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成把姜蜜哄睡了, 自個兒睜着眼熬了一夜,熬夜的結果就是哪怕他強打精神, 看着還是比平常憔悴一些。瞧他這樣, 有同僚上前來關心, 問昨晚沒睡好嗎?
“是沒太睡好。”
“怎麼回事?”
“躺下去沒多會兒就做了個噩夢,後來睡不着了, 乾脆上書房熬了一夜。”
同僚都沒料到是這事,你看我, 我看你,心說不就是做了個夢?男子漢大丈夫還能讓夢裡的東西嚇着?又想到衛成如今正得意, 誰也沒真說出這話, 怕得罪他。
“你精神頭不好, 能當差嗎?”
“放心吧,以前在庶常館總熬夜, 也習慣了。”
衛成去泡了碗茶,喝了幾口, 等到了時辰就要往宮裡去。他到梅芳齋的時候皇帝正在想事情,聽見太監通報, 乾元帝擡頭一看,皺起眉:“氣色這麼差, 身體不舒服嗎?”
“累皇上掛心,微臣慚愧。微臣身體無礙, 興許是昨夜沒太睡好, 瞧着面色不佳。”
“爲何沒睡好覺?”
皇帝主動問起, 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得說,衛成自然說了,說他昨夜做了個可怕的夢,夢見自己人在圍場,林子周圍全燒起來了,簡直一片火海。那夢特真實,好像真的讓大火燒過一場,醒來感覺嗓子眼在冒煙,嘴皮也是乾的,灌了一整壺水才舒服些。這麼一鬧瞌睡全沒了,只得去書房打發時間。
衛成說得輕鬆,說完自嘲似的笑了兩聲,講他事後想起來也感覺好笑,當時真是嚇到了。
他笑了,皇帝沒笑,皇帝起先是隨便聽聽,越聽他面色就越凝重,等衛成說完往御案那邊一看,皇帝那臉色難看極了。衛成原地跪下:“微臣着實不該講這些來壞皇上心情,皇上恕罪。” шωш● ⓣⓣⓚⓐⓝ● c○
“起來吧。”
“微臣不敢起來。”
“起來,站好,朕有話說。”
衛成心裡知道他要說啥,還是裝作不知情,並且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乾元帝喉結滾了兩下,他擰着眉心面色凝重道:“朕這幾日都在考慮出京行圍,本來今明兩日就要宣佈。”
“皇上您的意思是?”
“宣佈下去之後,朕應該會點你隨駕。”
聽到這話,衛成腿一軟,跪下去了。
“讓你站着說話,你跪什麼?”
“回皇上話,是腿軟沒站住,皇上您說這個夢它到底是什麼意思?”
乾元帝想了很久,才說:“行圍這事朕昨夜才提了一句,你應該毫不知情,卻那麼巧正好夢到圍場燒起來了,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皇上承天命,受上蒼庇佑,微臣猜想會不會是老天爺預知到此行存在危險,唯恐您有丁點閃失,這才託夢過來。”
“那爲什麼老天爺不直接託夢給朕?”
“當然是擔心夢境裡的場景驚嚇到您,微臣做了那個夢,通夜沒睡着,夢裡那場大火實在駭人。這罪做臣子的受了也就受了,皇上如何受得?”
有道理……這就說得通了。
想通這一點之後,又有了新的問題,乾元帝問他夢沒夢到其他事情,比如說火是誰引的?爲什麼能燒出一片火海?
衛成好像在冥思苦想,過一會兒才說夢裡沒講那麼仔細,他只知道自己人在圍場,那邊林子燒起來了,“對了,微臣還聽到聲音,好像打雷的聲音。”
皇帝越聽越不明白,怎麼又和打雷扯上關係了?又想到能夢到這事已經是大功一件,不應該過分強求。老天爺託這個夢來總歸是提醒他圍場不能去,行圍的計劃就可以打消了。
事情真正發生之前,皇帝其實都不確定,不知道是碰巧,或者真是蒼天託夢。是意外燒起來了,還是有什麼人存心害他。
他不知道,衛成知道,衛成沒說那麼多,總不能告訴皇上是天雷把林子引燃的,然後呢?讓朝廷直接派兵去圍場那邊等着救火?
到那時漫天都是雷網,那種天氣下誰敢出門?現在只能賭一把,賭後來會有大雨,讓雨把火澆熄。
照蜜孃的說法,天全黑了,頭頂滾滾雷雲,這說明什麼?哪怕雨來得遲一點,它會來。大雨會把山火澆熄,危險的是火嗎?火哪怕燒得再快能比騎馬的人快?人還能逃不掉?衛成想了很久,覺得要命的是漫天驚雷。
這一日乾元帝包括衛成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即將到來的天災沖淡了給硯臺過生的喜悅,衛成還是記得他答應了媳婦兒要早些回去。下衙之後他沒任何耽誤直接往回走,走半路上還給硯臺買了幾樣他愛吃的。
拿到香噴噴油紙包的硯臺高興極了,他拆開把每一樣都嚐了一口,先是甜滋滋了一陣,又好像想到什麼,他嘆了口氣。
衛成伸手拍拍他頭,問小小年紀嘆什麼氣?
他邊往嘴裡塞糕糕邊說:“我要是六歲就好了,怎麼還沒到六歲呢?”
說着,他餘光瞥見坐在旁邊流口水的弟弟,就掰了一小塊軟乎乎的糕點,順手塞進弟弟嘴裡:“好吃吧?看哥對你多好,有好吃的都想着你呢。”
衛成順手遞過去一根手帕:“把你嘴擦擦再說這話……”吃了半天才想起兄弟真好意思。
硯臺明顯沒聽出他爹口中的嫌棄,果真接過帕子擦了擦嘴,又說:“哥對你這麼好,你以後可得聽哥的話。”
說到這兒,他又掰了一小塊糕點,遞過去:“跟你說話呢,聽到沒?”
宣寶張嘴要吃。
硯臺縮手。
宣寶就直直盯着他,他眼神裡寫着委屈,臉上寫着不高興。
“你說會聽話哥就餵你。”
“……”
“快說,你說嘛。”
“……爹。”
宣寶扭頭看向圍觀兩兄弟互動的衛成,衛成伸手將小兒子抱起來:“不吃他點心,我們吃飯了。”
硯臺眼瞧着他爹和他弟都走了,才低頭瞅了瞅擺在面前的零嘴,他一股腦收起來抱回房裡藏好,追着爹和弟弟就跑了過去。
硯臺過完生,四月差不多也見底了,至五月,京中繼續升溫。衛成一天天的等,等那個夢應驗,這一等就等到上旬結束,五月十一這天下午,他人在翰林院裡翻着書看,忽然天色改了,不多時外面已經昏暗起來,雷雲越積越厚隱約能看見雲層裡的電光,伴隨着還有悶雷聲傳來。
來了,蜜娘夢裡的災難就要來了。
同僚們還在奇怪怎麼突然變天,衛成是着急不能回去,他想着要是早個一日就好了,昨個兒旬休它不來,今兒在衙門它來了。衛成倒是不擔心家裡人往外跑,蜜娘已經夢到這出,家中早有準備,一旦變天絕不會出門。他唯恐妻兒害怕,漫天電網伴隨着炸響的雷聲,誰不怕呢?
想到蜜娘說後來雷聲大到能把耳朵炸聾,爲以防萬一,她往荷包裡塞了棉花團,讓衛成帶身上說沒準能派上用場。
其實沒用上,他是捂着耳朵熬過去的。
衙門這邊年輕的還好,上點兒歲數的都不太舒服,還有天生怕打雷的,一開始硬撐着,後來撐不住整個縮到牆角去,捂着耳朵直髮抖。電閃雷鳴持續了得有半個時辰,後來雷聲小了,暴雨傾瀉而下,衛成才從屋裡出來。
他站在檐下看着外面連天雨幕,以前在南邊年年都會有那麼幾場暴雨,京城這邊雨水少些,這樣的暴雨幾年興許也就一回,這雨大到好像天上破了窟窿,有人提着木桶從窟窿往下潑水似的。
電閃雷鳴外加暴雨好像沒給翰林院帶來什麼損失,其他地方卻有讓雷劈死的,還有閃電引燃乾柴,乾柴燒起來火勢蔓延把房子燃掉的。離京城並不遠的圍場那邊果真燃起了林火,就像衛成預料的那樣,那火起先燃得很旺,暴雨來了之後逐漸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