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綠衣都悶悶不樂,逮着小丫鬟和小廝的錯處就撒氣,她脾氣大,又是許桑棠的陪嫁丫鬟,誰都不敢惹她,遠遠看見她就繞路走。
天剛擦黑,慕瑾之就回了別院,綠衣坐在院子裡撕花瓣撒氣,看見慕瑾之,也不起身行禮,反而還瞪了他一眼,把慕瑾之瞪得莫名其妙。
“娘子,你那丫鬟是怎麼了?”
纖雲見他回來,馬上讓下人擺飯,翠羽則給他斟了杯茶,慕瑾之一坐下,便笑道。
許桑棠沒有言語,慕瑾之看向翠羽,翠羽看向許桑棠,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小心翼翼道,“小姐要把綠衣嫁人,綠衣不高興呢。”
“怎麼好端端要讓她嫁人?她伺候得不好嗎?”
慕瑾之給她夾了塊藕片,許桑棠安靜吃了,才淡淡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早分別也好。”
“我不嫁!小姐非要把我嫁人,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綠衣衝進來,也不管慕瑾之在場,氣鼓鼓道,許桑棠擡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深幽,“若哪一天我不在了,你還守在這裡嗎?我只是想爲你們安排個最好的出路,既然你們不領情,那就算了。”
“小姐,奴婢……”
綠衣面露愧色,訕訕住了口,慕瑾之心裡涌起不祥的預感,“娘子,你怎麼了?”
“沒什麼。”
許桑棠只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慕瑾之蹙了蹙眉,“怎麼才吃這麼一點?”
說着,又給她盛了碗雞湯,許桑棠喝了兩口,便開始嘔吐,直嘔得面色如紙,慕瑾之慌忙撫着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快去叫歐陽子!”
歐陽子很快趕了過來,給許桑棠診過脈後,捻着山羊鬚道,“夫人身子並無大礙,只是心思鬱結,脈細不暢,才導致胃口不佳,食不下咽。”
言下之意就是夫人身體沒事,就是心情不好。
“我沒事,神醫下去吧,不必開藥。”
歐陽子退下後,慕瑾之攬着她,修長好看的眉緊緊擰着,許桑棠閉着眼,任由他抱着,慕瑾之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髮上,“娘子不必憂心,瑩月公主已經帶着太醫去了文府,文遠服了解藥,身上的毒已經解了。”
“我沒什麼憂心的,生也好,死也好,生死皆由天定,人哪裡強得過天,再說了,早晚都是死,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麼差別。”
慕瑾之聽着她的意思,像是了無生意似的,心中大慟,抱緊了她,“娘子,明天便是三日回門,你身子還沒好,我已經讓慕常去了許府,告知岳父大人,等你身子養好,再回許府住幾日。”
“夫君做主便是。”
許桑棠懶懶的靠在慕瑾之懷裡,眼睛微微眯着,像是要睡過去,慕瑾之讓翠羽撤了飯菜,又讓她們退下,才扶她躺下,兩人頭挨着頭躺着,慕瑾之擁緊了她,親了親她的鬢角。
“娘子若想他們,我明天一早便派人接他們過來。”
許桑棠嘆息一聲,“不必了,何必來來回回折騰?”
“娘子若有喜歡的玩意,告訴我,哪怕上天入地,我也能幫娘子尋來。”
許桑棠倏地睜開眼,直勾勾看着慕瑾之,暗沉的雙眸光芒耀眼,忽而勾脣一笑,“我要的東西,你尋不到。”
“是什麼?”
她伸出手,手指勾勒着慕瑾之臉部完美的線條,彷彿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刻入心裡,慕瑾之一雙點墨黑眸,眸光溫柔瀲灩,華光流轉,似乎極喜歡許桑棠的親暱。
“我想要不做許桑棠,我想做另一個人,我想要這五年的時間,只是一場夢,我想要回到最初的地方,我想要……從未遇見你。”
慕瑾之眸中瀲灩流光,剎那間變得黯淡,清雋無雙的臉神色鬱郁,就連眉心的硃砂也斂去光華,“娘子,就這麼厭惡我?”
“與你無關,”許桑棠幽幽嘆息,在慕瑾之的失望眼神中收回手,“我只是始終無法適應這裡,始終懷念以前的生活。”
“娘子在說什麼?”
“沒什麼,一時有些感慨罷了。”
慕瑾之還想再問,許桑棠已經閉上眼,“慕瑾之,我累了。”
拼了五年,累了,心驚膽戰這麼久,累了,抱歉,我想要放棄了。
她沒有喚他夫君,連名帶姓叫他慕瑾之,慕瑾之卻極歡喜,眸光熠熠,擁緊了她,柔聲低語,“我陪你睡一會。”
時光荏苒,轉眼便過去半月。
慕瑾之日日早出晚歸,不知在忙什麼,許桑棠每日按時吃藥,吃的卻很少,稍微多吃一點,便吐得天昏地暗,儘管別院的下人們精心服侍,仍擋不住她日日消瘦下去。
有時,慕瑾之夜裡抱着她,感覺她身上的骨頭硌人,心中大慟,卻不能讓她察覺,只能夜夜抱緊了她,無論清醒熟睡,都不放開,怕一鬆手,她便棄他而去。
她每日呆在院子裡,也不出門,頂多在綠衣的堅持下,去花園裡逛逛,但走不了幾步,便虛弱得無力再走,只能躺在椅子裡,看着花謝花開,草木枯榮,鳥飛鳥去,有時一看,便能看一天。
她極喜歡在晴空萬里的秋日裡,任全身籠罩在暖洋洋的陽光裡,擡頭看着一望無際的蒼穹,也不管太陽是否刺眼,有時會有飛鳥飛過,只留下一聲啼鳴,便了無蹤跡,只要有飛鳥掠過,她的目光便追着飛鳥的身影,直到它們消失在天際。
慕瑾之以爲她喜歡鳥,便讓人抓了很多來,關在籠子裡給她賞玩,她卻讓人把鳥兒放走,從那以後,再不坐在陽光裡,看天上的飛鳥飛過。
她的態度始終淡淡的,不冷不熱,不近不遠,身子一天天瘦下去,小臉瘦得下巴尖尖,一雙亮晶晶的眼更顯得突兀,慕瑾之心疼如刀絞,連神醫束手無策,被慕瑾之逼急了,便怒道,“夫人自己不想活,就算我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公子爺與其逼我診脈開藥,不如想辦法解開夫人的心結。”
慕瑾之無能爲力,跟着許桑棠消瘦下去,許桑棠的心結,無人解得開,慕瑾之更加的早出晚歸,蕭先生來別院的次數突然
劇增,信鴿更加頻繁的飛入慕瑾之的書房。
有一日,慕瑾之沒有出門,和蕭先生,阿青,趙鷹,在書房裡商議半日,好幾名虎衛守着,無人敢靠近,送茶水的下人也只能走到院子門口,綠衣聽下人說,書房裡傳來激烈的爭吵,還聽見摔了茶盅,綠衣怕出了什麼大事,心急如焚的稟告許桑棠。
許桑棠聽了,只是看着花園裡的花花草草,不置可否。
落日西斜,餘暉淡去,許桑棠剛打算回房,便看見蕭先生怒氣衝衝的從書房處出來,經過花園時,特意拐到許桑棠面前,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盯了許桑棠好一會,纔不屑道,“瘦骨嶙峋,面色如紙,哪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氣度?公子爺真是被你這女人狐媚住了!”
這話恰被跟着出來的慕瑾之聽到,臉色陰沉如水,蕭先生也不怕他生氣,滿臉堅持道,“蕭某說的都是實話,公子爺此舉太過倉促,現在還不是謀事的時機,若公子爺執意如此,恕蕭某直言,成功機會微乎其微。”
“本公子知道了,你先退下。”
慕瑾之神色漠然,似乎不爲所動,蕭先生急道,“公子爺,皇上還不到油盡燈枯的時候,太子仍有勢力,加上二皇子和司馬世家虎視眈眈,還請公子爺三思,五年大業,苦心謀劃,難道真要爲一個女人功虧一簣?數萬忠誠之士的命,難道比不上一個女人重要?”
慕瑾之看向許桑棠,正對上她看過來的目光,那雙素日漠然的眼眸,似乎浮過一絲擔憂,慕瑾之頓時感覺心胸暢快,數日來的殫精竭慮已不足爲道,大事成也好敗也好,都比不上此刻她眼裡的那抹擔憂重要。
蕭先生見慕瑾之心思全在許桑棠身上,急得臉色都變了,還想再勸說幾句,慕瑾之不耐的擺了擺手,“本公子心意已決,蕭先生不必再說,蕭先生雄才偉略,胸中丘壑過人,瑾之不願連累蕭先生,還請蕭先生……”
“女爲悅己者容,士爲知己者死。”蕭先生見慕瑾之下了決心,嘆息一聲,怨懟的看了許桑棠一眼,才無奈道,“公子爺既然想自尋死路,蕭某隻能陪着。”
他說話很不客氣,慕瑾之並未生氣,弓身施了個長禮,尊敬之意顯而易見,“如此,瑾之多謝先生。”
蕭先生連忙扶起慕瑾之,大步離開,經過許桑棠身邊時,連連搖頭,“禍水!禍水!禍水!”
他連說了三個‘禍水’,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表達他滿腔的憤懣失望和無可奈何。
“慕瑾之,你要做什麼?”
許桑棠有些不安,慕瑾之揮退下人,攔腰抱起她,勾脣一笑,“沒什麼,想送你一份禮物。”
“我不要什麼禮物,你別胡來。”
“這份禮物你會喜歡的,天下沒有女人不喜歡。”
慕瑾之信心滿滿,眼底卻飛快滑過一絲憂慮,許桑棠幽幽一嘆,“天下女人喜歡,我未必喜歡,慕瑾之,你不必爲我做什麼。”
“娘子也是女子,是女子就會喜歡。娘子且等着,不出三日,便會有消息。”
(本章完)