話卻極惡毒:“王妃心善,可別被這些奴才爬到頭頂上去作惡。也罷,今日也教王妃開開眼,以後管理奴才也好有個依憑。”容離吩咐道:“去將‘小少爺’牽來,把成大方叫來。”
夏安一聽叫這兩位來,趕忙收起看好戲的念頭,手上動作加快了三分。結果揚起的塵土惹得王妃不悅,朝這邊瞪了一眼。夏安可不敢得罪這位主子,估計也不好惹,好惹的可不敢往這清閒王府嫁啊。
舔舔乾澀的脣,放慢速度打掃完,剛要退下。就見王爺又撒了一地的葡萄皮,剛好扔在他先打掃的那一片,快手快腳的掃了。王爺又吐了一口皮,夏安掃了,王爺吐,夏安掃。如此,王爺嘴不停,夏安也不能走。
終於在夏安面臨崩潰的邊緣,王爺突然拿起一個蘋果,嫌棄道:“怎麼賣相這麼醜也敢往本王的桌案上擺,拿去扔了。”說完,就將蘋果扔在了夏安懷裡,夏安手一抱,就穩穩接住了。
王爺沒有再吃水果的意思,夏安等了會便悄悄退下了。將果皮丟掉,夏安從懷裡掏出被王爺厭棄的蘋果,紅丟丟的真好看,怎麼就醜了,上面只不過多了一個褐色的坑罷了,才一丁點大,怎麼就不能吃了。夏安很想現在就咬一口,他已經一整天都沒有喝水了,嘴脣都裂開了。不過這麼好的水果,自從落魄後就沒吃到過了,此時囫圇未免浪費。收好在懷裡,邁步剛要離去,就聽見總管陰魂不散的聲音說道:“那個奴才過來搭把手。”
夏安回頭,差點嚇得癱在地上,竟是要他去牽“小少爺”。總管收到王爺要擡米字型木架的命令,就知道今天是要給王妃演一場好戲看了,那麼,這樣的好戲怎麼能讓這個大膽的奴才錯過。
總管一行人把王爺要的木架立在地上固定好,那邊成大方已經見過王爺了,立在一旁候命。“小少爺”見了王爺,非常的熱情,衝着自己的主人“汪汪”叫個不停。
容離擡眸,見牽狗的人腿都要抖成篩子了,不由得抿了抿嘴角,很好的掩飾過去了。他依舊一派淡然,淡然中卻透着一股子狠戾。用責備的語氣說道:“哪個不成事的奴才,別帶壞了‘小少爺’,滾遠些,別在本王的眼皮子低下晃盪
。”
夏安巴不得如此呢,剛要順着王爺的意思滾,總管大人又插話了:“也好,正巧西邊耳房的窗戶昨夜不知被哪個粗心的奴才給弄壞了,思恩院的奴才不是幹這個的麼,叫他做了再走,免得再叫宜蘭院的小廝們專門跑一趟了。”
容離多看了許卿睿一眼,點了點頭沒說話。
夏安就被小廝引着修窗戶去了。他進府許久,搬石頭挑水還沒學會,就砌地磚上還算精通。窗戶怎麼修,他還真不知道。
到了跟前,細細研究,也沒什麼大毛病麼,就是窗戶紙被捅了一個小洞,只要換換窗紙不就得了,爲什麼一定要他留下來換,就是個丫鬟也能換好吧。他問小廝窗紙在哪裡,他要去拿。
那小廝是得了總管示意的,此時自然不許夏安走開:“王爺的窗紙都是特別定製的,在王爺的小倉庫裡,你這等身份自然是進不去的。你在原地等着,我去拿,可千萬不許走開,辦砸了總管交代的事,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奴才不會走開的。”夏安哪裡敢惹總管。
那小廝剛走,夏安突然聽得一聲慘叫,淒厲無比,讓他驀然記起傳說中山裡夜半含冤女鬼的叫聲。他站的位置正好是王爺的正後方,那慘叫聲音發來方向的正前方。所以,託總管的福,他可以將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木架上綁着主犯丫鬟,衣服被脫的乾淨,四肢綁的緊緊的,腰間脖間也束了幾道細繩。成大方手中拿着一個兩寸長極薄的刀片,他身側的桌案上還整齊的擺放着大小各不一的刀和粗細不一的針。成大方在丫鬟的上手臂悠然的割下一片薄肉來,放到一個繪着大朵紅的耀眼的杜鵑花的盤子裡。
攢夠十片薄肉,擺成一個圓形,有小廝上前換了盤子,將原先裝肉的盤子放到“小少爺”的跟前,“小少爺”歡叫一聲,吃了個底兒淨。
成大方大喝一聲“醒來”,昏迷過去的丫鬟被驚醒,重新體驗刀剮的痛苦。
夏安呆立着,都忘了自己在這裡是要做什麼的,應該說,周圍一切於他來說都不存在了,只有那個丫鬟的慘叫聲,和成大方勾起的嘴角,已經“小少爺”歡快搖動的尾巴,還存在他有些溼意的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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