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天天過着日子不覺得, 在幾年不見的舊友看來, 姜蜜他們是從頭到腳全不一樣了。要不是當初結識的時候已經二十上下,幾年間沒長變太多,林家夫妻恐怕都不敢叫人。
說起來,上回得知林家消息還是從郭進士口中, 兩三年前了,之後也沒聽別人提過,加上衛家日子過得熱鬧, 輕易都想不到他們。
乍一聽說門外有對姓林的夫妻, 從宿州來,說是衛成舊時同窗,姜蜜還恍惚了下。跟着想到是府城那一家子,她臉上多了兩分喜意,讓門房請人進來, 又招呼婆子沏兩碗茶,上些點心。
林舉人穩重一些, 他夫人進門後看花了眼,兩人跟在門房身後繞過影壁, 進二門,穿過遊先生借住的二進院,進了府上正廳。老爺子前段時間喂上八哥兒,提着鳥籠子出門晃悠去了, 在正廳裡等候他們的就只有坐上位的吳氏以及左首位的太太姜蜜。
餘光瞥見門邊人影一晃, 姜蜜站起身來招呼道:“一別六年, 可算又見着林大哥林大嫂,這些年怎麼樣?家裡都好嗎?”
林家嫂子這會兒讓衛家的氣派模樣驚着了,都不敢隨意開口。林舉人心裡也有些惶恐,這才覺得打聽到地方立刻登門是不是冒失了點,事先應該想到衛成身份不同。
他們的確是舊同窗,在府學的時候交情不錯,那會兒算得上是友人,現在變了啊。
人家是四品大官,自己纔不過剛剛中舉。
林舉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又不敢讓姜蜜等太久,回說:“家中都好。”
“幾年沒見大哥跟嫂子這麼拘束?坐啊,隨便坐,對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娘。”
吳氏生得彪悍不假,對客人態度不差的,尤其聽說是老三以前的同窗來了,她給了個笑臉,擡手讓兩人坐,請他們吃點心吃茶。
林家嫂子的反應跟衛父頭一回進集古軒一樣,看着邊上擱的青花茶碗她都不太敢伸手,就怕一哆嗦給人磕壞了。別說喝茶,她坐都不敢坐滿,只是靠邊上落了半邊屁股。又覺得乾坐着不像話,問姜蜜這些年怎麼樣?“聽郭進士說衛兄弟當上從五品官了,到京城一打聽,還不是從五品,是四品,升得真快。”
“當官不就是那麼回事?相安無事就得慢慢熬,起點波瀾能立功才能升得快些,相公他僥倖辦成些事,得皇上褒獎,破格升上四品的。”
“弟妹你看着跟幾年前大不一樣,我一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咱們當初都是秀才娘子,如今天上地下,還是衛兄弟能耐大,不像我家這個,折騰來折騰去今年掛尾巴中了個舉。現在這舉人哪還有以前金貴?朝廷不許掛田之後,舉人的進項比原先少太多了,真沒趕上好時候。”
姜蜜本來是真心高興,誠心招待。
這會兒也有點不自在了。
心道就好像相公在皇上跟前總要小心翼翼,普通人進了官老爺宅邸也是一樣。她藉着飲茶的動作垂了垂眼,放下茶碗的時候又帶上笑臉,說時也運也。風水輪流轉嘛,交好運和走背運都說不好的。“我相公他這幾年運道的確不錯,可別忘了他當初秀才考了四年,也坎坷過。林大哥前幾年唱衰,如今能中舉,沒準已經改運了。”
“借你吉言。”
“借你吉言啊。”
姜蜜問了一下宿州這些年有什麼變化,問他們北上這一路順利嗎?這麼早來做好準備在京城過冬了?可帶了被褥棉襖?
“早聽說北邊冬天很冷,這些我都讓帶了,放在客棧沒拿過來。”
“是剛纔進京?可尋到落腳處了?”
林家嫂子說沒來得及。
正廳裡三個女人,一個爺們,姜蜜看林舉人不自在,就招來婆子,讓她去瞧瞧遊先生在做什麼?問一下先生有沒有空幫忙接待客人?
“遊先生是?”
“是給我兒請的西席,早幾屆進士出身,因着性情不適應官場頭年辭官回來的,如今在我府上閒雲野鶴一般住着,除了教硯臺讀書也就是練練字作作畫,再不然跟相公他對弈品茗。我看林大哥不習慣跟我們幾個女眷待着,不若同遊先生聊聊。”
林舉人心裡倒是挺想的,嘴上不好意思,說既然衛成不在,改日再來拜訪也成。
姜蜜留了人。
“許久未見,我還想同嫂子聊聊,林大哥就莫要掃興了,你同遊先生吃吃茶,等相公回來見着你肯定高興。”
林舉人被帶到遊先生那邊,姜蜜這才接着說剛纔的話說:“嫂子沒尋到住處我倒是有個小院,那院子是相公他館選進翰林院之後置辦的,是個一進院,地方也比較偏,勝在清靜,適合讀書。從相公升了四品官我們搬來這邊,那頭一直空着,雖然空着經常有奴才去清掃,把鋪蓋卷帶去就能住人。衚衕裡的老鄰居跟我們熟,有什麼困難要就近找人幫忙也容易。”
林家嫂子原先倒是想過能不能在衛家借住,親眼見到人家府上多好,她就打消了念頭,提都不敢提。
沒想到姜蜜主動關心,還說要借她院子。
她心裡受寵若驚,嘴上說不好意思。
姜蜜看向婆婆吳氏:“娘說呢?我看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借給林大哥林嫂子住着還能多些人煙氣。”
吳氏點頭:“聽老三說過,他在府城讀書的時候也經常麻煩你們,就別客氣了。我這人不愛看那些扭扭捏捏的做派,你不嫌棄就住那頭,住到明年春闈包括殿試考完都行,當是幫我們照看院子,省得隔段時間就要派人去收拾打掃。”
話都說到這份上,林家嫂子沒再推辭,心想能省下賃宅院的錢是好事。
她謝了一長串,說:“來的路上還怕衛兄弟當了官,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們。弟妹這麼熱情,我心裡愧疚。本來門第差這麼多,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該登門來套交情,過來是想衛兄弟提點一下我們當家的。我們家在府城住着,吃喝是不愁,也談不上過得多好,就指望當家的出息些,讀書讀出個名堂,改改門庭。”
“嫂子的心情我懂,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做學問的事還得看男人自己,你管好他生活就成,多相信他一點,別總唸叨,我看林大哥包袱挺重的。”
“他上屆沒考上,後來被請出府學,好不容易纔振作起來。”
“不說這些,你們一路上怎麼樣?我當初跟相公上京,路上可遭了大罪,到地方下馬車來骨頭都要散了。”
林家嫂子說還好,他們出門的時候不錯,不冷不熱的。路上也就是陷了幾次水坑,沒出別的事,非要說,路過煤城的時候遇見一出稀奇事。
煤城!
這個熟悉的地名喚起了姜蜜很久之前一段記憶。
他們赴京應考的時候路過煤城差點出事。
姜蜜問林家嫂子看了什麼稀奇?
林家嫂子說不知道哪個省出了個青年才俊,看着二十多歲很年輕,身量挺拔,模樣周正,聽說才學也非常好。他鄉試中試之後帶着書童就往京城趕,聽說在京城有親戚,也是提前出門爲來年春闈做準備的。路過煤城被地頭蛇家的小姐看上,人給擄了。
“那家小姐膽子也大,聽說幹這種事不是頭一回,早幾年就搶過一個,現在好像說是看不上原先那個了,搞了個和離書出來,準備再當一回新娘子。”
姜蜜:……
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她這下連當初做那個夢都完完整整回憶起了,姜蜜問:“那小姐是不是姓宋?”
林家嫂子一愣:“你咋知道?”
這下吳婆子也愣住了:“對啊媳婦兒,你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