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擡舉

孟君淮蹙了下眉頭:“你說。”

譚昱定了定氣:“翁主她……卑職初見她的時候,她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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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君淮沒有開口,靜等下文。

“最初那時……翁主總有很多顧慮。”譚昱跪在那兒盯着地面,回想起從前不禁笑了一聲,“那時她連在我們面前摔碎了只杯子都會緊張。”

孟君淮點點頭:“這一年多來,她的性子是轉了不少。”

“她纔剛開心起來……”譚昱驀地擡了頭,與逸親王的視線一觸,他忽地發現自己似乎並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

他好像只是想讓逸親王知道,蘭婧從前都是不開心的,現下才剛剛好轉,如若就此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她或許就會落回以前的境地。

他想說她至少還有幾十年可活,如果一直鬱鬱寡歡,那會是多麼令人絕望的日子……

可在他與逸親王對視的一剎那,所有的話都被他生生噎住。他猛然意識到這些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是多麼可笑。

眼前的人是蘭婧的父親,如若他在意這些,根本就不會草草將蘭婧嫁給不喜歡的人。眼下鬧到這個地步,證明的無非是在他眼裡,名聲比蘭婧更要緊而已。

孟君淮淡睇着他的沉默,不知道他一下子噎住聲是在想什麼,等了一等見他仍未繼續說,便問了句:“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譚昱怔了怔,苦笑着一喟,“卑職想說殿下既然只是不想翁主與卑職有什麼,那何必委屈翁主?把卑職支開就是了。”

孟君淮眉心一跳:“你在想什麼?”

譚昱被他問得一慄。

孟君淮起身踱着步子道:“我說要給蘭婧尋夫家,你就覺得我會委屈她?那你覺得誰不會讓她受委屈,你麼?”

他口中慍意明顯,譚昱心緒微慌,忙道:“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卑職只是聽翁主說……”

“她說只要我饒你一命,她願意回京就嫁人,我知道。”孟君淮冷睇着他,“那是她在意你罷了。你當我會因爲你讓親生女兒受委屈,你以爲你是誰?”

“殿下我……”譚昱焦急地想要解釋,張了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其實並不是這個意思,但聽逸親王這樣說,他自己都恍惚地懷疑自己好像就是這個意思了。

可是……

他真的只是擔心逸親王會答應蘭婧的那番話,饒他一命然後就把她嫁了。他只是擔心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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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譚昱的臉色一分分地發了白,解釋的話終究沒說出來,他踟躕了會兒,又一拜,“殿下恕罪。”

“滾。”孟君淮冷聲吐了一個字,轉身坐回案前,定睛卻見譚昱好似想撐身起來又使不上力氣。

他無甚好臉色地叫人進來扶他起來,譚昱便就此告退,不過片刻,忽聞外面傳來一疊聲的驚呼:“哎哎哎……快來人!來人搭把手!”

孟君淮一凜,反應更快些的阿禮先一步衝出門去查看,一眼便見譚昱昏倒在廊下,無知無覺地皺眉咳着,一咳就漫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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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變故傳到後宅,玉引想都沒想就趕去了蘭婧的住處,推門就見蘭婧果然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

她帶着蘭婧一道去孟君淮的書房,當着蘭婧的面沒說什麼,把孟君淮拽到了外間:“他都傷成那樣了你怎麼還罰他……”

“我沒罰他……!”孟君淮也覺得很頭大,解釋說,“我一開始就叫他起來了,但他沒起,我沒意識到他是起不來。”

玉引:“……”

她側首瞧了瞧守在內間窄榻邊的蘭婧,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又問:“他過來是爲什麼?是不是爲蘭婧的事?”

“是。”孟君淮應話間一喟,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支着額頭不吭聲。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說的話太刻薄,讓譚昱急火攻心了?

他當時聽譚昱那樣說,心裡當真生氣,覺着這小子誰啊?在他們父女關係上指手畫腳?喝過蘭婧做的粥了不起啊……?

可後來靜下神想想,他也明白譚昱這不過是關心則亂。

譚昱太擔心蘭婧會受委屈了,只想着趕緊攔住他,所以帶着一身傷就來了,來之前大抵並沒有想太多。

再說,他站在爲人父的角度自認爲絕不能委屈蘭婧,但譚昱身爲蘭婧身邊的侍衛,所見的卻是他與蘭婧相處的時候比與明婧要少得多。

若這般想,譚昱是對蘭婧也上了心。否則但凡他多半分顧慮,都不會拼上觸怒他的危險來說這些話了。

孟君淮覺得心裡煩躁得緊,長聲一嘆:“這孩子……品行倒是不錯。”

品行不錯,可無奈攤上了個太低的家世,還命苦又惹了一身傷,弄得他這個親王都不知道怎麼才能提拔他。若不然,他也樂得看蘭婧嫁給他的,三五年內他總是會真心實意地待蘭婧好,日子久了就算沒有年少時這份情誼了,蘭婧身爲翁主,他也只能捧着她。

“我出去走走,你如是沒事,多在這兒等一會兒?”孟君淮向玉引道。

玉引點了點頭:“放心吧,我陪着蘭婧。”

而後便有兩個多時辰沒見到孟君淮的身影。夕陽西下時譚昱醒過來,一看清身處何處就慌了神,再一定睛又看見玉引,更加愕然:“王妃……”

在旁看書的玉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走到榻邊壓音道:“蘭婧打從過來就一直哭,我怕她哭壞,支她給你盯着藥去了,就在外頭。”

然後在譚昱錯愕更深一層的目光中,玉引坐了下來:“你們兩個之間……不是蘭婧一廂情願吧?”

她覺得肯定不是。如果是蘭婧一廂情願,譚昱一身傷還來求見就只能理解爲“忠心”——那他這忠心程度都夠讓文人記上一筆了!

但譚昱沒承認,他默了一會兒說:“王妃多心了,卑職沒有過非分之想,翁主是……一貫心善。”

這話誰信?

玉引心說你是覺得我沒經歷過這些兒女情長的小心思嗎?

她心緒複雜地淡笑了一聲未予置評,見譚昱氣色尚可,便叫了蘭婧進來,由着他們說話。

玉引是覺得不管他們能走到哪一步,現下強壓住這份感情都沒什麼用。倒還不如心平氣和地該如何便如何,這樣就算過一陣子就要將蘭婧嫁與旁人,蘭婧心裡也能少點遺憾吧。

但讓她覺得意外的是,孟君淮也突然對譚昱照顧了起來……?

他放話說就讓譚昱在書房養着,免得一挪動再傷得更厲害;還將見林家姑娘的事都往後推了,交待說讓阿禮這個當長兄的費心多關照些蘭婧和譚昱,反正與林家的婚事怎麼也不急這兩天。

這麼一來,不僅譚昱戰戰兢兢,一羣孩子也被弄得摸不着頭腦。

明婧就一臉好奇地趴到她耳邊問她以後是不是要管譚昱叫姐夫來着!

玉引攬住她輕一拍:“別瞎想,若有那回事,父王母妃自然會主動告訴你的!”

不是嗎……?

明婧撇撇嘴,覺得母妃在故意瞞她,於是又扭臉跑書房問譚昱去了!

“譚哥哥,我以後是不是要叫你姐夫?”她這句話一說出來,正喝藥的譚昱忍都沒法忍地猛然噴了一口!

然後他侷促不安地擦擦嘴,一臉驚悚地看看站在眼前認真打量他的小姑娘:“翁主,您這話……聽誰說的?”

“我自己猜的呀。”明婧說着還貼心地摸了帕子讓他擦嘴用,又耐心解釋道,“哥哥們說二姐姐喜歡你,你待二姐姐也特別好,你是不是要娶她?”

“翁主您別……”譚昱話至一半,餘光睃見正走進來的人,氣息一下子虛了,“亂說……”

蘭婧自然聽見了妹妹那句話,看看明婧又看看他,將手裡的信封一遞:“父王讓我把這個給你。”

“這是……?”譚昱不解,蘭婧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說他晚些會過來,讓你先看看裡面的東西。”

譚昱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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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皇長子府正院臥房裡暖融融的。

他們剛從宮中搬出來,按規矩要擺個宴讓親朋好友道喜。又正趕上年關,這宴席自當更隆重些,二人都寫了不少帖子遞出去。

然後他們就都忙了起來,各府男人的回帖送到孟時衸處,女眷的遞給夕瑤,他們從這些回帖中可知哪些府中會來人、會來幾人,再依此安排宴席事宜。

夕瑤看完一封后在冊子上記了幾個名字,再翻開下一封,就皺了眉頭:“你給郭家也遞帖了?”

京裡郭姓的富貴人家就一個,富貴起來的原因就是出了個前逸郡王妃。夕瑤這麼個現逸親王妃的親侄女放在這兒,請郭家的人來真的很奇怪啊……

孟時衸聽她這麼一問也有點納悶兒,待得湊過去一看,又笑道:“譚郭氏不是那個郭家的人。是六叔託我請的,是他府裡一個侍衛的母親。”

一個侍衛的母親……?

夕瑤怔了怔:“爲什麼讓你請她?”

“嗯,這個……六叔信裡沒說明白,但左不過是爲了擡舉他,原因也就那麼兩個。”孟時衸道。

夕瑤又問:“哪兩個?”

“一是他確有才學,六叔覺得他於國有用。”孟時衸拉了張凳子坐到她身邊,拿開她手裡的毛筆,邊說邊給她揉手。

夕瑤寫了大半日的帖子,手上確實痠痛得不舒服。被他一揉就索性完全放鬆下來,倚到他肩頭懶懶道:“應該不是。姑父手裡有錦衣衛啊,直接把他放到錦衣衛去歷練不是更好?”

“如果不是這個的話,那就是……”孟時衸頓住話笑了一聲,“八成是你的哪位表妹看上他了。”

“……?”夕瑤剛要闔上的明眸一凜,望着他驚呆,“這也不可能!”

“嗯?這爲什麼不可能?”孟時衸挑眉睇着她,笑容裡擡槓的意味十分明顯,口氣仍是慢條斯理的,“就算這是真的,她也不是逸親王府出來的最傻的姑娘啊。”

夕瑤:“……”

“你覺得我傻?”她瞪着他往他耳邊湊了湊,“若我給你生個傻孩子你說怎麼辦?”

“若你……”孟時衸笑吟吟的神色陡然滯住。

他帶着心驚對上夕瑤的雙目,眼見她笑眼裡的意味端然不止是說笑。

“夕瑤……?”他錯愕到顫抖。

而她抿脣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